河童（九）
贺栖淮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休息室。
隐约记着的，就只有五十八号女工震惊的目光，还有程寰跟光头主管的轻声交谈。
“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了，没事了……”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他一个警察就这样当着问话人的面，扑进了另一个男人怀里，泣不成声。这事儿要是传到局里，让他停职查办或者写万字检讨都不足为过。
可是贺栖淮依旧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多年来的痛苦与不甘奔然涌来，他宛若身处一座嶙峋孤岛，四周都是悲伤潮水，它们掀起惊涛骇浪，时刻准备着将他吞噬淹没。唯有程寰是他的避风港，他会紧紧抱着他，重复那句“别怕，别怕”。
月上枝头，他们就这样站在喧闹的街角拥抱着，身后是twinkle服装公司的摩天大楼，周围是人潮汹涌，火锅摊的热辣烟火，来往车流的鸣笛声，偶尔有人好奇驻足，指点惊叹……所有的一切都已被贺栖淮视若无物。
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将脸紧紧地埋在程寰的胸口，餮足地沉浸在他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中。仿佛这样，事情就真的不曾发生，他们也有如从前，一个是意气风发的青年才俊，一个是热血豪情的有志少年，他们会像初恋在一起时那样在街头巷尾偷偷牵手，肚里塞满了糖炒栗子珍珠奶茶臭豆腐烤面筋，然后再双双回到程寰那栋带花园的大别墅，洗过澡后站在落地窗前拥吻亲密。
“程哥……”
“我在。”
“我、我……”
“没事，我在。”
“贺小卿是我母亲。”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别怕……”
贺栖淮有很多话想说，他想告诉他母亲有多么好、多么温柔，他也想告诉他当初他知道母亲为了他们的事情自杀后有多痛苦。那个名叫贺小卿的女人，身高不到一米六，体弱多病，柳眉杏眼笑起来和贺栖淮一模一样。在遇见程寰之前，她曾是贺栖淮的火光，是他的灯塔，是他活在这世间最大的温柔。
后来也成为了他最大的遗憾，最大的后悔，最大的自责。
现在，事实却要告诉贺栖淮，母亲的死因或许不止是他看到的那样。
朱来福是谁？为什么会和他妈妈有关？那个上层的大人物又是谁？他妈妈的去世到底是因为对他和程寰的事儿失望透顶，还是另有其人在背后暗中操控……他的过去，他的自责和他以为他所看到的总总，所有的一切在贺栖淮的世界里崩塌，压得他喘不过气。
程寰低头，鼻尖正好贴着贺栖淮蓬松的发梢。
警校时期的贺栖淮应着学校要求，头发总剃得很短，重逢后再见进入工作的他，气质与从前的清爽干练有了些不同，但发间的柠檬香却依旧那么熟悉，替早已阅尽千帆的男孩保留着最后几分少年意气。
程寰沉默了良久，缓缓开口。
“五年前……”他深吸一口气:“其他事情我不敢保证，但我确信，五年前，有人比你更早一步，知道阿姨去世的消息。”
“你说什么？”
“是我父亲告诉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