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柬感觉像是浸在水中,四周静谧。他转头四顾,水波荡起的细纹,远处有一个女人的背影。
短发,红裙,皮肤很白,身型纤瘦。
他着魔般地朝她游去,握住了她的手,一个名字从灵魂深处升起,他轻唤:“娇娇。”
耳边响起女人的泣声:“赵柬,我在这儿呢。”
赵柬霍然张开眼,看到的是魏娇的脸,愣了。
魏娇把另一只手盖到他的手背上,用力握着,噙着泪花说:“你吓死我了。”
赵柬拧眉,把手抽回来,朝四下看。
神经内科医生左冷松的诊室,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他放心了。
穿着白大褂脖子上挂着个听诊器的左冷松凑过来,伸头问:“醒了?”
赵柬胳膊一撑坐起身,后脑的剧痛让他“嘶”了声,伸手去摸,肿了个包。须臾想起酒吧里的事儿。
他被偷袭,后脑勺挨了一下,当即跌倒,几乎晕过去。这时候她出现了,扑在他身上护着他。他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她伤着,用尽剩下的力气翻身去护着她。
之后她扛着他躲到一个地方,狭窄的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他靠在她温暖柔软的身上,被她抱着,有种直透胸臆的满足感,就像抱住了整个世界。他的意识浑浑噩噩,可真不舍得晕。
他记不太清自己跟她说过些什么,当时意识已经模糊,只记得最后被她狠狠推了一把,就晕了。
那之后她人呢?去哪儿了?
“魏小姐麻烦让一下,我要为赵先生做检查。”左冷松说。
魏娇起身,捏着粉红色的prada手包让到一旁。左冷松走过来,俯身,扒开赵柬的眼皮拿小手电往他眼睛里照,赵柬挥手打开左冷松的手,低声说:“我没事儿。”
左冷松又拿起听诊器摁在赵柬左胸,听过心音后才说:“确实没什么事儿。ct,核磁共振都做了,脑子好好的。”
魏娇担心地问:“要不要再做一遍检查啊?”
“没必要。”左冷松直起腰,把双手抄进口袋里,看着赵柬,闲闲地说,“不过非要查也没问题,多交一份钱的事儿。反正钱他有的是。要我给开单子吗?”
魏娇朝向赵柬,满脸关心地说:“赵柬,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再查一下吧。”
赵柬没回应她,掀开被单双脚拿到地上,站起身。手压着后脑的痛处揉揉,问左冷松:“我晕了多久?”
左冷松下巴一抬指向墙上的挂钟:“厉敬峰五点八分送你来的。”
赵柬朝挂钟看过去。
六点三十六分。
一个半小时。
眉头拧起来。
左冷松说:“放心,赵家没人知道你晕倒的事儿。打你的人送派出所了,人家说是看你太嚣张不顺眼才打你。判的是酒后寻衅滋事拘留十五天。你舅舅的意思,这事儿不宜追究,到此为止。”
赵柬晃了晃脖子,适应一下。
这事儿他也觉得没那么简单,他在酒吧只喝酒聊天,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却被无缘无故袭击。后头必然有隐情。
他舅舅季博瞻既说不追究,就是不打算走明路。因为有些事儿明路是查不出来的。还会打草惊蛇。
赵家那边没一个省油的灯。
赵柬转头看向魏娇,魏娇忙澄清:“我打你电话打不通,只好打给厉敬峰,他告诉我你在这儿的。你放心我绝不会说出去!”
又是厉敬峰。
他是真该考虑一下让这傻小子提前退休的事儿了。
赵柬嘴角抽了抽,回过头,问左冷松:“厉敬峰人呢?”
“买冰淇淋去了。”左冷松说。
赵柬愣了。
左冷松补充:“我想吃。我让他买两份,咱俩一人一份。”
有时候,他真没法跟这种神经病多待一秒。
赵柬朝诊室门口走去,魏娇拉住他的袖子。赵柬回头,魏娇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欲言又止。赵柬问:“有事?”
魏娇扁着嘴巴溘然欲泣,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模样。
又来这套。
赵柬心中冷笑,胳膊一挥甩开她的手:“不说我走了。”
魏娇忙扑上去抱紧他的胳膊飞快地说:“赵柬你放过我爸爸好不好?他只是一时糊涂你给他个机会好不好?”
这两年,魏娇的爸爸魏宏志打着他的名号在外招摇撞骗,他不追究。可没想到魏宏志竟然弄了个人假冒他去跟人谈生意。四天前让他给撞上了。那假赵柬为了脱身反污说他是假的,纠集一伙人要抓他,被他逃脱。如今事情败露,又派女儿来求情。
人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对于魏家这对父女,他自认给的不少,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碰到了他的底线,就没必要再惯着。
赵柬笑着说:“好啊。”
魏娇眼睛一亮,忙问:“真的吗?”
赵柬不疾不徐地说:“你爸爸年纪大了,不适合在商场操劳,该找些轻松的事儿做做。我听说天桥底下贴膜一个月能赚一套房,不如让你爸爸去试试?”
魏娇的脸刷地白了。
赵柬拿开她的手,拍了拍衣袖上的褶子,转身。
魏娇哭喊:“你不能这么对我!”
赵柬回头,玩味地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对你?”
“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魏娇歇斯底里地喊。
“没错。”赵柬勾起一边唇角,慢条斯理地说,“可我答应的是照顾你,不是你爸爸。”
魏娇呆愣愣地看着他。
赵柬冷声:“就算你爸爸穷到上街要饭,只要你安安分分,我保你一生衣食无忧。可如果你非要跟你爸爸混在一起的话……”
后面话没说,可谁都知道这里面的意思。
魏娇颓然跪坐到地上,抱起了左手,流泪喃喃:“我是你的娇娇啊,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真的一点旧情都不念吗?”
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光芒耀眼。
“旧情?”赵柬扫了眼她手上的戒指,低着头想了想,之后轻哂,说,“也许曾经有过,只不过很可惜。”他用食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英俊的脸上尽是无情,缓缓说:“我忘了。”
厉敬峰拎着盛冰淇淋的袋子回来,一进门就看到魏娇跪在地上对着赵柬哭,不知这演的是哪出,傻站在门口不敢进。
左冷松过去接了袋子,吩咐:“小厉,你带魏小姐去外面休息室坐会儿。”
厉敬峰赶紧去搀魏娇,魏娇抽抽搭搭地跟着出去了。
左冷松打开袋子拿出一盒冰淇淋递给赵柬:“比利时巧克力的。”
赵柬没接。
左冷松拿着冰淇淋的手朝他后脑指了指:“不是让你吃,冷敷用的,减轻疼痛。”
赵柬一言不发地走到窗前,手抄进裤兜,斜靠着窗台。
啧。不要算了。这是哈根达斯,他还觉得浪费一个可惜。
左冷松自顾自挖了一勺冰淇淋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睛,吃完之后发觉赵柬站在窗前有些不对劲儿,这才舔着勺子问:“有心事?”
“烦。”赵柬嘴里蹦出一个字。
“因为魏小姐?”左冷松问。
赵柬的眉头狠狠蹙起来。
左冷松凑过来,安慰道:“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估计以后她也没胆子让你烦了。”
赵柬扯了下嘴角。
外面日头西沉,天色薄暮,下班晚高峰,路上都是车,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内人站得满满的,乌压压的看不清面貌。
路灯突然亮了,方才看清那些人里有年轻人也有老者,有抱孩子的也有拖着行李箱的,全都是陌生的脸。
“我遇到一个女人。”赵柬开口。
左冷松“嗯?”了声,看赵柬,专心聆听。
“她给我的感觉很奇特。”赵柬说。
左冷松把勺子从嘴巴里拿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个奇特法儿?”
赵柬颔首,回想起三次见她的种种,嘴角勾起温柔的笑。
“你笑得很恶习你自己知道吗?”左冷松受不了地说。
赵柬眼里笑意更深。抬头,轻舒了口气,想心怎么会被一股脑儿地被占领,想这茫茫人海她会在哪里。
“难道赵老板在感情上梅开二度?”左冷松问。
闻言,赵柬敛起了笑,转头向左冷松。
“你是神经科医生,你认为人真的会对爱过的人毫无感觉吗?”他认真问。
“这……”左冷松被问住,想了想才回答,“基本上来说,爱情是一种多巴胺效应,人在遇到喜欢的对象时会分泌多巴胺刺激大脑,产生爱的感觉。理论上讲,如果大脑受损,无法正常分泌多巴胺,那就跟情爱无缘了。”
“比如我对魏娇?”赵柬问。
两年前他记忆刚刚恢复,魏娇带着戒指找他,证明他们曾经在一起。
那枚戒指是他母亲的遗物,他看得及重,绝不会轻易给人。而身边人也都作证,是魏娇送他去的医院,他昏迷那段时间一直在叫“娇娇”这个名字。
魏娇的父亲魏宏志只不过是他家雇的厨师,魏娇还在上大学,他倒也认识。
他虽已经记不得了,但也认下来。给了他们荣华富贵,以报偿救命之恩。但感情方面,他确实对魏娇没有兴趣。
魏娇是那种弱柳扶风的小女人,爱撒娇,很虚荣,爱物质,也很能作。每每见她,他总困惑自己怎么会喜欢过这种女人。
左冷松摆摆手,打着哈哈说:“这个我可不敢说,这都是理论上的,人脑构造是很复杂的,全世界也没谁敢用这套理论去诠释个别案例……你遇到的那个女人是什么样的?”
左冷松故意把话题往别处转,赵柬如他所愿上钩。
一想到她,他的眼神立刻变得温柔。津津有味地回忆着有限的几幕场景,他勾起了嘴角,低声说:“狂野。”
“哎?”左冷松眨巴眨巴眼睛。
听说过夸女人“漂亮”“优雅”“古灵精怪”什么的,没听说谁夸女人用“狂野”这个词儿的。
哥们脑子被打坏了?
他忍不住想去摸摸赵柬的额头,试试看他是不是发烧。
赵柬的手机响起来,他看了眼,立刻接通摁到耳边,韩冽的声音传出来。
“资料已经发过去了。”
赵柬挂断电话后打开手机邮箱,找到韩冽发来的那封邮件。pdf格式,诊室这边信号弱,网速慢,图片从上到下慢慢显影,露出女人的头发,只猜得出是女人的照片。
赵柬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搁到窗台,手指不耐烦地敲着,耐着性子等。
图片开到眉毛的时候,觉察到不对劲,赵柬的手指摁到窗台上。
图片开到眼睛,就知道错了。
赵柬拧眉,手收回来虚握成拳抵在唇边,盯着手机。等图片完全打开。
全身照,姓名,年龄,血型,住址,家世,出生地,学历,工作经历,联系方式,韩冽做事向来滴水不漏,信息很全。
但不是她。
赵柬如醍醐灌顶,想明白为什么之前会有那种违和感。
因为她不叫黎晚秋,黎晚秋是另一个人。
那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