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内打架斗殴,参与者都被带去了派出所。
民警调取了酒吧监控,清清楚楚显示涂滟他们几个是见义勇为。打人的那三个也老实承认错误,表示自己挨打纯属活该。
赵柬的律师也来了,只露了一面,跟着民警去了别的房间。
民警让涂滟三人在笔录上签了字,就把他们都放了。
一通折腾,就到了晚上七点多。
五十多岁的万大鹏在派出所外头,手里掐着香烟,倚靠着大奔的车门焦急地等。涂滟先走出来,万大鹏赶紧把烟头扔地上踩灭,迎上去关心地问:“滟儿,没事儿吧?”
“没事的,万叔。”涂滟平静地说。
“万叔,来了。”跟在涂滟后头的三哥态度恭敬。
万大鹏一脸嫌弃地朝着三哥怒喝:“小三儿,你是干什么吃的?人交给你,你怎么给搞进派出所里了?!”
三哥委屈,很怂地小声支吾:“我没……”
“万叔,不关三哥的事,是我连累他。”涂滟说。
万大鹏跟没听见似的,眼风如刀剜了三哥好几下,抬手护着涂滟朝大奔走去,边走边说:
“饿了吧?叔带你回家吃饭。想吃什么?饺子?面条?馄饨?我打电话让你婶做。”
“不用麻烦了万叔,涂希在我那儿,我想早点回去。”涂滟婉拒。
万大鹏拉开后车门说:“这样啊,那晚上你们自己弄点吃的。明天就别来公司了,在家好好休息。”
涂滟上了车,黎晚秋跟着想上,被万大鹏用眼神拦了。
面对这个前一秒对涂滟还呵护备至慈眉善目,这一秒对自己就横眉冷对的大叔,黎晚秋心中畏缩,用手指指涂滟,弱弱地说:“我是她朋友。”
车里的涂滟说:“万叔,是我朋友。”
黎晚秋这才得以上了车。
三哥刚想跟着上去,万大鹏关上了后车门,三哥被挡在外头。
开车的是他大哥,副驾驶肯定是万大鹏坐,后面坐两个女孩子,挤挤的话他也能坐,可现在显然是不让他上。
“万叔,我呢?”三哥可怜巴巴地问。
万大鹏嫌弃地瞟他:“你没长腿啊?”
三哥老实点头,表示他有腿。
万大鹏丢下句“有腿不会自己走?”,拉开车门上了副驾驶。坐驾驶室的大哥幸灾乐祸朝三哥摆摆手,开车,丢下三哥走了。
路上,大哥说:“滟儿,万叔听说你出事立马来了。”
“你们怎么知道的?”涂滟问。
“你忘了万叔以前是干什么的?老刑警,人脉广着呢!有的是人给他通风报信。”
大哥说话的口气透着自豪。
万大鹏回头看看涂滟,问:“我听说你们见义勇为,救了个有钱人?那人谁啊?你没受伤吧?”
黎晚秋刚想说话被涂滟制止,涂滟说:“不认识。没受伤。万叔,丰和公司王总有没有找过你?”
涂滟扫了眼后视镜,跟开车的大哥视线相接,大哥目中神色惴惴。
丰和公司王总的儿子,就是今天台球俱乐部扣下涂希的那位“九球小王子”。
保镖公司受委托保护王公子的安全,大哥和三哥被派去当王公子的贴身保镖。今天为了护着她,大哥和三哥当场反水给了王公子难看。涂滟料想王公子会来找事儿,她得把事儿担下来,免得大哥三哥受连累。
“没有啊。干嘛问这个?”万大鹏奇怪地问。
“突然想到了,随便问问。”涂滟淡定地说。
保镖公司的真正老板是万大鹏,涂滟只是受雇于万大鹏,帮他管理公司日常事物。
公司里十几个保镖年纪都比她大,都当她是小妹妹,私底下都管她叫“滟儿”,人前会故意叫她一声“老板”,抬高她的身份。
至于万大鹏,他以前跟涂滟的爸爸是同事也是好友。涂滟的爸爸曾经也是一名出色的刑警,后因公殉职。万大鹏退休后开了这家保镖公司。
万大鹏的儿子早移民了,国内就老两口,把涂滟当亲女儿一样看待,在万大鹏的带动下,公司里的人把涂滟当成了团宠,也不管她是否愿意。
涂滟料想,今天中午王公子遭受到那样的羞辱,却没跟他老爸告状,想是厉叔做了手脚。
耳边响起厉叔的声音:“涂小姐,感谢你这些日子对少爷的照顾,这是一点心意,请收下。现在少爷已经忘记了,还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他。”
黎晚秋用腿碰碰她,涂滟一惊,回过神。
“你胳膊还疼吗?”黎晚秋很小声地问。
她替赵柬接下的那一酒瓶,胳膊被打得淤青。在小臂内侧,不易发现。
涂滟摇头,用眼神示意黎晚秋不要声张。黎晚秋很乖地把手搁到膝盖上,扮文静少女。
万大鹏把涂滟和黎晚秋送到家楼下,千叮万嘱要她们晚上吃点好的,涂滟答应一定会,他这才驱车离开。涂滟让黎晚秋先上楼,她自己去药店买活血化瘀的药膏,好治一下胳膊上的淤青。
涂滟到药店买好药,准备回家,一辆银灰色的大众轿车滑过来,喇叭响了一声。涂滟转头,开车的人是厉叔。
厉叔停下车,朝她温厚地笑,问:“涂小姐,能跟你谈谈吗?”
涂滟平静地看着车里的老人,礼貌问:“请问您是哪位?我们认识吗?”
厉叔愣了一下,目光变得复杂起来。
涂滟朝厉叔点了下头,转身继续走她自己的路。
厉叔没有开车跟过来。
都是聪明人,刚才她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厉叔为什么找她,她心里清楚。遇到赵柬是机缘巧合,救他是出于人道。厉叔怕她去找他。但她不会。
当初说好的相见不相识,她既然答应就不会食言。
涂滟回家的时候,黎晚秋正跟涂希就外卖点蛋炒饭还是干炒牛河这事儿吵得不可开交。涂滟倒是佩服黎晚秋,跟谁都能吵起来。黎晚秋气冲冲地让涂滟投票到底吃哪个,涂滟没理会,兀自进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洗手,换衣服,往飘窗上丢一个靠垫,盘腿坐上去,拿出活血化瘀的药膏往胳膊的淤青处涂抹。
她当初念的警校,后来又做了保镖这个行当,平时健身搏击练得不少,磕磕碰碰早习惯了,这点伤痛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今天晚上凉快了些,她开了窗,边揉着胳膊边看窗外风景。
小区里遛弯的人比以往多了些,她视力好,即使九楼也能认出从楼里走出来的人。
一楼的大爷大妈,二楼养狗那对情侣,三楼一家三口,五楼合租房子的三个男孩。前头小广场大妈们在跳广场舞,放的是凤凰传奇的《荷塘月色》。在前头路灯底下还有人在打牌、下棋。
生活像温开水一样平淡无奇,对她来说弥足珍贵。
回想过去的这两年,只能用“坎坷”来形容。
爸爸是缉毒警察,因公殉职后她不得不从警校辍学,跟着全家东躲西藏,躲避那些亡命徒的蓄意报复,颠沛流离。那段日子给所有人留下不可逆的伤痛,她的病,涂希的学业,妈妈的人生。
警方用了两年时间清理这个贩毒团伙,他们一家才敢回来。
经历过了,才知平静生活的可贵。所有人都需要时间去抚平伤痛,重塑生活,根本无心回顾过去。
她以前爱过他,但现在不想爱他。
厉叔的担心完全没有必要。赵柬之于她,只是个生命中的过客,仅此而已。
房门被敲两下,涂滟说:“进来。”
黎晚秋捧着一个碗慢慢走进来:“给你买了黄芪猪肝粥,补气补血,搁哪儿?”
“桌子上吧。”涂滟说。
黎晚秋小心地把粥放到书桌上,直起腰,甩去手上的热气。
“最后点的什么?”涂滟想知道战果。
“干炒牛河。”黎晚秋掐腰,得意地说,“臭小子还想吵赢我?回去修炼个百儿八十年再说。”
涂滟说:“各点各的不就好了?”
“那不多出一份外卖费吗?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黎晚秋说,一转身,“我出去吃去了啊,臭小子等我吃完一起打游戏呢。”
涂希在外头喊:“晚秋姐,快来吃饭!”口气特亲热。黎晚秋应和着开开心心跑出去。
给她点粥不也是多交一份外卖费吗?
涂滟双手垂下去,搁在腿间,笑看着桌上的热粥,心中暖意融融。
她现在这样就很好。
有朋友,有亲人。
一切都在变好,真的很好。
擦完药,涂滟从飘窗下来,走到门口把门推开一道缝隙。客厅里黎晚秋跟涂希正拿着手机陷入鏖战。这两个人一玩游戏就六亲不认,除非掉线,否则地震海啸都无法将他们从游戏中拉出来。
她关门,上锁,回到飘窗旁边,戴上耳机,拿出手机拨了视频电话,跟潘医生连线,开始每周例行的病情汇报。
手机上出现潘医生的影像,一头六十岁女性最流行的小绵羊卷,穿睡衣,脸上贴着黄瓜片,上来就质问:“怎么这么晚?你干什么去了?”
“遇到几个混混,路见不平。”涂滟调皮地吐舌头。
“把人打成什么样了?”潘医生问。
“也没怎样。”涂滟平淡地说。
“行吧,说正事儿,停药一周,你感觉怎么样?”
涂滟轻抿起嘴唇。
潘医生察觉到了点儿什么,试探地问:“难道是……出事了?”
涂滟舒了口气,摇头,低声把遇到赵柬之后的种种全都说了。潘医生听完,问:“你对他有欲望?”
“吃了药就还好。”涂滟说。
“你明天晚上到我家来一趟,我给你看看。”潘医生说。
涂滟答应,视频电话结束。她把耳机摘下来,走到门口,开锁,把门推开一道缝。
涂希跟黎晚秋依旧在酣战之中,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顾打游戏。
她关上门,背过身去靠着,抬起下巴望着窗外,突然想笑。
她是个两面人,正常的时候冷若冰霜,发病的时候会控制不住想跟男人上床,对性的渴求旺盛得像个畜类。
发病的时候总在夜里,怕被家人知道,她选择自残。肚子、大腿内侧都留了疤,伤在这些地方不容易被发现。如果不是后来遇到潘医生,她不知道现在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成了一个到处找男人的疯子,也许成了一个四体不全的残疾,更可能根本活不到现在吧,早早地自裁了事。
潘医生说她是精神方面受到打击导致生理上出了问题。
应该是吧。
跟赵柬那一夜,她从女孩变成女人。第二天发生了好多事儿。
先是赵柬失忆。可笑的是他什么都记得唯独把她给忘了。
又是爸爸被害的消息传来,有人把光碟跟一截手指扔在了家门口,光碟里有虐杀过程,全家只有她看了。
紧接着便是举家搬走,到陌生城市东躲西装地生活。
潘医生给配了药,吃了一年多,几乎要好了,可停药的这几天里又遇见赵柬。他是唯一跟她做过的男人,她一下又不好了。
所谓流年不利,大抵如此。
好在吃药还能控制。
涂滟摆弄着手机,坐到飘窗上。想着明天上午先去公司看一眼,下午到潘医生那里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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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赵柬位于市区最繁华地段的私人公寓里,客厅亮着壁灯,唱片机传出古典钢琴协奏曲。房子的主人靠坐在睡榻上,身着丝质的居家服,姿态懒散,手里捏着一杯红酒浅酌慢饮,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瞄上一眼。
凌晨刚过,赵柬收到韩冽的邮件。
意识到找错人之后,他立刻让韩冽以代理律师的身份去了派出所,见到了她。韩冽做事效率极高,当晚就把她查了出来。
涂滟。二十二岁。大鹏安保公司总经理。
年纪不大,名头不小。
赵柬第二十遍端详手机上身着警校学员制服的女人,眉眼冷媚,英姿飒爽,巾帼风流,越看越可爱。
他心满意足地关掉图片,拨了韩冽的电话。
“我想雇个私人保镖。”他说,“明天你陪我走一趟。”
“女保镖?”韩冽问。
“看破不说破,我喜欢聪明人。”赵柬含笑说。
“好的。”韩冽说。
“明天九点见。”赵柬挂了电话,往后倒去,整个人舒服慵懒地躺在了睡榻之中。他捞起手机,又打开她的照片。
涂滟。
这名字真适合她。
用指尖在照片上女人的眉心轻点,他勾着唇角,两眼宠溺,低声说:“终于找到你了,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