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1 / 1)

时间已经不早了。

乌罗看向前方时,太阳已准备下班回家,金色的夕辉似乎在一瞬间就染透了蓝天白云,照得人身上仿佛都能发出光来。

盐果子树生长的地方实在是太远了,远到林木似乎都有个尽头,更远处就是开阔的平原,马蹄声仍然在响,不过那匹马走得很慢,身上坐着一个男人。

光太亮了,刺得乌罗的眼睛几乎要流泪,镜片阻拦着视野,他只能眯着眼睛去看,慢慢才看清那个男人大概长什么模样。

跟乌罗想得满脸横肉并不同。

这个男人长得很高大,也许比部落里的绝大多数人还要更高一些,他骑在马上,背脊仍是挺直的,身材修长而匀称,双腿自然垂落在马腹上,身上背着弓箭。

慢慢的,马儿走快了点,又忽然停下了,他便遮住太阳,忽然回过头来。

一切刺眼的光芒都在这一瞬间消失了,那个男人抬起头来,看向遥远的草丛,他看起来很英俊,那双眼睛锐利地像是鹰,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他们之间不够近到让乌罗能清晰地分辨出他五官的每一处具体,只是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是在分辨着什么,最后对方微微笑起来。

乌罗觉得喉咙被勒紧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发现,那笑容又意味着什么。

甚至连那微笑是否是真实的,他都无法窥见清楚。

乌罗没办法形容对方的相貌,只是觉得那近乎是侵略性的美丽,光是远远看着,似乎都能闻到对方身上腥甜的血气,仿佛野兽披上了人类精致而险恶的皮囊,又将残忍融合得□□无缝,是一根已经在弦上的箭,是一把刚饮过血的利刃。

穷尽言语也无法表达他的危险与绮丽。

美在各种各样的人眼里有截然不同的概念,它并非纯粹是柔软的和缓的,偏向含蓄与温柔的,有许多时候,它甚至是锋利、可怕、棘手的。

部落里的人多数像混血儿,长得都不算太差,只有几个是普通水准,而其中首领已算长得较为张扬艳丽的女人了,然而她与这个男人相比,温顺地像是只可爱的小兔子。

太阳又再显露了出来,金色的光芒再度笼罩着那个男人,将他垂落在肩膀上的头发照出点绚烂的光彩来。

乌罗的心开始怦怦直跳,他觉得心脏似乎快要跳到喉咙口,只要稍稍作呕就能直接吐出来。

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直到那个男人离开后,乌罗才恍惚觉得自己仿佛刚做了一场可怕又诡艳的绮梦。

也许是女娲捏原始人的时候格外上心一点吧。

乌罗在心底干笑着,他看着马蹄声渐渐远去了,那马儿走得并不太快,不过它仍是远去了,边上的草丛窸窸窣窣的,首领从里面冒出头来,她伸手来拉乌罗,两个人的手都藏着冷汗,碰上去几乎要打滑。

首领拉了乌罗两次才将他从箱子上拉起来,新上任的巫狼狈不堪地拍打着自己衣服上沾着的碎草与小型果实,他忽然明白了首领的恐惧感从何而来。

那个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兽王,只需要信手拉弓搭箭,就足以在顷刻之间夺走他们的性命。

不会比喝一瓢水更难。

回去的时候,乌罗一直有点恍惚,他倒不至于这时候还能想着长成这样为什么不晚生个几万年去当大明星呢,而是一直在想那副弓箭。

那个人有弓箭,哪来的?怎么来的?是已经有人发明出来了吗?他是什么部落的?这个世界的科技到底点到了哪一块?

是不是该搞点武器先把部落包装起来啊?

这……我他妈的不会弄弓箭啊,不行就回去翻翻书,不知道小白脸他们能不能搞个自学班啥的。

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知为何也沉默下来的首领忽然开口道:“八,人。”她静静地说,“他,咻咻,死。”

咻咻?

乌罗恍惚又疑惑地抬起头看向首领,这位聪明的女性领袖脸上罕见地露出了疲态与脆弱,可见对方的确给予了她极大的重创。首领做了个拉弓的姿势,她又继续说了下去:“我们看到火,想拿,好多人,死了。”

“他就是石头上那个人?”乌罗从这简短的信息里联系起蛛丝马迹,惊诧地问道。

首领点了点头,她黯然地说:“他,给我们,食物换火。”

就方才乌罗来看,那个男人身体上并没有任何的畸形,甚至可以说长得格外完美,他忍不住琢磨了会儿首领为什么要那么画,然后就想到了那个象征着首领的鸟头女人。

手脚变长,也许并不是意味着身体的缺陷,而是首领认为他能做别人做不到的事,手脚的长度是指能力。就好似三头六臂在现实里的用法一样,并不是说真的有三个头六条胳膊,而是指一个人的能力很优秀。

奇怪的是,既然他们之间发生了流血冲突,首领又显然被吓得不轻,那对方必然是有敌意的,那又为什么会把火换给他们?

“他的部落呢?”乌罗想了想,忽然问道。

哪知道首领摇摇头,她沉默地叹气,半晌才道:“他,没有部落。一个人,一个婴儿。”

一个人,杀了部落里的八个人?更何况还带着个婴儿。

就算有弓箭也太离谱了。

乌罗沉吟片刻,他现在还没办法从首领得知更多的消息,她形容不了当初的场景,那些回忆在记忆里清晰可辨,可是通过语言就难以完全表达,包括乌罗将问题问得较为细致些之后,她就完全陷入了迷惑不解的状态。

“你们除了火,还换过什么吗?”乌罗问道。

首领分辨了很久“除了”是什么意思,直到乌罗又换了好几种问法,她才恍然大悟地摇摇头,指着他们带来的盐肤木果子说道:“我们,不去那里,摘果子,见他,就跑。”

那这事儿就有意思了。

乌罗沉吟片刻,他本来以为那个男人本来与首领他们敌对,是为了婴儿才用食物换取火,可要是那样,他们之间应该会进行频繁的交易才对,可是按照首领的说法,他们换过火之后就完全互不干扰了,甚至到了采盐肤木的果子见到都会跑的程度。

这就不太合理了。

而且这个男人既然没有部落,那他的婴儿又是怎么来的,尽管乌罗没有看过其他的部落,可是光是这个部落对婴儿的珍视,就足够他有个大概的认知了。一个没有部落的男人,会弓箭会驯兽,还带着一个婴儿,独自在森林里生活,杀了部落里八个人,却又慷慨地将火换给了部落。

“他当初换了多少食物?”乌罗下意识问道。

“这个。”首领摇摇头,她好像很困惑,从头发里取出了一根羽毛,慢慢说道,“要了,一鸟的。有肉,一块。”

一只鸟的所有羽毛,说多也不算多,说少也并不少。

原始人在没有弓箭的时候,狩猎鸟类是极不容易的事,必须是非常老辣的猎手才能抓到一只鸟。尤其像是首领这样的部落,连火都才刚刚有,工具武器极为粗糙,他们想要抓住鸟并不太容易,因此只有首领跟唯一的婴儿身上才看得到羽毛。

羽毛对于部落而言,更多是保暖与装饰的作用。

那个男人要羽毛,不太可能是装饰,估计是拿来做箭羽,也很可能是给那个婴儿。

这笔交易虽然不算很划算,但到是说不上黑心,不过既然是交易,哪有嫌多的,那个男人怎么会刻意要一块肉跟羽毛,一般情况,不是直接拿走整只鸟就好了吗?

乌罗小小的脑袋里是大大的问号,他发现这些朴实纯真的原始人居然也能如此扑朔迷离。

他们之间到底是为什么起了冲突,又是什么阻止了这场已经流血的冲突,那个男人又为什么愿意将火给予部落。

部落至今只换过两次火,一次是跟那个男人,还有一次就是跟他。

从日常也看得出来他们对火非常重视,可是当火堆熄灭之后,他们并没有想着去求助路程非常近的“邻居”,反倒是碰运气在路上把乌罗捡了回去。

不过这对乌罗倒的确是件好事,只是细思起来,始终有地方令人不解。

最令人感觉到奇怪的,大概就是那个男人的想法了。

首领如此惧怕他,可见当时是对方占据优势,难道对方是怕整个部落反扑?那又为什么要给予火提升部落的生存率呢。

尤其是那个婴儿,又是哪里来的。

要是以后部落扩张开领地,少不得要跟这位大佬打个交道。

比起乌罗的心思,首领就单纯多了,一离开盐肤木没多远,她就立刻打起了精神,跟这位老冤家一样的邻居相处好几年了,大家见面的次数手指都能掰过来算,她暗暗在心中打定主意下次绝不靠近这附近了,还没有意识到新招聘来的巫打算主动接近人家。

只不过,不管是主动接近也好,亦或者是再不靠近也罢,这些都是往后要商议的事,现眼下最为重要的,是在天黑前赶回部落里。

烧一锅有咸味的肉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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