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桌案之下,层层绰绰,散落着她赤桃红色的衣裙。
姜千澄鬓钗全散,乌发云堆,躺在木桌之上,冰凉的触感传来,刺激得她背后起了一层战栗。
她乌黑的双眼里满是水雾,肩膀前后颤动,扬起纤细的脖颈,锁骨之间那一块凹陷处,轻轻地哽动。
此处宫殿说偏僻也不偏僻,时不时有上值的宫女经过,偶尔还能听到小太监互相打闹的嬉笑声。
有几颗石子打在窗户上。
姜千澄吓得攥紧身下的宣纸,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呜咽出声。
时维冬末春初,有海棠出露,牡丹吐蕊,又有春风颤颤,莺歌燕啼。
光线时暗时明。
到正午时分,姜千澄俯趴在案上,纤细的手腕无力地撑起额头,道:“要坏掉了。”
沈放贴上来,低低笑问:“什么坏掉了?”
姜千澄脸色微红,把手腕上的碧玉色的手镯抬起来给他看。
刚刚就是这只玉镯,一直磕碰桌案边沿,发出清脆的声音,如今上面已裂开一道裂痕。
姜千澄顾左右而言他:“你看看,这镯子是不是真的要坏掉了?”
沈放瞥了一眼那镯子,道:“坏不了,你放心。”
他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耳后,姜千澄唇瓣红艳,阖上双目,额头靠在他肩膀上。
过了好一会,她才低头整理衣裙和鬓发。
穿戴整齐后,姜千澄往门口走去,打开殿门,探出脑袋四顾一下,对身后人道:“臣妾先出去,半炷香之后,陛下再出去,好不好?”
她嗓子有点哑,整个人都是虚的。
沈放俯看着她道:“刚刚我拉你进来,又不是没人看见。”
姜千澄脸皮没他厚,又说不过他。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一入寝殿,沈放就把姜千澄交给宫女,让她们伺候她沐浴。
姜千澄泡在浴池里,眉目迎着阳光,惬意地舒展开来。
她双腿还是打颤,娇软无力,全靠宫女搀扶着,才能从汤池里起身。
像是一夜疾风骤雨吹打过的花,就快要凋谢。
而罪魁祸首,反倒是神清气爽,坐在案下批着折子。
姜千澄这只花,则被大巾包裹住身子,水汽萦绕在周身,她呼吸不稳,头往后仰,直接晕倒过去。
“美人,姜美人!”
姜千澄醒来后,入目是金色的帘帐,四周皆是云被,枕间萦绕着龙涎香的气息。
被窝里暖洋洋的,姜千澄懒懒地往里缩了缩,扯了下被子盖过脑袋。
只是那被子,怎么也扯不动,像是上面压了个重物。
姜千澄睁开双眼,一张小姑娘粉雕玉琢的脸蛋,凑到了自己面前。
明华公主今日梳了两个小鬏鬏,上面绑着红绳,各自垂下一对玉镯子,一动就叮咚作响。
沈乔和她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小手一拍被子,道:“姜美人,你刚刚和我哥哥在偏殿里干什么呢?”
姜千澄坐起身。
方才被沈乔捉到的画面历历在目,她颇觉心虚。
她思索一会,柔声道:“没有做什么,是陛下在办公务,我过去帮他磨墨。”
沈乔一脸狐疑,扬起小下巴:“你俩磨墨还能抱到一起?你别当我是小孩子,就可以糊弄过去,我可是亲眼看到哥哥亲你小嘴儿的!”
小姑娘声音清亮,回荡在殿内。
姜千澄赶紧捂住她嘴,道:“公主别乱说,小心陛下听到后生气。”
“陛下”二字一出,沈乔脸上神情一变。
她扭头看了一下门口,发现并没有人在听,拍了拍小心脏,道:“吓死了,吓死了。”
短暂之后,她重整旗鼓,扬起脸问:“姜美人,你会和哥哥生很多小孩儿吗?”
姜千澄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转了转眸子,浅浅笑道:“不会,我身子骨不好,又经常染风寒,不会生那么多小孩的。”
她一猜便猜中沈乔的心思,问:“公主是怕陛下有了小皇子,对你就不上心了?”
沈乔一下被揭穿,觉得不好意思,白白的脸蛋升起红晕,变得粉嫩嫩。
“胡说,我才不怕呢。”
她对姜千澄的语气一直恶劣不算好,姜千澄却总是噙着笑意,温柔地看着她。
沈乔心里各种情绪鼓动交织,小嘴一哼:“反正姜美人要说话算话,不许和哥哥生那么多小孩,你胆敢生那么多,我就,我就......把你的儿子当小马骑,让他趴在地上驮我!”
姜千澄失笑,没忍住,捏了一下沈乔肉嘟嘟的脸蛋,又扯了一下她鬏鬏上的红绳。
沈乔一下抱头,眨巴着一双葡萄似的双眼:“不要弄人家的头发呀。”
姜千澄道:“你若是把你哥哥的儿子当小马骑,你哥哥肯定气得把你吊起来打。”
沈乔知道皇帝真会干出这样的事,也就随口一提,真让她付诸行动,她肯定没那个胆量。
她面色慌张:“那我不骑了。”
她往姜千澄身边靠了靠,一双萝卜似的小腿在床上扭扭捏捏,似乎也想钻进被窝。
她闻到姜千澄颈间若有若无的清香,身子无意识前倾,小嘴一抿,问:“姜美人,你用的什么香,这么好闻,难怪哥哥之前会把脸埋在在你颈窝里。”
姜千澄扶额浅笑。
沈乔都看到了些什么啊?
二人又聊了一会,午后暖阳正好,洒进屋内。
小姑娘有点困了,双手乖巧地摆在小腹上,开始打起盹来。
她道:“姜美人,你说话声音真好听,比那个张二小姐声音好听多了,我不喜欢那个二小姐。”
姜千澄手轻轻拍她的小肚子,哄她睡觉,问:“为什么?”
“我让她陪乔乔玩,她老旁敲侧击打听哥哥的喜好,根本不是真心想陪我玩,但祖母喜欢她,乔乔也没办法,你说张二小姐真要成为乔乔的皇嫂嫂了吗?外头的宫女和太监都是这么说的......”
小姑娘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呼吸渐渐变浅。
姜千澄眸色微动,几绺青丝从鬓边垂下,落在小姑娘脸颊上。
她面容沉静,替沈乔掖好被角,声音轻轻的:“是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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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放站在殿门口看了一会,面色沉沉的,转身走进书房。
那侍立在侧的小太监猛地一个激灵,走上前来,嘴里扯出几句俏皮话,想让皇帝展颜一笑。
沈放拧眉坐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案边沿,道:“去把金吾卫参军请来。”
小太监忙跑出去请人。
不一会儿,一蓄着羊角胡须的男子阔步走进殿内,正是上午与沈放练拳的那一军官,陆从兴。
他年不过二十三,却生得老成,办事也是极其稳妥的。
只是今日他一进来,就忍不住朝皇帝挤眉弄眼,道:“陛下可是威风了,这还大白天、大早上呢,就干出那等荒唐事,当着微臣的面就把那美人带走,真不把微臣当外人,是不是?”
“不过那美人也的确生得花容月貌,陛下尝了鲜,是不是食髓知味?”
军营里出来的人,嘴就是没个把手,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会陆从兴笑眯眯说完,见皇帝面色不好,他立马收起笑容。
沈放与他谈正事,问:“明日就是花宴,吩咐你的事都准备好了?”
陆从兴擦擦汗,道:“回禀陛下,都备好了,您让微臣调度禁军,花宴上护着贵人们的安全,此事绝无可能出差错,陛下放一千一万个心吧。”
话虽如此,陆从兴心里不以为然,不明白皇帝大费周章调地调用禁军,就是为这事?
“此事若有纰漏,明天你项上人头也别要了。”
沈放看出他心里的懈怠,冷声道:“你记得暗中派一队侍卫,跟在明华公主身边,一步也不能离开她,知道吗?”
陆从兴一惊,忙拱手道:“微臣明白!”
沈放摆摆手让他出去,手撑着额头,阖上双目。
几滴汗珠从他额头上渗出,他脑中记忆的碎片时不时闪过,撕扯着他的神思。
明日,便到二月二十七了。
前世明华公主就是在此日跑去液池湖畔游玩,不慎失足落入湖中,溺水而亡。
可液池冬日会结一层厚厚的坚冰,只有初春温度升高,才会慢慢消融。
那天的沈乔,是如何避开众人的视线,偷偷跑去那里的,又怎么会掉入了那个凭空出现的冰窟窿里?
沈放凝神,回忆了片刻,抬起头,眼中掠过一缕如刀似的锋芒。
他对身侧人道:“明日记得把明华公主关在慈宁宫,不管外面发生何事,都不允许她踏出宫殿一步,知道吗?
他四周浮动着隐隐阴骘。
荣福低头:“奴才知道了。”
阳光疏落,照出沈放侧脸的线条,他身往后靠,头往后仰,薄唇紧抿,有一线紧绷的冷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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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二十七。
前夜下了最后一场雪,今日和风融融,艳阳高照。
慈宁宫一个偏角宫殿里,张芷清坐在梳妆台前,面对黄铜菱镜,贴着额头上的云钿。
她的婢女推门而入,贴着她小声耳语几句。
张芷清嘴角轻轻一牵,就要露出讥讽的弧度,倏而压下那一抹讥讽,面上又恢复了温婉的笑容。
她问:“孙湘若答应了?”
婢女回道:“丽嫔娘娘和您是闺中密友,自然会答应的,毕竟她现在都是落汤的水狗了,帮您可不就是帮她自己?”
张芷清点点头,一笑露出两个梨涡,柔声道:“她知道就好,我帮她求到太皇太后面前,免去她的禁足,让她今日也能出来透个风,参加花宴,她若是个识相的,就该报答我,按我说的去做。”
“今天的事,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张芷清朝镜中人满意地一笑,转身款款走出宫殿。
她走到廊下,就看明华公主撒开小腿,跑出宫殿,小脸粉扑扑的,闹腾得要去参加花宴。
张芷清问身边婢女,又确认了一遍:“明华公主是不会凫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12点见~
这章你们满意吗?
沈放:不错,我挺满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