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衡的语气不再如昨日卑微,虽还是尊称了他,可嗓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冰冷,“你骗我。”
云栖此刻用余光瞥了眼身后的九离。他琢磨着,墨栩和落弥一个走兽一个飞禽,没有太多共情力佛得很,最是喜欢嗑瓜子看战神九离打架,向来不嫌事大。可九离吧,偏生又是个炮仗性子,一点就炸。
这要是打起来,可就不是玩闹了。
连个拉架的都没有。
三界都得跟着遭殃。
“阿衡,众生何其无辜。”云栖仙尊好看的眉头,轻轻拧起,“别闹了,好不好。”
“众生无辜,我便罪孽深重?”白衡垂下眼眸,若非他此刻周身魔气萦绕,简直像是将要落泪的样子,“三百年前,是您从瑶池水畔婆罗花下拾起我,您教我仙法,助我修炼,陪我凝丹。您告诉我世间道法自然,为我取名白衡。您说过永远,永远都不会丢下我……为什么现在,你不要我了。”
“如果最后还是不要我,当初,就不该捡起我。你便是块石头,也该捂暖了吧。云栖仙尊,众仙都道你是这世间最慈悲的仙,可你悲悯天下,为何就不悲悯我……”
他自言自语许久,双足落地仰望着,默地兀自将手探来,指尖飞出去一缕细细长长的玄线勾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扯意图将他拽下云端。
可云栖眼疾手快反将之一拉。
白衡嘴角勾起,顺着那股劲儿直接飞掠至云栖跟前,将手臂往他腰下一探,道:“罢了,师尊说过,我本是魔种,不值得悲悯。”
不,师尊没说过。
云栖秀气的眉头微蹙,垂眼看着揽腰的手。
“师尊,跟我回魔族。天族奉你为尊,我魔界亦可以你为首。你永远是高高在上,无人可触的秋冥君……”
无人可触,那你现在手放在哪儿。
云栖一挣,白衡将他搂得更紧,又一下拉拽躲开飞掷而来的破渊,将二人的鬓发都削落一缕,他冷笑道:“您看,九离仙尊都不在乎是不是能伤到您。”
“孽障还在此胡言乱语!”九离一声暴怒的呵斥。
这,为师是知道的。
九离那人脾气一上来,是谁也拉不住的。
云栖忍不住道:“你可莫要再激怒九离了,我同你去一趟魔界便是。”
小徒弟似是愣了一下,然后才说:“你就这么怕气到他。若是知道我劈了三生……”
麻溜地捏了个禁言决。生怕三生石几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
反正天劫也为他担了,三生石的事好歹也算翻篇了。这件事九离还是不知道的好。不仅是九离,整个天界都不知道为好。
见二人拉拉扯扯,半天下来只有九离一个人在认真打架,落弥隔了十几里的云雾看得清清楚楚,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手肘顶了一下墨栩。
墨栩不知何意地“嗯”了一声。
落弥一边嗑一边含糊地用嘴努了努前方。
“你说云栖仙尊是不是跟那小魔种在调情。”
墨栩:“什么琴?没听见声儿啊。”
落弥:“……”
又过了一会儿,看到九离提起破渊就砍了下去,落弥又眯着眼睛道:“他急了他急了,你看他是不是急了。”
墨栩:“九离不是一直都性子很急吗。战神嘛,不急打不赢战的。”
落弥:“……”
见三人缠斗一番,最后是那魔君把仙尊带下界去了,仙尊还再三阻挠九离仙尊追过去,这次没等落弥开口,墨栩摸了摸下巴像是有些遗憾:“这仙魔大战,还打不打了。”
落弥横了他一眼:你管这叫仙魔大战?
见对方看都不看自己,才转过视线,幽幽道:“云栖仙尊护犊子举世闻名,打个屁。”
“打不了排这么一排魔族在这儿。”
“哎,闲的呗。”
“那……我们真就放着云栖仙尊跟着那小犊子下魔界去。”
“云栖是上古玄仙。九离是天族战神。你不放着,是能打得过哪个?”
言之有理。
“可若云栖仙尊被那孽畜拉下了魔界,受了欺压折辱,事情可就闹大了。”
玄仙为天道之子。损天道者,必遭降下九重天劫。
落弥挑了挑眉头:“这世上,能打得过云栖仙尊的,只有战神九离。那孽畜再想放肆,也奈何不了他。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喏,你看,这不散了。”
魔界人纷纷撤去。
两只玄仙云里一隐,见没热闹看了,立马走了人。
众人都将这一场仙魔大战将闹剧一般看待,却不曾想这位上古仙尊秋冥君,当真还就自此一去。
——再不复返。
谁也不知那三个月内发生了什么。
云栖本就被三千雷劫劈去了半数修为,伤是伤得重了,养个数千年也就养好了,说什么也是不至神魂寂灭的。
九离只记得云栖寂灭那日,九重天上的云像是火烧了一样灼然。连带着魔界尽头的忘川河水不停翻涌激荡,映着那从未有过的灿烂霞光。
云栖人生得慈悲。寂灭得也十分慈悲,三界未降任何灾祸。
只有那位孽徒,守着他寂灭时穿的白袍,在忘川河边凝坐如石像。
战神只迎回了了云栖仙尊的佩剑却湮。九离想找他算账,可提起破渊怒至河畔,只看到白衡呆呆地守在三生石旁,将一身魔血为引,在忘川河边支起一道厚壁结界,造了个水月秘境。
战神无言。
失去了云栖仙尊的庇护,区区魔修白衡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想杀他正道轻而易举。可是不知为何,手中却湮却并无杀气。
不仅是云栖的却湮,他腰袢嫉恶如仇的破渊,也没有杀气。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云栖难道真的就这样神魂寂灭了吗。
可却湮剑却并未随主消逝。
九离垂下眼凝视着腰侧的却湮,心中有一丝不确定。但隐隐觉得,云栖并非是魂归天地,他还会回来。
却湮剑还在等着他。
也许,等他的不止却湮剑。
低眸扫了眼那忘川河畔的孽障,却见他眉间纹印愈发深重,竟有破印之相。
不由得惊骇,云栖当年到底是捡了个什么东西回来养!
捏紧了手里的破渊,看到面前的少年人将血源源不断渡向忘川,还在构筑水月秘境。强大的上古魔血在忘川河中恍若沸腾,将整条浑浊的河水染成赤红,翻涌不息。
秘境将成。
“他会回来的……我不会让他死的……”
白衡一脚踏入秘境。
.
百年后。
宛如春风入世落花无声,一片残魂破开九离设下的结界,进而坠入水月秘境。
九重天上,仙尊若有所觉。月白色长袍一动还未站起,便听到竹陵仙君脚步虚浮好不慌张地跑来,说:“仙尊可有感到方才那结界有异动?”
‘那’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九离将折扇一收,扇尾不自觉漏出些许杀气,悠悠道:“许是他回来了。”
‘他’代指何人,却有些歧义。
竹陵无法参透,只能硬着头皮问:“谁?”
九离仙尊嘴角绷着,没再说话。竹陵也不敢再问,只恭敬着作揖:“那……为防变数,小仙再去派人守着罢。”
倒也不必。
他垂眼落腰侧,却湮剑毫无动静。
竹陵顺着九离仙尊的眼光看去,便也不由得长太息。
毕竟,却湮剑的主人,已经神魂破碎百年了。虽是九天玄仙秋冥君,想要将魂魄片片拼回谈何容易,许是隐没在三千世界里,再也回不来了罢。
九重天上,早就没有云栖仙尊了。
.
这是谢云栖穿书后的第三天。也是他想写辞职信的第三天。
他终于认清了现实:他穿到了一个十分操蛋的世界。
剧情狗血。世界观黑暗。还虐。
原书里,大燕是被妖师把控十二年的国家,幼帝无权,王侯嚣张,举国上下乌烟瘴气。
嗯,他穿的,就是那个残忍嗜杀的国师。这个国家目前真正的掌权人。
修为不咋地,搞事第一名。
谢云栖作为原社会闲散人员,已经穿过不下三十个世界了,这还是唯一一次穿书,知道全部人物的命运和剧情走向,倒是新鲜。
作为穿越界的老手,谢云栖淡定地表示——
不慌,先辞职。
趁着小皇帝才十二岁,故事线还没展开。
这国师,谁爱当谁当。
可狼毫笔捏在手里半天,谢云栖迟迟没能下笔——皇帝叫啥名儿来着。他记性向来不错的,清晰地记得故事的发展,甚至记得某个不重要的三四五六品官员当了几年官。
却唯独想不起故事主角,小皇帝的名字。
怪哉。
苦思冥想许久,才顿悟了,写个告老还乡的折子哪里需要提到小皇帝的名字。
于是簌簌提笔,连夜写好了就要入宫去,半刻都等不了。诚然,他也相信别人也等不了——谢云栖不择手段,坏事做尽,多少人盼着他早些垮台。
主动请辞,再好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