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九周目 会战(1 / 1)

洛里昂城中确实有变。

小哈德夫人从皇城日夜兼程赶回城内,与萨洛扬大人重聚,夫妻二人重修旧好。

唯一的遗憾是新生女儿身体娇弱,未曾一齐返归,暂时寄养在林恩大人家中。

感谢年轻美貌妻子的多年来难得的小意体贴,萨洛扬大人惊喜交加,摆宴畅饮,原先决定好的行动暂行推迟一日。

他终于愧疚地想起一二:

自己的妻子曾经也是皇城风头无两的贵族小姐,一向目下无尘说一不二,娇养长大,从来都没受过旁人的气。皇城内谁敢不给国务大臣独女贝内特小姐三分薄面?要是回到原先哈德家族被卡莱尔压一头的时候,萨洛扬想都别想攀上林恩家的千金。他妻子这辈子不高兴的时日却尽数须从婚后算起。

等丈夫酒醉,贝内特安抚了一会丈夫,看他渐渐趋于安静,躺卧在床,不再胡言乱语。她俯下身深深吻过丈夫沾满酒气的唇,萨洛扬无意识地迎合纠缠,她忽地拽开了丈夫想要拥抱她身体的手。

狠一狠心,直身分离。

熟睡的人一无所察,他沉在美妙的睡梦中,看不见先前满目爱意的妻子现在手持水晶小瓶,瓶中液体晃荡,瓶身映出贝内特·哈德美丽憔悴的脸庞。

——泪道纵横,爱恨交织。

他们因家族联姻走到一块,共同生活数年,自己肯诞下他的孩子而非另寻情夫各自温存,光这一点来说,夫妻情分虽未必深刻,但亦称不上淡薄。

两个人的命运交织,因家族而起,也将因家族而终。

帷幔后的人影闪出,贝内特泪眼迷蒙,忙地抹去眼泪将瓶子藏入袖中,抬头朝动静处看去。

“呵,我还以为是谁,原来是你。”贝内特松了一口气,掏出水晶瓶,手腕轻颤而不自知,“来的正是时候。”

来人是她的堂兄朗曼·林恩,奉她父亲之命,藏在她的随从中一路随行。

“动作快点,别把他吵醒。”朗曼走近,揽过堂妹,半强硬地握住她抖个不行的手腕,贴身耳语道,“心软了?你要是不肯干,指不定连林恩家全得被他拖累死。”

贝内特冷了脸,寒声道:“我知道。”

她想要甩开朗曼的桎梏,挣扎半天仅为徒劳。

“那就赶快,一瓶往他嘴里灌下去,什么后顾之忧就此结束,你也彻底自由。”朗曼钳住她的手,一点点移向萨洛扬口中,药液流下,一部分进了口中,一部分沾湿枕巾,“你看,宝贝,就这么简单。一瓶药水灌下去,你又是林恩家最尊贵的大小姐了。”

贝内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被朗曼压下,死神由她引来,带走了她女儿父亲的性命。哽咽压抑,剩下气音在高频率垂死鼓动,证明女主人的情绪已到了崩溃的临界线。

他们在房内一直待到萨洛扬尸体冰凉。

贝内特呆呆地握住萨洛扬的手,她现在心神恍惚,摸不清虚幻与真实。

她有罪。

她将自己的丈夫杀死在睡梦中,她的女儿失去了父亲。

她亲手弑杀了一条性命。

她,杀了光明的子民。

她罪无可赦。

朗曼没有打扰她,直到有侍女来敲门。

朗曼像是在哄婴孩一般教导自己的妹妹:“告诉她,你与萨洛扬已经歇下。”

贝内特昂起头似醒非醒地看了朗曼一会,点了点,照他说的做。

门外侍女应声离开。

他见贝内特已经能回缓过来,才开始细细嘱咐,他拨过堂妹被冷汗浸透的额发:“以前伯父与我都不愿让你碰这些脏东西,所以你的世界干净无瑕。可是贝内特,你总归要面对的。那些肮脏、见不得光的事,为了我那可爱的小外甥女,你得快点变得坚强些。”

贝内特忽地笑了起来,她眼中尚且泛泪,盈盈地衬着美丽面庞,甚是诡谲:“当初是你们要我嫁给他……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想嫁谁,只有人告诉我,林恩家的小姐将来得嫁给谁。”

贝内特想起少女时代自己倾心恋慕,却不敢向父母提起的那张脸。

她曾经也做过天堂般的美梦,想要在婚礼那天妆容艳丽,嫁给那个言谈温文的男人。她还记得自己坐在窗口习字,写着写着走了神,回神的时候,满纸都是密密麻麻的“奥尔德里奇·雷克斯”。

最后那张纸当然被她撕去,用火烧了。因为害怕父母亲发现,一点痕迹也不敢留。

然后某一日,美梦被人掐断,她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未来的夫婿——一个有了孩子的鳏夫。为了家族,她从遥远的北地嫁往南方,一步一回头,再到彻底认命。

婚后的日子曾经也有过甜蜜,最后过着过着,不知怎么,除了怨怼什么都不剩下。

可那到底是与她共枕而眠的人。

“现在好了,你们要我杀了他,从来也没人问过我的女儿和我愿不愿意,往后又想怎么打算。”

朗曼拍拍堂妹的肩膀,半是安慰半是警告:“贝内特,这用不着你盘算,所有的路由我们替你铺好。但凡伯父与我还活着一天,你碰到难处就能找到依靠。”

“记住,只有林恩家族能给你庇护。”

“没了林恩,你什么都不是。”

沾了药水的枕巾被扔进壁炉,萨洛扬的尸体嘴角被擦拭干净。贝内特愣愣地盯住不停跳动的火焰,和被它吞噬的枕巾,木屑灰烬随火焰的热气缓慢升腾飘散。

……她自由了?

不,从冠上林恩这个姓开始,她活的高高在上,却从未自由;嫁给哈德,不过是从一个牢笼推到另一个牢笼;而如今,她回到了从前长大的笼子,兜兜转转,没有什么不同。

她这辈子都别想从笼子里飞出去了。

……好羡慕啊……

好羡慕那位殿下。

舍弃所有、押上性命也要博得的自由……一定,一定是世间最难得,闪耀过所有珠宝首饰的宝物了。

哈德家世代盘踞的洛里昂城一夜易主,归于领教皇陛下密诏而来、负责清洗反叛的林恩家未来之主,朗曼·林恩。

“清扫哈德余孽,而后待卡莱尔司令大军前来,一同西进,截住意图北上的西林水鬼!”

贝内特隐在柱子后,遥望前方站在高台上挥斥军将的堂兄,心中一片死水,再无波澜。

她转身提裙离去。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无嗔无怨。

从今往后,除了她的小女儿,谁也别想惊扰贝内特·林恩一分一毫。

远隔千里,一场同族血洗亦悄然而平。

玉指敲下,人头落地。

从此,过去的辉煌终成过去,皇城中再无哈德。

西林与兰顿,两军对阵,两方的指挥者也在相互对望。

凯撒立在马上,身姿正直,铠甲勾勒出劲瘦身形,披风猎猎。

双方皆已布阵完毕。

忍耐太久了,少年到青年,一直以来他受尽兰顿威压,凯撒无比渴望来一场战争发泄心中怒火。

剑锋刺入皮肉的滋味,□□穿过人体的声音,余焰烧灼皮肉的味道……没有一项不令他激动到辗转难抑。

眼下青黑连日深重,他做梦梦见的,净是兰顿冻死佬的鲜血喷溅在他光亮的铠甲上,甜腻馨香。

更何况,昏迷一日内,凯撒想起来从前许多事,尤其在兰顿皇宫内做质子的那段时日,受尽白眼,看尽炎凉。

尽管他并非父辈选中的正统国王,可他确确实实是西林长大的王子。

西林没有不嗜血的王族。

纤美柔弱的外表一向能够欺骗世人,底下藏着的往往是吃人的野兽。

对,还有那只猫。

等战争结束,一切平定下来,他总有机会让那只猫无声无息地消失。

从此没人会来打扰自己与伊薇尔。

指望一个卡文心胸宽广?做梦!凯撒定定地将目光聚集在威廉·卡莱尔眉心,森然露齿而笑。

凯撒·卡文,睚眦必报。

确实有军队沿海岸北上,那是薇诺妮卡所带来的西境军士准备返土回援。他自己带来的人一个都没少。

兰顿军队龟缩多日,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动他探查不到,但终于肯出现在人前,这就是好事。

西林借先到的优势,占了兰顿本应布置成左翼屏障的树林。威廉·卡莱尔沉下脸,干脆命令揭开侧翼军队前方阵列,露出里头藏着的火炮。

地势所限,兰顿军队仅出动了一部分,还有许多分别驻扎在南境沿途各城。

凯撒瞳孔收缩。

“点火——”

伴随大炮轰隆炸响,两翼兰顿步兵配合炮火,开始第一轮冲锋。

随军的魔法师数以千计,两个国家能召集的魔法师从各地抽调而来,分别受各自军队掩护,藏在队伍的最后方一同低沉吟唱。编织的结界相互打破,继而重铸。漫天彩光相撞,偶一如流星坠地炸出巨坑,连人带马飞上天空,落下时变成了血土。

西林开局伤亡惨重,好在有树木作为掩护,不至于太过糟糕。

你来我往,相互牵制。

“慌什么?!瞧好了,那些就是这些年来向西林要粮要钱,想要吞噬你们家园土地的冻死佬!那他妈的是你们的仇人,你们也能慌?”凯撒抹去颊旁沾血的尘土,呸了一口,震怒发令,“都给我听清楚了——轻骑兵小队准备,佯攻牵制敌方右翼,待中部重骑冲锋后及时折返!右翼□□队,围阵护送滑膛手冲锋,把他们重新逼退树林外去!”

沉稳迅捷。

军队如潮切割移动,枪声崩裂,数发耳畔连响,震懵了兰顿步兵。手中□□因声波的震动角度歪斜,一个不留神就没了脑袋。

威廉见西林派了一群骑兵掀起连天烟尘与步兵交锋,左翼已经自顾不暇,赶忙抽调中部重骑兵前往右翼补救。没多久转头又看西林军队对上自己的左翼,手中用的新式武器似是火铳,但又不是。数枪下来,往往西林□□队拉开距离,自己的人无法靠近,连刀血印也不留下便被里头的滑膛手狙倒了。

“你们是傻蛋么?再分一部分支援左翼!”

很好。

兰顿中部空虚。

凯撒狞笑,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集中兵力,炮火准备,重骑兵准备。”他吐出一口牙血,由于高度紧张,上下两齿咬合处浸透鲜血,“急攻中部防御,绕后合围——”

西林轻骑兵凭借机动优势,绝不恋战,回马返阵。

威廉抬起的手僵在半空,来不及了。两翼已经被冲散,中部薄弱,来不及支援。

“撤军!撤军!”

发现溃败已无法挽回,威廉最后指挥军队草草反抗了一回追击,随即迅速退入城中。

凯撒没有追远,离城池越近,驻扎的兰顿军队越多。他没必要上赶着找死。

在别人的地盘上开打只有一点不好:

补给太过勉强,所以……

“打扫战场。”

等西境与西林本土送来下一批物资之前,他还是省着点用吧。

一排排逃兵跪在地上,等待他们的是死亡的命运,威廉一一从其面前巡视而过。第一战打的不尽人意,可他军备充足,兰顿的军队庞大,他耗得起,西林耗不起!他没想到的是,居然会有这么多逃兵,不用等西林打过来,兰顿的军队自己就先散成沙了!

“你们最好能想想有什么能够换自己一命的东西,否则……”威廉裹紧领口,他抽动嘴角仿佛在笑,但僵硬地可怕,“别耍小聪明。”

他回身站在沉默的军队面前,指着跪下的逃兵们威慑道:“我警告你们所有人,这就是逃兵的下场。”

其中一个逃兵瑟瑟地憋出一句:“长官……我有话想与您私下讲。”

“什么?”

“关于罗杰·卡莱尔总司令当年的事,我想,您应该会多少有点兴趣?”

卡莱尔猛然回头,拽起那人的领子,把他拖在地上拉入了帐篷。

“您父亲染上赌瘾,挪用了军费……当时陛下尚未登位,血气方刚,就此揭穿……司令出身寒门,更好面子……当晚本来该我去的,结果我运气好,发高烧不退……派了我兄弟刺杀陛下,结果事情败露……”

“所以……所以您父亲当年的死……”

威廉·卡莱尔眼前发花,等他缓过来,那个军士倒在地上,胸前插着他的长剑。

是了,只有死人的嘴才能保守住秘密。

他父亲的英名怎么容得外人抹黑。

威廉·卡莱尔茫茫然跌坐在椅子上,他没错。

是吧?

文森特杀了他的父亲。

军队眼下正握在他手上,反吗?威廉·卡莱尔把自己将要直起的膝盖重新弯了回去,他瞧见了一叠家书。

他的母亲、姐妹、妻子,统统尚在皇城,全数尽处文森特陛下手掌心。

连反也不能。

威廉·卡莱尔俯身抱住自己的头,他悲痛地吼了一声,低泣呜咽。

等等,威廉骤然抬头,他想到了什么。

还有一种办法,报复文森特·休伯特最好不过。威廉·卡莱尔神经质地搓过自己的头发,向后撩去。他要留给凯撒·卡文一个缺口,至于西林能打到哪儿便不关他的事了。

“凯撒·卡文,你最好能有点真本事。”

不过是输了一场,胜负常态,文森特能拿他怎么样?

作者有话要说:  啊……估计下一章是结局前最后一章,下下一章应该就能结局

今天听见室友突然想起了前男友,发出文艺感叹:“他觉得她有些小邋遢,所以为她扎起了长发。”

然后一瞬间就想起狗文原来在西境福克茨的小店里给伊崽买头绳扎头发的情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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