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蓝曦臣对他贯来是温柔宠溺,如今这般不言不语,自然是生了气的;想想搁谁身上也得生气吧。蓝与慕于是愈发惶恐不安。他倒不是怕被抓回云深不知处抄书,实在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决计不能这个时候被抓回去。
可是,蓝曦臣他如何打得过?而且那一击必杀的招早已经用过了,再用绝无可能。
他这厢还没有百转千回完,那边蓝曦臣都神色如常地吩咐好店小二上菜了。
蓝与慕不敢多言,饭吃到一半他实在忍不住,想搞清楚蓝曦臣现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结果刚开口叫了一声师父,就被蓝曦臣轻飘飘一句:“食不言。”给他顶了回来。
好不容易用完了饭,蓝曦臣拎着他回房,是的,他连房间都订好了,而且只订了一间!
这是打定主意看牢他了?
蓝与慕只觉得奇怪,因为正常蓝氏子弟犯了这种大逆不道的错被泽芜君,含光君或者任何一个蓝氏长老亲自抓到的剧本应该是,直接紧缚术捆牢了,往仙剑上一丢御剑飞回云深不知处再往祠堂一扔,戒鞭罚完扔去规训石前跪上个几天几夜,跪完四千多快赶上五千条的家训倒立抄十遍……嗯,这都算是轻的了。
别问他怎么知道的,他之前可是代替蓝思追实际在蓝家掌罚的!
晚间洗漱过后,蓝与慕想到这里小心翼翼地问:“师父……咱们休息完……明天去哪儿啊?”
即便蓝曦臣是真的宠他,但却从来不会惯着他,这些年来蓝启仁同蓝忘机对他颇为严厉,他受罚蓝曦臣可是从没有求情过。
蓝曦臣招招手,将惶惶不安的蓝与慕叫过来,指了指床榻。
蓝与慕乖乖坐好。蓝曦臣自袖中取出药膏,吩咐他:“把上衣脱了,换药。”
蓝与慕不敢违命,只得脱了上衣,露出腹部缠着一圈一圈的绷带来,然后他忽见蓝曦臣目光一凝,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却是自己伤口的绷带微微渗血,而且已经结痂,成了褐红色。蓝澈一怔,微微伸手挡了挡,他自己先去洗漱的时候倒是没注意看到。“呃……哈哈哈,我之前上楼走太快,动作有点儿大。”
蓝曦臣却微微垂下眼睫掩映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悔。
两人心知肚明是之前他被紧缚术捆住摔倒在地的时候摔裂的伤口。
结痂的绷带重新撕开,滋味如何自然不言而喻,蓝与慕默默咬紧嘴唇,连声闷哼都没出。
蓝曦臣单膝点地在他面前刚举起手中干净的布巾,倒惊得蓝与慕浑身一震,急忙推脱道:“师父……徒儿自己来,自己来。”
蓝曦臣没理他,他也不好过多挣扎,只能由着他小心翼翼给他擦拭干净伤口重新上了药。
尴尬诡异的气氛让蓝与慕分分钟要疯,却也不得不逼迫自己神色如常。从前他真的只是蓝澈的时候从没觉得和蓝曦臣相处是这么难熬的一件事情,果然……他从新得回孟瑶的记忆,一切都不一样了。
蓝澈很难理清自己现下对于蓝曦臣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曾经的爱慕么?被伤害过的仇恨和憎恶么?心灰意冷的淡然么?还是……一如既往,只当自己是蓝澈的崇敬和爱戴?
蓝澈掀开被子躺进里间,等到亥时,见蓝曦臣也自然地一掀被子躺在了床的外侧。
他顿时睡都睡不安稳。
他并非从未与蓝曦臣同榻而眠过,从前他携着书卷逃难的时候,收容他的自己本来就穷的要死,自然不会给他多准备一个床;后面他作为蓝澈被他接回云深不知处,一开始那段时间他时常噩梦,后面几乎夜夜都是蓝曦臣拥着他哄着他入眠;可是……那些时候他并没有对蓝曦臣生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当然一点儿也无所谓。
想到这里蓝与慕又怔住了,难不成这般尴尬和难受是因为自己到底还是对蓝曦臣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蓝与慕躺的规规矩矩笔笔直直微微扭头去看盖着另一床被子标准蓝家睡姿的蓝曦臣,长长的睫毛掩映着漂亮的深色眸子,侧脸额头饱满,鼻梁挺直,唇形也好看……呸呸呸呸呸,我在想什么?想什么?!!!
蓝家令人发指的快要到五千条的家规连睡姿都有一大堆规定,曾被魏婴当着蓝家子弟的面斥过惨无人道……想想也确实有道理,睡着了之后,谁还知道自己什么姿势啊?蓝与慕对魏婴这番注解深表赞同。他大了一些不再噩梦蓝曦臣又去断断续续闭关之后,他嫌寒室一个人住着无聊又冷清,再加上不想过多特殊化惹一些不必要的嫉恨,便搬去蓝氏子弟聚集的寝室,那寝室也算是一人一间小屋子,又根本没人会来检查睡姿,于是都是高兴怎么睡怎么睡的。
这下好了,感觉跟要被检查功课一般紧张不已不敢怠慢。
他思前想后忐忑不安了半宿居然都没睡着。
月上中天,蓝曦臣睡着动都没动过,呼吸深长,似乎已经睡着了?
“师父……”他禁不住小小声叫道。
没有回应。
看来真的睡熟了。
蓝与慕睡不着躺着不能动又无聊,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掀了被子爬起来,一手先横跨蓝曦臣撑在外侧床沿上;然后慢腾腾地将一只膝盖挪过去架在床沿上,他深吸一口气,从蓝曦臣身上跨过时连呼吸都不敢喷到他,深怕把他给惊醒了。无奈这姿势动作实在太大,不小心牵扯到腹部伤口,疼得他浑身一怔,他硬生生撑住了,动都不敢乱动,硬是等那股疼劲缓过之后才继续小心翼翼准备往外挪,却怎么也没想到,他因为怕自己睡觉时乱动第二天早上起来一头乱糟糟头发不够“雅正”,而一直保有睡觉时也束着的头发的习惯,而就恰在此时,好死不死,他的发束自脑后滑了下来,恰巧蹭过蓝曦臣的脸!
蓝与慕倒吸一口凉气,然后目瞪口呆地见蓝曦臣鸦羽般长睫微微扇动了下,居然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怔了半晌,这尴尬无比的姿势惊得他撑了半天的胳膊一酸,居然整个跌趴在蓝曦臣胸前!
蓝澈脸颊烫得要死,手忙脚乱翻过去从床上滚了下去。
“啪”一声,静谧的室内听着奇响。
蓝曦臣微微撑起身体,向下探望。蓝澈几乎没从地上弹起来,慌忙拍了拍身上,讪笑道:“我……我……我去如厕!”然后跂着鞋慌忙朝楼下的茅房逃了过去。
他在楼下呆站了半晌,回也不是走也不是。
他不敢回去面对蓝曦臣,却又隐隐觉得就这么逃走会有很严重很严重的后果,本能地怯懦了。他起码磨磨蹭蹭了半个时辰,不知该何去何从。恰巧这家店子开在繁忙的商道驿站,常有走商的商队日夜兼程,前边柜台居然还有个伙计守着卖给商队暖身体的烈酒坛子打着盹。
月华如洗自窗棂透过来,蓝曦臣保持着拥被呆呆坐在床上的姿势大半个时辰静默无声地等着……越等越是心沉,除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静谧的房间再无别的声响。
他或许……
早就走了吧。
走了……又能怎样?难道他要真的拿紧缚术无耻地将他绑在身边一辈子么?
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是个人都很难轻易原谅,他不愿,也怨不得他。
阿瑶……早就不会也不愿再回来。
连诀别……都同他说过了呀。
在他心灰意冷魂飞魄散后才惊觉自己原来根本没法承受这般失去,强行拼合他的魂魄,禁术将他强送轮回;他送他的金星雪浪死了,他硬是重新培育出来;碎裂的通行玉牌也从新粘合好……他那样努力地假装一切还和从前一样,却从来没有想过当事人的意愿;是他执意凭着一己私欲将他重新带回这个世界。这样擅作主张,难道心底还隐隐期待着他的原谅和感动么?
蓝涣……你当真是可笑至极。
碎裂的,失去的,终不会再回来了。
他心底明明明白的,却依旧习惯性的无视和逃避了,一如他生前。
原来自己……终究是没有半分长进。呵。
若是他真的走了……若是他真的走了……
就在蓝曦臣表面平静实则心头胡思乱想越发绝望得快疯了的时候,突然一阵奇怪的步伐传来,说奇怪是因为走路的人……脚步声凌乱毫无节奏,蓝涣微微侧头看向半敞的门口,不多会儿,跌进来一个人,说跌进来是因为那人在门槛那狠狠绊了下。
蓝曦臣怔了下,然后搞清楚怎么回事后突然被他气笑了。
蓝与慕执着一个小小的酒坛,脸色酡红,浑身酒气,只穿着寝衣胸前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看得蓝曦臣眼光不善地凝住了。
“哇……好辣!”
眼见他步伐不稳,蓝曦臣下床伸手扶了一把,刚想斥责他一番不成体统,却见他对他笑得一如从前……思绪莫名就回到他送他金星雪浪那一天,他也是这般喝的大醉。
蓝与慕似乎酒壮怂人胆,现下一点也不怕他了,口齿不清地说:“师父……外面好冷,喝一点就不会冷了……你要不要?”
蓝曦臣确定他是真喝多了。
但凡哪个蓝氏子弟敢这么对他们家泽芜君说话怕是活腻味的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着衣不端该罚;行不得体该罚;饮酒该罚;醉酒更该罚;还胆敢怂恿家主跟着犯禁?!
蓝曦臣叹了口气,将他抱回床榻,放回里间盖好被子。
明明有伤,还敢饮酒……
蓝曦臣看着他躺进床里,往被子里缩了缩,然后用一个非常不雅的姿势睡着了,好似刚刚心底的那番阴霾被驱除殆尽,禁不住露出心满意足的笑意。
阿瑶……没离开。
……
蓝与慕第二天悠悠转醒的时候,看了眼天色,顿时惊得从床榻上一跃而起。“咳嗒”一声,床榻上居然有个东西跌落在地上转着圈儿,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个小酒坛!!!蓝与慕的脑海一片空白。
实在是受的刺激太大,他半天没回过神来,呆愣了半晌,却听见脚步声传来,有人推开了房门。蓝与慕定睛一看,登时瞪大了眼睛,因为进来的人居然是——蓝曦臣?!
他见蓝曦臣手中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盘子和碗,急忙条件反射般地跳下了榻,冲了过去接住,狗腿地笑道:“师父……我来我来……”
蓝曦臣任由他从自己手中接过托盘,赤脚奔到了桌边,放下东西。蓝澈看了一眼,有点儿惊讶地发现居然是早餐,而且只有一份?!蓝与慕有点儿僵硬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将疑惑的目光转向蓝曦臣,问道:“师父……这是……”
蓝曦臣顺手掩上房门,对他道:“嗯,你吃吧,我吃过了。”
蓝与慕有点儿芒刺在背,尴尬道:“师父……您……您怎么不叫徒儿啊。徒儿睡过了……”
蓝曦臣道:“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