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决云大会正式来临前,尚有三次云试,而每次云试都会筛出一部分人,云试的地点一向由太渊宫诸位真人共同商议,不用经掌门人点头。
叶清晚间躺在床上,就收到了仆参真人的传讯,他们第一次云试的地点,是在无常谷。
这个消息一出来,太渊宫内顿时哀鸿遍野,悲声载道,原因无他,在云试八大地中,无常谷可谓是多劫多难,传说其中狂风雪虐,寒冰坚硬冷如刀,故云试虽有其地,但往年却是不作选择的。
至于今年,叶清估摸着无常谷这一趟就要把一半学生叉出去。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叶清就到苓膳堂吃早膳。
苓膳堂从来不亏待少年,每日饮食都精致的很,叶清拿了两个肉酥饼,又端了碗咸豆花,吃到大半,就瞄到时葙从门前走过,也顾不得满手油污,抬脚追了出去。
“时葙师兄!师兄!小师哥!”
时葙回头看了叶清一眼,没什么表情,晚间众人就要去往无常谷,他现下还要准备点儿东西,“叶清师弟有事吗?”
叶清没说话,先是塞给他一把糖,时葙见过,是那种长辈专门用来哄骗晚辈玩的小孩酥,时葙失笑,他把糖又还给叶清,道:“我不爱吃甜食,你自个留着吧。”
叶清有些可惜地看了眼他不食烟火的小师哥,说:“小师哥,今晚无常谷,我可以跟着你吗?”
时葙道:“入谷之前,每人都要抽签,找的东西也不同,你跟着我岂非浪费时间。”
叶清嘟嘴,厚颜无耻地把声音放了个细软,“可是小师哥,我一个人怕。”
时葙还是第一次被人撒娇讨好,有些招架不住,含含糊糊地应下,这才迈着步子跑没影了。
叶清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勾起。
怕是假的,一个人也是假的,他这小师哥高冷不问世事,叶清却是在太渊宫与众人皆交好,这次无常谷一行,他已经收到好几队人马拉拢了,毕竟太渊宫弟子第一次进入这无常地狱,想从前面师哥师姐口中挖些门路都没办法,可是叶清一个都没同意。
他就看好他的小师哥。
当晚,叶清就堂而皇之地跟着时葙进了无常谷,几百弟子,入谷后顷刻间便四散开来,各行各路。
弟子入谷前都会得到一个签文,签文的内容便藏着他们所要寻找的东西,时葙的签文是青青野道,故旧山间寒庙,而叶清的则是踏雪深处,暗香盈袖。
这两个签文看起来都比较简单易懂,但又是青青野道,又是踏雪深处,一春一冬,这是要他们在无常谷待上个四季轮转吗?
然而还不等叶清深思,就听到远处一声哄响,时葙止步,看向身侧人,两人相视一望,忙抬步寻了过去。
地面垮塌下陷,叶清及时抓住落崖之人的手腕,那人双手死死抓着叶清,眼眶发红,喊道:“别,别松手,拉我上去!”
叶清低头便看到了天堑中的东西,只有一张充满腥臭味的嘴,根本识不出是什么妖兽。
时葙和他一起将那名弟子拉上来,三人坐在地上,看着那道天堑渐渐闭合。
时葙回头,问:“你的血绛珠呢?刚才那种情况为什么还不捏碎珠子?”
被他们救上来的弟子面色惨白,还浑身哆嗦,哽咽道:“刚才,突然塌了,我珠子就,掉进去了。”
血绛珠是传送物,如果弟子撑不住要退出就捏碎珠子,便会被带离出去。
时葙叹了口气,起身拍着身上的尘土,“那你跟着我们吧。”
“不,不要。”那弟子听见这话,顿时摇着头,眼里满满都是惊恐之意,他声嘶力竭道:“我要出去!新进子弟初出茅庐便选无常谷!他们是想我们死!”
时葙气结,仆参真人早在入谷之前就有交待,无常谷一行,纵血绛珠在也恐有性命之忧,不想来的弟子当时就可以离开太渊宫,既然早就知道凶险万分,不进来便是了。
叶清看时葙紧抿着唇,低声咕哝了一句,然后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血绛珠,蹲下身子,“你把这个捏碎,自己走吧。”
“叶清!”时葙看着他,眉头皱起,这才不过一柱香的时间便出事了,叶清把血绛珠给别人,要是遇到危险,自己怎么办?
叶清仰头,眼里都是笑意,他道:“小师哥是不相信我吗?”
时葙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一方面,他又不能不顾同门之情,见死不救,另一方面,他又真不赞成叶清的做法,左右为难,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抬步走到远处。
叶清把血绛珠塞到那弟子手里,安慰他道:“你别怕,自己捏碎这珠子,回去就没事了。”
那弟子抽了抽鼻子,欲言又止,几番纠结下,才开口问道:“我叫禾渡尘,你叫什么名字?”
叶清讶然,想不到太渊宫还有不认识自己的人,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声音也低了下来,“叶清。”
禾渡尘微愣,半晌才赧然地低下头,他不太与人接触,只知道太渊宫有这号人,却从没见过,“今赠珠之恩,铭记在心,日后定当,衔环以报。”
叶清摇头,本就是举手之劳,报不报的,他也不在意,且禾渡尘捏碎血绛珠,今遭灾难度过,说不定就下山回家了,到时候三千世界,前路漫漫,再见面时还能想起对方名字都不错了。
禾渡尘握拳,掌中的血绛珠化成碎星,人也跟着消失在原地了,叶清这才起身,磨到他的小师哥跟前。
时葙也没说话,叶清默不作声地跟了没几步,就开始找话说:“小师哥,你知道那两句签文有什么深意吗?我们这样漫无目的地找,真的能找到那青青野道和大雪深处吗?”
时葙说:“无常谷本就是瞬息万变之地,一日四季也是可能的。”
叶清说:“那你猜我们最后会找到什么?神器珍宝?灵丹仙草?”
时葙:“看机缘。”
叶清垂眸,压着笑意,他的小师哥很明显心里还有些不舒服,本来就不多话的人更加惜字如金了。
叶清有些无奈,他突然想知道,续断峰的那位先生应该是个什么性子,外人皆言景行舟是位生性凉薄的人,叶清初见时葙时,也觉得传言不假,可后来一想,他的这个小师哥才在续断峰上待了三四年光景,十来岁的少年本来应该是性格开朗的,而时葙这样的怕是天生温吞,说不定景先生的性子与他恰恰相反。
这么想着,叶清嘴角又上扬了些,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上续断峰见见人,只是眼下得先要渡过无常谷这几日。
两人一路上碰到不少弟子,大多都是灰头灰脸的,捏了血绛珠的人不少,拿着签文找到东西的人也有,时葙和叶清两个人这一路上无灾无获的,幸也不幸。
无常谷是一片落败之地,这里有灰白的沙粒,深不可测的黑湖水,林子里是光秃的枝桠,旁逸斜出,地上只有朽枝腐叶,别说青色,连半点儿生命迹象也看不出。
太阳落山后,无常谷骤然变冷,无风无雪,只是苦寒,时葙和叶清已经走向林子深处,夜明珠只能照到一尺内的景物,因此两人格外小心,但意外总是防不胜防。
太渊宫诸位真人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做出无常谷这又真又假的鬼地方,越往深处走便越觉得冷,耳边时而还有古怪的叫声,令人不住打寒战。
叶清走着走着,忽然就觉得脸上落下一滴冰凉,伸手一抹,却什么都没有,见他止步,时葙也不动了,问道:“怎么了?”
话音刚落,时葙手背上也落下一点,他微微一愣,借着夜明珠,发现并没有什么。
叶清说:“是雪。”
时葙诧异,难道这就是签文中的踏雪深处?
然而不待他多想,一片晶莹剔透的雪花便落在掌中夜明珠上,最后化为斑驳血迹,叫人看得汗珠涔涔。
叶清脑中嗡嗡作响,下一刻,林中突然冒起阴风,挟裹着风雪而来,他立刻在两人周围开了层结界。
风雪被挡,结界上是淡淡红色,原本皎白的雪花落地后顷刻间却化为血珠,叶清顿了顿,然后说:“我不信这里是踏雪深处,仆参真人不会是诓了咱们吧?”
时葙没有答话,因为他一低头,发现有什么要破土而出了。
叶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只看见昏暗之中,灰色的土层渐渐松散,一只只惨白的手出芽样地伸展开来,慢慢露出整条臂骨。
叶清道:“留心。”
时葙点了点头,血色浮沫越来越多,而白骨也陆续从地下爬出,隔着一层结界,耀武扬威,他抬手在叶清的结界上又加固一层,内心忖道:难道这累累白骨下真的会有一缕暗香魂,且平沙莽莽霜雪寒的,又何处会有青野道?
两人不觉地身趔趄,叶清没站住脚,跌坐在地,然后他看见一只巨大的手,从地下伸出,一边托着两人上行,一边聚拢掌指,结界发出脆响,裂痕遍布,叶清拉着时葙的手,一跃而起。
结界在身后破碎成灰,夜明珠掉落,暗夜吞噬了天地间的最后一缕光,叶清觉得自己满脸都糊着血,耳际骨头的咔嚓声越来越近,石巨人也跟了过来。
时葙猛地止步,他挡在叶清面前,右手翻开,凭空幻化出一把长剑,巨人掌与冷剑相撞,巨大的冲击让人气血逆乱。
太渊宫弟子尚未拜师前用的都是普通长剑,没有剑灵,不经使唤,眼下时葙一口血沫还没吐出,手中的剑便先罢工不干了。
叶清把他撞开,剑身寸寸断裂,两人抱团直接滚下坡,天翻地覆中,时葙还能回过神来,将一根软银丝挂在树干上。
叶清被他抓着手腕,底下乌漆墨黑,看不到有什么,两人同时噤声,屏住呼吸,听着上面的动静渐行渐远。
半晌过后,叶清才松了口气,然后他听到时葙细小的声音响起,“叶清,你往右看。”
叶清偏头望过去,这才发现在距两人不远处的地方,有一株幽蓝色的花,泛着淡淡光泽,他眼睛微亮,问:“是那个吗?”
“不清楚,你想办法过去看看。”这个土坡很陡,底下也不知道有什么危险,时葙手指微动,一根软银丝便顺着袖口落入叶清手中,“要当心。”
叶清点头,软银丝长度有限,时葙在半空中晃了几下,感觉距离合适后,才松开手。
腕间软银丝飞出,缠绕紧固,叶清后背蹭在沙土之中,一阵火辣辣的疼,他呲牙咧嘴,直到稳住身子,才顺着软银丝爬到那株幽蓝花跟前。
叶清不敢大意,他从怀中摸出帕子,包住花叶,这才把它拔了出来,花是挺香的,至于盈不盈袖,叶清不敢说,只能等出了无常谷再行请教,他往上看了看,再次确定上面没有动静后,才对时葙道:“小师哥,我们现在上去……”
他话还没说完,便瞥见时葙脸色突然一变,厉声喝道:“小心上面!”
叶清猛地仰头,正撞入一双黑漆漆的眸中。
在他上方趴着个女人,那人肤色青白,眼角血水涌出,爪牙尖利,看叶清抬头,裂嘴笑开,抬手将软银丝割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