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发乎情(1 / 1)

景行舟走不出梦境了。

他看着允夏将幼时的自己从还命谷中带出,像个游魂般,跟他们入了莲华境。

飞鸟走云,苦海堂的夫子盘腿坐在水中,池莲倚着他的膝,景行舟第一眼瞧见自己的老师,便立即起了个念头——蓟生的胡子长出来了。

“阿寤,你看到了什么?”

“一只金蝶。”

“把手抬起。”

莲叶上的小孩儿抬手,那只金蝶慢慢靠近,却在碰到他指尖的那一瞬化为碎影,散在空中,小孩儿轻轻地‘啊’了一声。

“万物皆虚相,众生为尘埃,你所见的并不一定存在。”

阿寤不解:“那如何判虚真?”

蓟生:“心所动处即为真。”

阿寤的狐狸尾巴沾上了水,他将那毛茸抱在怀里,双目越发迷茫,“若我心不动,岂非处处虚妄?”

蓟生:“若心不动,则我为尘埃,你也为尘埃。”

“生灵之初,始为尘,才生念,为观界而成目,为闻音而成耳,为知气而成鼻,为言食而成口,触物有手,踏行有足,方称灵。所谓人之生死,不过是尘埃聚散,魂念共存,此即轮回。”

“轮回。”

这两个字重入心中,像有一只手拨开云雾,却未过须臾,又成烟海。

蓟生:“天地万物,入世逢劫,历四十九道,败而重归本源,胜而永生不灭。”

阿寤偏头,在他停顿的须臾间,说了句:“难测。”

“明日你不用再来苦海堂了。”

阿寤:“为什么?”

“我所思所想都教给你了,但你要记得,道行无常,我说与你的,今日有定,不代表明日也有定,若你永远将我当作老师,便走不出我的思想,等你什么时候忘了苦海堂所学的一切,清空识海,便能悟出自己的道了。”

拂子轻扫,身侧人已离去,留下池莲颤颤,金色的光影流转,一只蝶破水而出,飞向了远方。

“我送她走,出了小沧界三百里,我就回来。”

“三百里……”景行舟看着自己,轻轻呢喃了一句:“回不来了。”

三百里路的善恶生死,将他完全困在了人间,老天仓促地给景行舟冠以救世名号,好像就是为了让他看看这世道有多坏。

知过,方入。

长街上人头攒动,一只手忽然落在了头上,阿寤下意识地想抖耳朵,须臾间又想起自己耳朵藏起来了,他回头,是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阿寤在那人宽厚的掌下蹭了蹭——他有个习惯一直改不掉,只要有人摸头,他就要在那人手下蹭蹭,不仅如此,还要配上表情来,时而乖巧,时而无辜,谁看了都心疼。

果不其然,男子蹲下身,从袖中掏出个盒子来,笑看着他声音轻缓:“阿寤,我送你个东西,你让我抱抱好不好?”

男子身边的女子俯身,用团扇将两人的视线隔开,微微摇头,嗔道:“你别逗他。”

她话音刚落,一大一小两人便同时仰头,男子开口说:“我不是逗他。”

阿寤眉眼带笑,又看女子凉凉一眼扫过来,不禁撇嘴,无声应道:我不逗他。

他接过盒子,漫不经心地扣开小锁,给了女子一个眼神,明明摆摆地在问:你就喜欢这种痴的?

女子轻摇团扇,笑而不语,与此同时,阿寤耳边响起了一句话:他待我好,就是我的唯一。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阿寤头次见到这种玩意儿,眼睛都睁大了些,他右手拿着珠子对向太阳,左手摊开,掌心落下了七彩光泽。

阿寤转过身来,仰头瞧着男子,张开双臂,笑弯了眼,“那我给你抱抱。”

男人跟着阿寤笑了起来,将他一把抱起,然后身子微倾,歪头凑在女子耳边,说:“茶娘,我们以后也生个,男孩儿可以认阿寤做哥哥,女孩儿就许给阿寤当娇妻,阿寤,你说好不好?”

阿寤痛快应下:“没问题啊。”

团扇敲在他后脑勺上,茶娘瞪了他一眼,眯眼含笑,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可闭嘴吧您老。”

景行舟跟在三人身后,微微失笑。

只是可惜,琉璃珠再也骗不走一个景行舟了。

像是从前那样,女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远去,白雾拢走那道熟悉的身影,只留下了苍白的画卷。

——这叫什么?

——这叫,离别苦。

动之后觉,觉知思乱,方寸心地,已然妄念相缠,故之其所思,常作怅惘想,常作困顿想,常作惶遽想,常作怨恨想,常作卑下想,常作非分想。

“常作,怅惘想……”

白雾忽散,梦境被打碎,识海被黑暗吞噬,只留下一片混乱,鬼息化形,探出手来,抓住景行舟的衣摆,狰狞地笑着。

一片嗡鸣。

景行舟眉头皱起,声音轻飘飘地,“太吵了。”

鬼息蜷缩,似乎被他震慑到了,须臾间便散开,又还给识海一个安定。

景行舟垂眸,水面上映得不是他的脸。

恍惚过后,景行舟俯下身,指尖方一碰上那张脸,水面便泛起涟漪,什么都没有了。

原来有些人,就是他的可遇不可求。

一双手忽然将他揽起,景行舟迷迷糊糊的,还想辨清今夕何夕,下巴便被人捏住,然后那人温热的唇便贴了上来。

这吻并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甜,甚至苦得他三魂七魄都恨不得弃世而终。

景行舟眼睛微阖,险些断了半口气,在这关键时刻给露馅,他本来也不知道怎么应付,索性彻底不言不语,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把狐生第一吻给出卖了。

回想自己刚刚还怨天怨地,说什么可遇不可求,谁料‘不可求’本人就结结实实给他来了一棒槌。

景行舟出水之后便高烧不退,牙咬得紧,先前一碗汤药都凉透了也没灌进去,叶清无法,只能用舌头撬开他的唇齿,含给人喝。

他双目紧闭,长睫微颤,一碗药渡得心惊胆战,被景行舟身上的温度热出了满身的汗,故没从中体会到什么软香温玉的缠绵感,只感觉自己抱了个‘山芋’,还是再烫都要温柔抱着,不能撒手的那种。

完了,我逾矩了。

叶清只有这一个念头。

景行舟感觉他指尖也在发颤,他俩前胸贴后背地坐在床上,叶清的心跳透过那层薄衣清晰地传了过来,走火入魔般,跟擂鼓似的。

喂完药后,叶清便将人又塞回锦被里,急匆匆地走了。

景行舟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确定人不会再进来,忙侧过身,拉起被角把自己给埋了。

唇上还是酥麻的,景行舟指尖抵着,刹时,什么怅惘想非分想全绕在心间,乱套了。

镜姝走前说那句话是存心报复给他添堵的吧!

景行舟再次醒来时,已至薄暮黄昏。

凌霄花顺着白墙爬上了二楼房间,推开窗便能见一抹赤色招风摇曳,这是个简朴的小地方,名作三水镇。

景行舟大概能猜到,叶清估计是碰见兰照了,而他带自己暂居于此,也不是看中这地山明水秀。

三水镇虽僻静,却是去往余扬的必经之路,而余扬之地,如今由任侠来带其门下弟子留驻,叶清也是要前往汇合的。

景行舟还要去另外的地方,他们两人不同路,出了三水镇,就该劳燕分飞了。

嗯,不是,分道扬镳。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景行舟回头,叶清上前,将臂弯间的披风递给他,垂眸道:“先生,船已经租好了,我先送你出三水镇吧。”

景行舟系好披风,余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语调平稳:“你不问问我去哪儿吗?”

叶清摇头,抬起作了个牵引的姿态,依旧垂着眸:“先生想去哪儿?从此地往承山走,一路太平些,而太岳山……”

景行舟只听了前面这半句,就觉得有些牙疼,他摆了摆手,示意叶清不必再说,踏着夜色往河边走。

夜风冷润,两岸芦苇荡沙沙作响,满天星辰都落入凡间,化成了银河,然而美景不消多赏,景行舟只站在船头吹了片刻风,便头疼得厉害。

叶清刚与人通完消息,幽蓝的灵符从眼前散去,景行舟进了船舱,他便转身,将刚沏好的茶递了过去。

“夜里冷,先生如今的身子受不住,喝口热茶暖暖吧。”

茶盏温热,刚好融去指尖的凉意,只是可惜三水镇僻静之地没个好茶,也只能用来暖暖手了。

景行舟毛病又犯了,叶清没注意到他微蹙的眉头,因为船舱内一亮,紧接着几行字便现于虚空之中。

叶清没避开身边人,景行舟随意扫过,三十多个字从眼前飘走,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指尖扣着茶盏,双瞳像是沾上了水雾,景行舟目光微移,从叶清的侧脖颈滑到喉结处,停顿片刻,又看上了那节清瘦的锁骨。

好鲜。

咬破皮肉就能尝到滚烫的血液,那血会顺着脖颈流下,然后浸湿衣领,再需两指,便能从锁骨间滑入,如果扯开衣带,还能进更深处。

比如,那颗心。

扣盏的声音渐渐消失,景行舟倾身,两指微曲,勾开叶清的衣领,探了进去。

叶清手一抖,思路顿时被打断,灵符受扰,回信的内容散开,他甚至连补救都忘了个干净。

景行舟一只手撑在小桌上,另一只手摸过那润腻的皮肤,最后轻轻扣住叶清的脖颈。

他在舱外站了段时间,江水冷湿过的长发此时丝丝缕缕地落在叶清脖子上,让人又痒又颤。

叶清的脑海有片刻放空,而就在他要偏头往后看时,景行舟的头突然重重砸在他背上,紧接着一声闷哼,身子便软了下去。

“先生?!”

“别说话。”景行舟右手扶了扶他的肩,然后将小桌推开,靠着叶清坐下。

他双手交握,依旧止不住颤,景行舟背靠着叶清,缓缓吐了口气,望着船外的夜色,终于无声地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远方的灯火闯入了夜色中,不知道上游哪个镇在放河灯,小船须臾便被各色各样的花盏围住了。

叶清活动了下僵硬的指尖,想要打破两人之间尴尬的氛围,他叫了声先生,微微偏头,却发现景行舟已经睡着了。

叶清顿了顿,目光流连在河灯之上,又是好久,才想起自己的信还未写完,便先补了回信,然后借着迷离夜色,从袖中掏出样东西来。

那是一件红豆手串,在景行舟睡梦之时,溜入了他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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