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怎样才不哭啊?”
叶清一下又一下地抽噎着,说:“我不知道,先生,要是找不到乐天该怎么办?你会不会再也不要我了?”
景行舟沉思片刻,掀开被子下了地,叶清的视线紧跟着他,生怕下一刻人就跑没影了。
景行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上了榻,掀开被子又钻了进去,“给。”
叶清问:“什么?”
景行舟说:“生辰礼物。”
叶清把盒子打开,看到里面放着的狐狸木雕,眼泪又啪嗒啪嗒地落了下来。
景行舟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快要疯了,“你今天是把故渊的水喝干净了嘛!”
叶清往墙角缩了缩,抱着盒子,无比可怜,好像怕自己一直哭会让人讨厌一样,这次咬着唇没有再出声。
景行舟伸手,“清儿……”
叶清问:“你什么时候走?”
景行舟顿了顿,敛眉说道:“我不走。”
“你会走的,我知道。”叶清说:“你如今的一切话都是在骗我,我明白,可是行舟,你走时,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要去哪?我不管你以前喜欢过多少人,又被多少人伤害过,我不在乎前者,也不会做后者,你可以往高处飞,去寻找你想要的东西,去做你想要做的事,你走多远我都不会拦你,我追得上你的,景行舟,但是如果有一天,你站在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上,决定不再前行,就算是黄泉,也能不能不要丢下身后的我……”
这一番话,听得人心中怅然,景行舟猛然清醒,他握住叶清的手,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
那些欲言又止的谎言,终于还是在沉默中彻底死亡了。
他抿唇,声音低了下去,“你有没有想过,我是喜欢你的。”
叶清看着他,鼻头发酸,“你不要喜欢我。”
景行舟垂眸,眉头一皱,有些茫然,“为什么?”
叶清手指抚上他眉心的结,轻轻揉开,用低而发颤的嗓音说道:“因为你会负了我的。”
“景行舟,你这是在杀我。”
为什么又要用这种眼神看他?
空气沉闷的可怕,景行舟大口喘息着,风雪悄无声息地飘落下来,身体一寸一寸开始变凉,针刺样的疼。
景行舟知道,自己被魇住了。
好像每次心神不宁时,都会这样,他看见白茫茫的雪地里有一抹浅色的身影。
景行舟知道那是谁。
梦中见到的人往往都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但潜意识却知道他是谁。
“清儿……”
刺骨的寒袭来,喉咙仿佛被刀割一般,景行舟忍不住跪了下来,他的声音被淹没在风雪之中,而远处的人却突然回头。
嘴角带着笑,依旧是那样的眼神。
别看了。
求你。
别再可怜我了。
景行舟嘴唇苍白,蜷缩在雪地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怀中人突然身子一斜,无力地垂下手,知乐脸色瞬间惨白,颤颤巍巍道:“司辞君,先,先生他……”
“噤声。”司辞皱着眉头,将银针扎进景行舟胸前位置,然后指尖蓄力,将自身灵力缓缓输入他体内。
原本昏迷不醒的人突然倾身吐出一鲜口血,脸色惨白如纸。
银针落下,司辞收回灵力,扶着他的肩膀,又将一颗丹药喂给景行舟,赶紧把旁边的被褥捂了上来,“感觉如何?”
景行舟用手指擦掉嘴角的血迹,觉得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他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虚弱的笑意,说道:“这次的药怎么还苦里透着甜呢?”
知乐把火盆挪到榻前,又将手炉放在景行舟手上,听司辞讥笑道:“你刚才一直在叫叶清的名字,十万分哀怨凄惨,我怕再不给你点儿甜头,一会儿哭死了怎么办?”
“说得这般腻烦。”景行舟微微仰头,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司辞:“未时了。”
景行舟叹了口气:“未时啊……”
司辞身子一僵,看着他的神情,心底有些发慌,他慢慢抬起手,在景行舟眼前晃了晃。
没有反应。
司辞和知乐脸色同时一变。
景行舟:“你干嘛用手在我眼前晃?”
司辞:“你能看见?”
景行舟唇角勾起,微微笑道:“没有,只是你们医师看一个人瞎没瞎好像都是这样。”
知乐心中顿时一凉,“为什么会看不见啊?”
感受到司辞的手又搭上他的手腕,景行舟也没躲,只是淡淡说道:“逆天改命的人是要受惩罚的,起初是眼识,耳识,然后是鼻识,舌识,最后身识。五识俱丧者,不得好死……”
察觉到房内的氛围有些凝滞,景行舟笑了笑,抬起手来,“啊,当然我到不了最后那种地步,不过……”
“你果真用了朱砂血。”
景行舟微微偏头,有些讶然,“你也晓得那种秘法?”
“景行舟!”
“嘘。”景行舟食指压在唇上,微微敛眉,低声说道:“别吵,让我再听听风。”
“知乐!随我走!”司辞声音冷冽,甩袖下了榻,咬牙道:“我看他还能听多久的风!”
夜深时,房门‘吱’地一声被推开,景行舟闻声抬头。
可能是刚瞎没多久,一时竟忘记了,景行舟下意识动了动身子,直接从榻上摔了下来。
“行舟!”
景行舟觉得头有些晕,叶清过来要扶他时,他没起来,而是双手抓住叶清的一只手,贴上自己额头,闷咳了几声,道:“你摸摸我是不是又烧起来了?”
“没有。”叶清叹了口气,拉着景行舟起来,伸手摸向他背后,帮他顺气。
景行舟低头缓了缓,“带了什么吃的?”
叶清问:“你想吃什么?”
景行舟笑,“我猜你带了我现在想吃的东西。”
叶清嘴角噙着笑意,他把茶几放在榻上,先给景行舟倒了杯茶水漱口,然后打开食盒,用筷子夹起一口饺子,亲手喂他。
景行舟嚼了嚼,“这个时间哪里来的槐花?”
叶清笑,“那你再猜猜。”
“不猜了。”
景行舟安安静静地吃完一碟饺子,才发出一声喟叹,“今日做了个噩梦,里衣这会儿还在身上黏糊糊地贴着。”
叶清把碟子和木筷放回食盒中,起身取了件披风过来给景行舟系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脊背,另一只手抄起他的膝盖,将人打横抱了起来,往竹舍后面走去。
到了故渊,叶清又抬手施下一层灵障。
景行舟褪去衣衫,慢慢沉入水中,叶清半跪在地,把他散落着的头发全部拢起绑在一起,“我去给你找身干净的里衣,你先泡一会儿。”
景行舟点了点头。
叶清敛眉,走前还同池中人索要了一个腻歪的吻作为跑路的报酬。
景行舟其实是有些困的,白日梦魇,醒来后便没休息。
叶清再回来时,把手里的衣服放在地上,然后也下了水。
“行舟。”
“嗯。”
“转过去,我帮你搓搓背。”
“啊。”景行舟打了个哈欠,转过身,背对着他,趴在水边,“脏不脏?”
“不脏。”叶清往他背上淋了点儿水,边搓边道:“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你好好待着,知乐会来伺候的。”
景行舟慢悠悠道:“搓背他也伺候吗?”
叶清手上动作一顿,随后倾身咬住他的耳垂,哑声道:“那你直接脏死算了。”
景行舟实在不能容忍这个死法,转过身来,抓着叶清的手,在他虎口处狠狠咬了一口,骂骂咧咧道:“搓!搓干净些!最好连这身烂狐狸皮也给我搓下来!”
叶清点了点头,是要里里外外搓干净才好。
半个时辰后,景行舟躺在床上,睡不着了。
他侧过身子,用手掐着叶清的脸,问他:“会唱歌吗?”
叶清知道他睡不着了,抬手在景行舟后背上揉捏着,“哼调子成吗?”
景行舟手搭在他腰际,也捏了两把,“行吧。”
叶清便开始哼调子,他的嗓音低沉了下来,曲调又很柔和,景行舟听了一会儿,果真来了睡意,眼皮儿渐渐粘在一起。
叶清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拍在景行舟背上,轻轻哼着缠绵的曲调。
“等下。”景行舟蓦然睁开眼,说道:“前一个调子,你重新哼。”
叶清挑眉,不解道:“为什么?”
景行舟说:“你走调了。”
叶清眉头一皱,“没有啊。”
“走调了。”景行舟右手枕在脑后,侧着身子,左手在榻上一下一下有节律地扣着,“刚才那处应该是啦啊啊啊~”
“啦啊啊啦~”
“是啦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景行舟在榻上敲节律的手指一顿,他微微抬眸,面无表情道:“你音感不太好啊。”
叶清委屈,耸了耸肩,“你来。”
景行舟点头,清了清嗓子,接着叶清的那段来哼,哼了几句后,突然一顿,猛地坐了起来,质问道:“是我睡不着吧?”
叶清叹息一声,“可是你嫌我哼歌走调。”
景行舟怔默片刻,又躺了下来,盖好被子,摆手道:“算了,你继续,我忍着。”
叶清长睫微敛,又继续给他哼着。
景行舟是睡着了,但是睡得一点儿也不安详。
梦里,叶清哼出的歌一直在走调,犹如魔音贯耳,到最后他竟看见叶清头顶佛光在唱经文。
他问叶清:你怎么没落发受戒?
叶清答:我犯了贪嗔痴恨爱恶欲七罪,不能入佛道。
他说:那你先剃个发吧。
叶清问:为什么要剃发?
他说:就觉得你秃着可能会有一代妖僧的美艳感。
他话音刚落,叶清便从怀里拿出一把刀。
唰唰两下,秃了。
然而还不等景行舟怎么赏玩一番,叶清又从怀里掏出一把香,点燃后往头顶猛地一按。
景行舟全身狐狸毛都炸起了,拽着他的衣领吼道:你一天到晚都在怀里揣着什么鬼东西!
叶清垂眸看着他,又伸手往怀里探去,扯出个东西来,神色肃然道:还有一条搓澡巾。
景行舟惊得下巴都掉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