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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金叶子(1 / 1)

良久,谢衍才喑哑着开口:“下次出府,我与你同去。”

苏怜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一身赭红色的窄袖袍子,系着象牙金玉腰带,格外的身长玉立,站在苍茫的晚霞里,声音带着些凝重,字字有力。

她愣了愣。

与自己同去吗?

可她出府后要穿行在菜市鱼肆里。

那里摩肩接踵,人声鼎沸,贵人们怎会愿意踏足那种嘈杂之地。

她带着些犹疑,轻声说道:“多谢侯爷关怀,只是我要去的是城南的菜市里,那里的商户大多短褐不全,穷阎漏屋,实在是…有些糟乱。”

看着面前的女子斟酌着开口,话语间全是小心翼翼,谢衍不禁失笑。

他十三岁始便进到兵营中历练。

在泮水那等苦寒之地,食草根,饮生血,风餐露宿,连着几月不洗澡,头发都打结。他又怎会嫌恶鲍鱼之肆的寒酸。

“无妨。我年幼时便上战场杀敌,菜市污浊又怎能比过腐肉脓血。”

谢衍看着苏怜小鹿一样的眼睛,轻着声音淡淡道。

苏怜心里惊诧,看着谢衍眉稍微挑,就将自己的残酷过往缓缓道出。

那是需要经历过多少次生死挣扎才能如此云淡风轻,原来少年将军也曾见过尸骨皑皑…她心里蓦然像是流萤轻拂,淡淡的痛痒。

但转瞬间她又想起来,谢衍定是在朝堂上担着官职的。

五日一朝,十日一会,平日还需要在兵衙上值,怎么会有时间同自己一起出府。

她思虑了半晌,慢慢道:“可是您每日要在兵衙上值,还要上朝……”

苏怜小声辩解着。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因为买菜这种小事来麻烦他实在是不好意思。他是堂堂侯爷,一军之将,这简直是明珠弹雀,杀鸡牛刀。

她眼睛一转,心生主意:“不然,我叫陈大哥陪我去吧,这样也安全些,就不用劳烦侯爷……”

可惜她还未说完,就瞧见谢衍的脸色愈来愈差,甚至比刚刚的还要可怖。

她自知说错了话,虽然不知道哪里让他不爽利了,但苏怜还是缓缓地低了声音,讪讪地闭上了嘴。

此刻谢衍心里竟是被她气得火冒三丈。

那天晚上,她一句‘千、真、万、确’气得他五腑郁结。既是因为她的死鸭子嘴硬,又是因为她想和自己撇开关系的决绝。

心里存着气,便连着半个多月都去了东院用膳。

本来今日听到顾岐说她路遇危险,心中焦灼,紧赶慢赶地来确认她无恙。结果又看到她和那个叫陈平的家丁喜笑颜开地捏着包子。

而现在,她竟然拒了自己,择了那个陈平陪她出府。

谢衍只觉得自己的拳头捏得咔哒作响,心里要被这个苏怜给搓磨成了筛子。

他脸色黑得滴水,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压住心中烦躁,一字一句地道:“勿再多言,我后日沐休。”

说罢,他再也不想听到那个女人千奇百怪的搪塞借口,甩着袍子大步转身离开。

苏怜还未言语,就看见谢衍气吼吼地转身离去,追都追不上。

解释的话堵在齿间,她看着远处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后日…我约好了去裁下人的冬装……”

罢了,问问针线房能不能换个日子吧。

或者做一身和小满身量差不多的,反正二人身形相似,冬装也宽大,差不了多少的。

她咬着唇,双手捏着衣角,想起谢衍刚才冷冽的语气,心里觉得他定然又是生气了…

苏怜揉了揉额角,须臾,突然想出个好法子。

***

一个时辰后,第一屉虾仁馅的包子蒸出来了。

苏怜拿着湿布将笼屉从锅里拿出,用筷子夹了一个虾仁包放在了白瓷碟里。

只见薄薄的面皮已经蒸得透明,里面艳红的虾仁、翠绿欲滴的韭菜、还有黄得鲜嫩的蛋皮。

她心想着为他做些夜宵,便在最后剩下的面里揉进了杏仁碎,又在馅料里加了些鸡汤凝冻,最后捏成了个小巧可爱的包子。

谢衍想来已经在东院吃过了饭,她便做了个小食,准备配上些梅片茶,拿去给他作夜宵。

自己别无长处,不知为何又惹了他恼怒,只能想到这个笨法子让他稍稍消气些。

但愿别事与愿违。

苏怜深吸口气,旋即提着小食盒朝着正院走去。

她将花梨木的食盒揽在怀里,用后背和手臂挡着晚风。只怕秋日凉爽,寒意渗入,让菜肴变冷、难以下咽。

走了半盏茶的功夫,便遥遥地看见了寒草阁。里面已经点上了满堂的蜡烛,映得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

苏怜踏上台阶,刚想叩响隔扇门,胡全便赶紧走上前来拦他,压低声音道:“侯爷在和顾二爷议事,阿怜姑娘怕是要稍等等。”

苏怜慌忙地收回手,朝着胡全歉意一笑。

她本想着稍等等再送进去,却听见里面推杯换盏的声响,还有顾岐爽朗的高谈阔论。

她凝着眉思忖了半晌,决定还是先拿给胡全,让他找个时间送进去,自己在这里杵着,也不知何时才能见到人。

她朝着胡全福身行礼,柔声恳求道:“那麻烦胡管事递给侯爷,里面是一例灌汤的虾仁包,还有配着杭菊和月桂煮的梅片茶。晚上作为餐后小食最好不过。”

胡全接过,点着头,笑得温和:“阿怜姑娘放心,我一会儿寻个间隙便给内室送进去。”

话音还没落,就听见里面一声清冷的吩咐,

“胡全,进来。”

胡管事朝着苏怜善意一笑,便马上拎着食盒子躬着身走了进去。

苏怜只听见里面有着压低声音的回禀声,还有碗碟搁置的清脆声,但就是没听到谢衍唤她进去的声音。

她心里蓦地一空,旋即赶紧拍了拍脑袋,不知道自己是从何处生出了这种怪念头。

又过了不到半盏茶的时间,苏怜还是未听到里面任何的动静,只能透过纸窗户看见了一个俊朗的侧影,修长指节持着剪刀,剪短了些燃烧的白烛。

火光暗了些,像是明珠忽地蒙尘。

模模糊糊。

冷风夹着潮湿的水汽吹进衣领,苏怜打个了寒颤。决意不再等,便收回了目光,顺着寒草阁一侧的游廊缓缓地朝着后院走去。

脚步间带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拖沓。

像是扁舟驶向渺渺彼岸,无所适从。

***

内室,炕桌一旁

谢衍正持着筷箸,盯着那个玲珑剔透的虾仁包,却迟迟不愿拾起。他拿起手边的盖碗,轻饮一口梅片茶,目光愈加幽深。

“怎的?为何不吃,窝窝头都能啃下去的谢淮之,如今也学会暴殄天物了。”

顾岐捏着酒杯,轻啜一口桃花酿,嘴里啧啧称奇。

谢衍的脸色在烛光下更暗了些。

虾仁包看起来鲜美可口,甚至从食盒里拿出来时还热气腾腾,但他却不知为何难以下咽,尤其是想到那个陈平满面笑意地和她一起捏着包子——

他就觉得喉咙里犯噎。

又默了半晌,顾岐都要觉得谢衍是想将那个包子涂上包浆,放在百宝阁里供起来时,他看见面前的人僵直着手,拿起筷子将那个包子送进了口中。

虾仁鲜美,韭菜味淡,少了些辛辣多了些奇香。

谢衍慢慢嚼着,竟然还想夹起第二个,却发现苏怜只在碟子里放了孤伶伶一个。

罢了,虽然这有可能是那个家丁经手包出来的,但毕竟也是苏怜的一片心意,别枉费了。

谢衍从炕桌下的紫檀木箱盒里,拿出来几片金叶子,放在了食盒的盖子上,吩咐道:“胡全,拿去给后厨吧。”

胡全称诺,手脚麻利地上前,收走了碗碟,然后将金叶子放进了袖子里,便转身要退下,却又听见他家侯爷喊他停下。

谢衍从怀里又抹出了一块红的像血一样的鸡血石,扔过去,沉声吩咐:“这个也给她拿去吧。”

胡全手忙脚乱地结果,脸上笑成了菊花,神采奕奕地答道:“侯爷放心,我准保交到阿怜姑娘手上。”

谢衍颔首,一个眼风示意他退下,随后便拿起酒壶又给自己斟了杯酒。

刚想举起来一饮而尽,顾岐便伸出两指,虚按在他手腕上,语气里带着些难以言喻的凝重,

“淮之,你对那个‘药引子’认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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