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昏黄,面前铜镜中的女子咬着牙根,眼中一片怒火中烧。
陈绾燕摘下发髻上的芙蓉嵌珠簪子,捏紧在手心里,尖锐的棱角嵌入肌肤,疼痛让她找回些理智和冷静。
是的,刚才她绝没看错。
在昏暗中,月色透过树影撒在那一对男女的身上,两人抱的那么紧,都快缠在了一块儿,脸颊凑得那样近,似是要行那乌糟之事……
多可笑。
她自从一月前从她姨母嘴中得到了家人要为她议亲的消息,便开始多方打探。银子像流水一样地散出去,只为得到谢衍一丝半毫的消息。
那些来回禀的小厮都说宁远侯府里一个妾室都无,甚至连通房都没有。
侯爷周身伺候的下人也均是小厮随从,整个侯府正院的女人就只有针线房的妈妈们,或者是后厨做菜烧饭的厨娘。
她本以为这是桩好姻缘,这般洁身自好的青年才俊在京城里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她嫁给宁远侯,总比嫁给那些通房侍妾一箩筐的纨绔子弟要好。
可没想到,谢衍竟然迷上了个后厨下人。
一个沾着鱼腥菜臭的低微厨娘。
陈绾燕咬紧了牙关,又想起来谢衍那时搁在那女子腰间的手,还有他眼中带着迷恋的目光。
心里暗暗做了决定。
再如何说,谢衍也总比那些沉湎于风月得男人要好,她只要在订婚前将那女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好,就万事大吉…
不过自己撞见二人耳鬓厮磨时,谢衍像是发了大火,将那女人揽在怀里,压着怒气让陈平将自己领走。
看来那个厨娘在谢衍心中分量不轻。
只是刚才一片昏暗朦胧,她又被谢衍的身形遮住了大半,陈绾燕没瞧清楚她的模样,却不知是何等姿容秀丽…
她摆了摆手,让身后的赵嬷嬷帮她解开发髻,心中千回百转,最终还是决定试上一试。
她想看看这个厨娘到底在谢衍的心中有多大分量,若是轻,便寻个日子将人打发了,若是重,她也不介意谢衍在婚前多个通房,把人放到眼皮子底下,总好过让谢衍将她藏在府外。
不过试探虽试探,但自己还是要暂避锋芒的,最好是让东院的那位老太君与他斡旋。
她染着丹蔻的指甲轻敲着花梨木的妆台,想起她塞给陈平一串玛瑙珠子后从他嘴里套出的话,
宛州人氏…
陈绾燕心生一计,她对着一旁的赵嬷嬷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
“明日,去城里的糕点铺子买些江南特色糕点荷叶酥回来,装在食盒里,咱们拿着去看老太太。”
宛州人氏,江南女子…
那她便先寻个由头,将人从正院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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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谢衍正依在床榻上,捏着书卷的大手青筋毕现,像是要将那薄薄的书册撕碎扯烂。
那个齐国公家的二小姐胆子倒是大得很,让她呆在东院,她竟绕到后院的罩房来了!
不知所谓!
也不知陈平是不是晕了头,竟敢枉顾他的命令。
还是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他便认定了陈家小姐以后就是当家主母,上赶子巴结去了。
书中上的密密麻麻的字,他竟是一眼也看不下去。烦躁地阖上书卷,准备换了中衣熄灯就寝。
一打眼儿瞧见陈平捧着铜盆和湿帕子候在一旁,谢衍凤眸微眯,缓缓伸手接过白缎帕子,沉声道:“今日之事,你是忘了我如何吩咐的吗?叫你给她领到竹苑去,没想到竟是带到后院来了。”
“看来陈管事在侯府做事七八年,连路都记不得了。”
陈平听到谢衍带着怒气的诘问,吓得双腿打颤。
他在侯府里服侍了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侯爷如此疾言厉色的样子。那带着冰碴子的话,像是刀子一样地割在肉上,疼得骇人。
他现在只后悔自己当时鬼迷心窍,看见老太太像是看孙媳妇似的看着那位陈小姐,心里便觉着这婚事板上钉钉,奉承着未来的侯夫人准没错。却没想到惹了侯爷发这么大火。
陈平赶紧跪伏在地上,颤着声音回禀:“侯爷恕罪,是陈家小姐瞧着晚间天气舒爽,想要在侯府散散心,小的……小的本想是领着人往垂花门那边走,却没想到,陈小姐顺着游廊就往后罩房去了……”
“侯爷恕罪!小的定不会再犯!”
谢衍闭了闭眼,扫去心底的烦躁,他向来不喜欢苛待下人。
如今如此生气,只是害怕陈绾燕瞧见了苏怜,少不得要生出些龌蹉心思。
他在朝堂兵营中历练八载,察人观象倒还算准,那个女人的眼神纯澈里掩着晦暗。
此女绝不简单。
他没来由地心慌,那个横在他心里的刺似乎终于穿透骨血而出。
他念着苏怜,近乎是上了瘾般的割舍不得,但是谢家绝不会允许他挣脱出他们既定好的安排,
——换而言之,他必须要娶陈绾燕。
前几日他在和顾岐饮酒时曾仔仔细细斟酌过,他知道自己护不住苏怜,心里便生了放手的念头。
却未曾想仅仅是今日,她往自己怀里那么一钻,一切防备土崩瓦解。
他知道,或许自己拼了命地对抗,谢铮一家可以允许自己不娶陈绾燕,但他们能允许的,也只是将自己的婚事再拖延几年,但时候再换其他家的小姐议亲。
他们绝不会允许自己娶平民女子为妻。
那他可以卑鄙地将她占为妾室,留在身边吗……
谢衍苦笑。
若是顾岐在,他定是会搬出男儿风流那一套,说男人多纳些通房侍妾乃事人之常情,在他眼中,连收外室也情有可原。
但自己可以如此这般吗,将她一顶小轿抬入深门大院。
没有红盖头,没有双喜烛。
谢衍闭了闭眼,伸手按着额角,如今他才发现自己也有优柔寡断的一面。
说白了,还是不忍心。
若是真心喜爱的女子,他必将明媒正娶,怎能让她委曲求全。
恍惚里,忽地又想起了那一幕,绯红色的袍子绣着金线凤凰,掩着如羊脂玉般的锁骨若隐若现。
那段记忆里,她穿着正红色的喜服。
她会是他的妻吗…
火烛灭了,谢衍侧身躺在床上,思绪浮浮沉沉,如一团乱麻,纠缠着混沌便陷入了深深的梦里。
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眼角嫣红,睫毛濡湿,似是挂着泪,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手掌上的触觉,滑腻温软。
他掐住女子的皓腕桎梏在绸缎被子上,另一只手缓缓抚上细弱的脚踝,按在腰侧。
她呜咽地像是一只小猫,唇间的声音支离破碎,他揽住细腰,将人翻了个姿势,背过身去压在榻上。
瘦弱白皙的肩背,蝴蝶骨好似一只粉蝶,振翅欲飞,他怎能让它从指间溜走,他伸手按住那翕动的蝶翅,倾身覆上。
抽噎声愈响,他用手擦过女子的泪瓣,轻声问道,
“哭甚么?是痛吗?”
她不答,只是摇着头低泣,嘴里似是带着欢愉的嗫嚅,“谢衍,谢衍…”
他轻笑,握着她细腰的手掌愈加用力,最后猛地拉近,低头咬住粉糯圆润的肩头,齿间用力,似喟似叹,
“叫我五郎……”
“侯爷?侯爷?”
没听到那女子的娇柔回应,却忽地感觉眼前一片光亮,刺眼得很,
谢衍蹙着眉抬开了眼睛,只见陈平一脸惊恐地跪在床榻边,面如菜色,声音紧得像破锣,
“侯爷!快去释音园吧,我今早去后罩房,听小满说老太太一大早就把苏姑娘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