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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身世(1 / 1)

谢衍手指摩挲着箭杆,感受着木头上的纹理,随即手指缓缓使力,将其轻轻弯了弯。

木质触手生凉,坚韧难折。

是黑纹的山茱萸木,——是做箭极好的木材。

冬日藏在冰天雪地中不裂,夏日在梅雨时节亦不发潮,若将其做成剑鞘,一柄便要百金之数。

谢衍凝眉沉思,细细打量着手中的箭簇。

长度略短,箭羽的毛较薄,不像是弓箭,而像是某种特殊的短弩,藏在袖中,作为暗器。

谢衍与谢九川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摆弄过此种武器,两人从京城启程时,一路上他也从未见过谢九川袖子里藏了箭匣子。

也就是说,这弩.箭应该是其他人送给谢九川的。

黑纹山茱萸只在晋北一带有分布,又极其稀少,每年伐下的木材,要么是做成了剑鞘、佛龛送到宫中,要么就是被达官贵人买走,做些手把件赏玩。

故而在宛州这座小城…绝不可能有人贩卖黑纹茱萸的弩.箭。

电光火石间,他忽地想起去年的晋北气候反常,从正月旱到了八月,林间野地,满是黄沙。

谢衍双手使力,猛地折断箭杆,发现深棕色芯子里,全是皲裂的纹路。

这是无疑去年伐下的枝条,因为缺少水分,所以木质干燥,在内芯里产生了裂痕。

而李徽明去年…便在晋北监军。

事到如今,一切的线索似乎明朗起来。

谢九川是效命于三皇子的,似乎还颇得他青眼,甚至珍稀难求的茱萸木做的袖箭也赏给他。

而谢九川在京城时还没拿到它,到了宛州后便用此箭与自己交过手…

那便意味着,他在宛州的期间曾见过李徽明,或许是向他禀报了什么了不得的辛秘,所以三皇子赏赐下了此箭。

谢衍阖了阖双眼,一股无力感从胸口升腾起来,他与谢九川从小相识,本以为是情同手足,却没想到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倒戈。

罢了,既是如此,那他也无需再手下留情。

唯有将谢九川抓捕,他那些漏成筛子般的记忆才能补全,他师父遗留下的隐秘,他才可以拨开云雾。

“谢六,你快马回京,释音园东厢房的玉佛里藏着个貔貅玉佩,还有一本书卷与一封信,你速速将它带来荆州。”

谢六低头称诺,旋即快步退了出去,留下谢衍一人背手而立,在静谧的昏暗中身影更显寂寥。

谢衍心底苦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无耻的一天,拿着谢九川父亲的遗物作为诱饵。

谢九川的父亲死在了一次刺杀中,为保护老宁远候而被利剑穿心,死相极惨。

那时谢九川才七岁,谢衍的父亲可怜他年纪尚小就失去父亲,便将他改姓为谢,和谢衍一起同吃同住,一同练武读书。

谢九川并不知他父亲的真正死因,只以为是沉疴难治,后来他年岁渐长,自己偷着调查过几次被谢衍识破,而后便再也没提过此事。

现在想来,

若是自己的父亲无声无息的死了,而自己又被息事宁人般的施予了恩惠,任谁想,都会觉得事有蹊跷。

怪不得谢九川对真相如此执著。

谢衍背在身后的手极缓地转着玉扳指,心思千回百转,只盼着那些遗物能引诱谢九川来荆州。

纵使自己这件事算得上是辜负忠烈,无疑是小人行径,应该被戳着脊梁骨骂,但自己还是要这样做。

只要是为了师父,他被千刀万剐也不怕。

***

孙府

青黑色的瓦檐上积满了雪,屋子里的橘色烛光顺着掀开的瓦缝透了出来,在暗夜里划出道口子。

屋内孙守正穿着里衣,身上披了件狐狸毛的大氅,手里捧着个碳炉,哆哆嗦嗦。

“我就说,让你早日停了那药,你非不听,现在可好,一到冬天便手脚不听使唤!”

守正夫人陈氏正拿着帕子抹着眼角,尖锐聒噪的声音念念叨叨。

“这药是我想停便停的吗?!光是知府衙门里,一半儿的人都用过这香料,你看看有谁能戒掉的!”

孙守正叹了口气,又将碳炉抱紧了些,旋即压低着声音道,

“罢了,你也别太担心了,只要咱们把那个谢公子也拉拢到知府那边,周大人高兴了便会赏下来舒解的药,到时候我也能好生过个冬天。”

陈氏打了个激灵,一听她夫君提起谢公子便脊背发寒,皱着眉颤声道,

“我怎么觉着那人不简单…尤其是他夫人,和苏姨娘长得一模一样,那天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

孙守正皱着眉想了会儿,似乎在回忆里大海捞针,

“你还记不记得苏姨娘刚来三皇子府的时候,天天吐得昏天黑地。你那时就住在她院子旁边的后罩房,那些日子还和我抱怨过她呕嗓子的声音,隔着两道墙都能听见。”

陈氏似乎也想起来了,道,

“我记起来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不得宠,进了府,王爷一次都没去看过她,更别说帮她找大夫了,我那时还以为她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晦气得很…”

还没说完,她突然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珠子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你的意思……是说她肚子里怀了种?这个谢夫人是苏姨娘的女儿?”

“那…那她在入府前就怀了,定然不是王爷的子嗣啊……”

孙守正叹了口气,只觉得这高门大院里的恩怨情仇复杂的很。

不过他又想到苏姨娘后来失踪后,他家王爷双目猩红,疯了般地满京城找人,直到他离京前,还时常见到王府的暗卫来去匆匆,禀报那个女人的蛛丝马迹。

“你说……我们要不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爷?”

孙守正压低嗓子和陈氏说道。

他在这个城门守正的位置上扑腾了多少年,都毫无起色,若是趁着这个机会……

说不定能得到王爷的赏赐重用。

“你、你确定?到时候可别搬起石头砸了咱们自己的脚!”

陈氏怕得要命,一想到那个阴晴不定的主子,便不由地手脚冰凉。

孙守正咂么了下嘴巴,缓缓道,

“王爷前些年一直在找苏姨娘,这个谢夫人就算不是苏姨娘的女儿,也和苏姨娘脱不掉干系。只要是和苏姨娘相关的,王爷都会看重的。”

半晌,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从炕桌里抽出张宣纸,开始拿笔写信。

富贵险中求,他冥冥之中觉得,这个消息将会让他平步青云。

屋子里重归寂静,而房顶上的人,也悄悄地盖回砖瓦,鹊起兔落,轻盈的身型消失在夜色中。

***

荆州城南的四进宅院里,

谢衍靠坐在红木雕花的交椅上,手指轻敲着桌案,听着暗卫详尽的回禀,眉间纹路愈来愈深。

他不信什么巧合,更不信两个毫无关系的人会生得如此相像。

所以谢衍现在心里基本已经认定,那位苏姨娘很有可能是苏怜的母亲。

似乎他现在才明白,为何李徽明见到苏怜时,眼神中全是扭曲癫狂。

还好他带着人来了荆州,不然若是将苏怜留在京城,没有他的羽翼庇护,李徽明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风波。

只是这位苏姨娘身上有太多谜团,为何她怀着身孕还被纳入王府,为何她后来能在密不透风的王府守卫下逃走?

谢衍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他可以从苏怜口中探得一二,但是苏怜在宛州时便对自己的父母三缄其口,现如今会老老实实地把实情告诉他吗?

谢衍轻叹了口气,敲击桌案的动作越来越快,最后猛地握拳,下定了决心。

他必须要问,

必须要问得清清楚楚。

不理清这其中的头绪,他就无法未雨绸缪,更无法得知李徽明每一步棋的目的。

谢衍撑着椅子起身,轻手轻脚地走进了苏怜歇息的厢房里。

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似乎还未醒,呼吸清浅,像是乖顺的小猫。

苏怜其实已经渐渐转醒,只是神智还有些迷迷糊糊,她忽地感觉眼前一片刺眼,微眯着睁眼,才发现是谢衍伸手掀开了床帐。

他俯视着自己,眼中的神色晦暗不明。

“怎么了?”苏怜揉着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哈欠,糯糯地问道,

谢衍嘴唇翕动,似乎是措辞许久,最后决定开门见山,

“我…想问问你父母亲的事情。”

苏怜忪怔,杏眼瞪圆,恍惚的脑子瞬间清醒。

其实她向来不喜欢别人问自己的家世,无论是当初的陈妈妈,小满,陈平,她都是搪塞过去的。

唯有谢衍,她此刻竟是想一字一句地袒露心扉,字字句句地剖白。

因为太累了。

实在是太难了。

母亲在生下她后便意外离世,父亲在十一二岁时便不知所踪,她想知道真相,却无力探寻,只能在日日夜夜的梦里,才能回想起那些动人而模糊的记忆。

一路走来,十几年的日子,她似乎踽踽独行了许久。

或许,她一直渴盼有一个人能为她在在黑夜里点上灯盏,在飞雪中挡住风霜。

或许,她在梦里幻想过,那个人是谢五郎,也是谢衍。

良久,苏怜睫毛微颤,抬起眼眸对上了谢衍复杂的神色,轻启唇齿道,

“我母亲,生下我后就离世了,我父亲……原是名将军。”

作者有话要说:  谢.名侦探.衍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鹄20瓶;

么么!!笔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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