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换了芯子的温卿卿听得这声厉呵,秀眉微蹙,并没立即跪下,她跪过谁,只跪过帝后和天地,但此一时彼一时,也只能低头慢吞吞地跪了下去。
“阿娘,我错了。”
认错态度极为端正。
倒不是因为她能屈能伸,而是与柳照那八年形如荒野的婚后生活,将她身上的菱角全部磨平了。
而像温卿卿这样的娇姑娘,也是不会同亲娘硬刚的。
薛氏依旧怒容满面,未见半分消减,气愤地甩出一枚龙凤玉佩,不是女子配饰,那款式分明是男子佩戴的,严厉质问道:“谁的?”
“不知道,路上捡的。”温卿卿垂眸低道。
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是霍承瑞的私物,她略微回想,便知道原主与霍承瑞已经私相授受交换了信物,霍承瑞给的就是这枚玉佩,原主给的是亲手绣制的腰封。
原主害怕嫁给资王,自以为攀上太子便能另谋高枝,并成功摆脱资王这门亲事,却不会想到最后反葬送了卿卿性命?
在薛氏即将爆发的瞬间,温卿卿又补了一句:“如果阿娘不开心,我砸了便是。”
说着,便起身,一把抓过薛氏手中的玉佩,手起玉落,伴随着玉质清脆的声音,玉佩四分五裂。
薛氏愣住了,不料她竟会这样做:“今日,你是去见了这玉佩的主人?”
“是。”
温卿卿没有隐瞒,目光磊落地看向薛氏,“阿娘,我是见了他,却是让他不要再纠缠于我。”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真真假假,省的谎话成篇,费脑子去圆谎。
应对霍衍时,她已经深有体会。
何况瞧着薛氏的样子,应该只知原主有心上人,却不知心上人具体是谁。
薛氏惊讶地看了看她,神情总算有所缓和,语重深长地说道:“卿卿,娘知道你不满资王的这门亲事,可圣旨已下,皇命难为,岂有回天之术?娘也知道资王并非能托付终生的良人,他城府深沉,性子阴晴不定,尤其是锦衣卫的那一套心狠手辣的手段可谓让人胆战心惊,你怕他实属正常,可你爹的官还没做到能改变圣上心意的地步,你只能嫁,没有退路,温府也没有退路!”
真的没有退路吗?真的只有嫁霍衍这一条路吗?
长长的羽睫轻垂,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良久才轻道:“阿娘,我知道了。”
薛氏叹了口气,道:“你知道就好!但你最近行事越发出格,竟然伙同温若桐那丫头一起欺瞒为娘,胆子大到与人私会,性质恶劣,必须小惩大诫。就罚你去佛堂抄写佛经五十遍,看你以后还长记性否?”
“夫人,不可。”身旁随侍的张嬷嬷出声提醒道,“如果罚三姑娘去佛堂抄写佛经,势必会传到老夫人耳中,老夫人最是疼惜三姑娘,定然会派人询问三姑娘因何受罚,府中人多口杂,若是三姑娘私下见外男的事传扬开来,可就麻烦了。”
薛氏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抬眸看向温卿卿:“那就呆在屋子里将女子三从四德的书《女戒》、《女论语》、《内训》、《女范捷录》各抄写十遍,不许错一字。”
果然很凶,这么多要抄到猴年马月?
温卿卿撅着嘴,无精打采地嗯了声。
薛氏起身往外走,经过花蕊身侧时,忽的抬手狠狠地扇了花蕊一巴掌:“任由主子胡为不知规劝,她抄书时,你就跪着,何时抄完何时起?”
花蕊捂着吃痛的脸,恭敬回道:“是,夫人。”
门外,张嬷嬷低声道:“夫人,是不是罚的重了些?”
薛氏狠狠地瞪了张嬷嬷一眼,没好气地道:“没打没骂,哪里重了?若日后嫁入资王府,再做出这种没脑子的蠢事,不说牵连娘家,她小命儿都要玩完!”
……
薛氏前脚刚离开,温卿卿后脚就揉着酸疼的腿,麻溜地爬起来,坐到软塌上,撩起裙摆卷起裤筒,不出意外的,膝盖上一片浅红。
原主可真是个身娇肉贵的娇娇女啊,这才跪了多久,竟比她前世霍嘉和的身子骨儿还要娇嫩许多,当然霍嘉和的皮肤是用各种珍贵的养颜圣品香汤沐浴保养而得的。
如原主这般好的肌肤,上等的皮子,应该是男子的最爱吧。也无怪原主被誉为京师第一美人,引得霍承瑞色令智昏疯了一般都要在老虎嘴里拔毛。
前世,温卿卿死后,他可是很是消沉了几年。
花蕊红着眼眶,起身从抽屉里翻出药膏,熟练地往温卿卿腿上涂抹:“姑娘肌肤柔嫩,平日里动作重了都会留下红印子,好在今日跪的时间短,抹了药,很快便会消散。”
温卿卿仔细打量着花蕊,伸手板过她的脸,发现薛氏那一巴掌打的极重,左半边脸肿/胀的老高,瞧着怪是可怜的。
她不由分说伸指挖了一大坨药膏,径直擦到花蕊脸上,许是她下手力道有些重,疼的花蕊倒吸一口凉气。
向来是别人伺候她,她哪儿知道药膏该如何抹,干脆让花蕊将整瓶药膏都收起来:“这些药,你拿去用着,应该要不了两天就会消肿。”
温卿卿的药,肯定是好的。
花蕊震惊地看着她:“姑娘,这是你专用的药膏,一瓶要二两银子,太贵重了,奴婢长得粗糙,随便什么消肿的药擦擦就好。”
自己没少受罚,姑娘虽待人和气,体恤下人,却也只是言语宽慰两句,可没像今日这般将这上好的药膏赏给她,这可是新开瓶的。
“让你拿着,拿着便是。”温卿卿态度强硬,不容置疑。
前世,她生来便享受着公主的最高待遇,宫婢奴役任她使唤,在她原本的心中,人生来就分为三六九等,她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对稍不如她意的宫娥动辄打骂,可比薛氏这一巴掌更甚,实打实地打板子。直到同柳照成亲搬到宫外去住,身边的一些宫女表面依旧对她恭敬,可私底下将她交代的事办的一塌糊涂,尤其是每次去传话柳照时,故意扭曲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好话传到柳照耳中,却全变成了憎恶之言,暗中挑拨她和柳照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最让她惊怒的是,有天她在池边赏鱼,贴身伺候她的宫婢青荷竟趁无人在侧,将她推进了池塘企图淹死她,幸亏很快来了人,方才得救。
母后得知此事后,便将一手调/教的蓝叶给了她,并告诉她,要想让她们忠于你,必须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人非无情,就算她们生来低贱,可相处久了总会有几分感情的。有时,也要靠一些笼络的手段,既要让她们因为强权忠于你,也要让她们情感上真正的忠于你,认可你。
吃了大亏,她才有所改变。
将那些被自己折磨过的宫婢太监派到了别处,重新选了一批可靠的人。
花蕊迟疑了一会儿,收好药膏,感激地说道:“谢过姑娘。”说完,又拿出笔墨纸砚和《内训》摆在温卿卿跟前,然后跪了下去。
“姑娘……”
温卿卿蹙眉,扬声打断了她:“还跪着做甚,起来。”
“夫人刚才……”
“阿娘又没派人监督我们,怕甚?”温卿卿莹白的指尖旋转着狼毫笔,微扬间,投掷出一道漂亮的弧度,笔稳稳地落在了镏金笔筒里,“我饿了,没力气写字。”
“奴婢这就去厨房弄些小菜过来。”花蕊赶紧起身,往门外走去,差点忘了姑娘还没用晚膳,才走了两步,身后温卿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不就起来了么?”
花蕊脚步一顿:“姑娘!”
“我是真饿了,快点。”
没过多久,花蕊便送来了饭食。
荤素搭配,四菜一汤,都是原主喜爱的,虽不符合她的口味,但她前世缠绵病榻拿药当饭吃,已很久没吃过这些香喷喷的饭菜了,一重生又深受霍衍和霍承瑞的双重刺激,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
拾箸,开始扫盘。
接下来,花蕊眼见着平时只吃一小点的温卿卿,大快朵颐,全部清盘。
饭饱后,温卿卿捧着圆鼓鼓的肚子,惬意地往椅背上一靠,感叹道:“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花蕊:“……”
饭饱神虚,就容易犯困,温卿卿掩唇打了个哈欠,双臂一伸,让花蕊服侍她歇息。
“安寝。”
刚收拾完桌子的花蕊一愣,看了看旁边案几上孤零零的文房四宝:“姑娘,这书不抄了?”
“困了,写不动。”温卿卿掀了掀眼皮,说。
“可夫人……”花蕊还想坚持一番,要抄写这么多,若不赶紧抄写何时抄的完。
温卿卿眨眸:“阿娘可没说让我今日便要开始抄写,我明天写也一样。”
*
天空中未见半点星子,黑沉沉的,宛若巨大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大嘴,阴森而可怖。
正如此刻,锦衣卫值房的气氛。
大堂上,霍衍坐于金丝楠木椅上,头微微偏垂,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眉心,微敛的眸光缓缓扫过下首跪着的,数十个着飞鱼服佩绣春刀的锦衣卫。
众锦衣卫个个屏气凝息,惧的大气都不敢出。
对这位代掌锦衣卫的资王是深入骨髓的畏惧,面对他,只有臣服,绝对的臣服。
铜壶滴漏,在这静谧的夜,滴答作响。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终于发话了:“嗯,无功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