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土里刨出来的人抖落脸上的沙子,睁开眼。
他的眼睛很大,眼神很真诚,不像大奸大恶之徒。
那双眼睛睁开的瞬间,主人露出歉意。
“啊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话说这么说,他继续把木耳压倒地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这人真好看。
从木掌门的身上,他嗅到了这荒漠虚芜里春天的味道。
木耳怒极。
早就听说边城多浪子,这般明目张胆占便宜的还是头次见。
木耳冷不防曲起膝盖朝他要害处顶去。
浪子闪得极快,没被踢中。
他反而抱怨:“怎么头次见你就那么暴躁?”
木耳从地上爬起,抱住琴准备开打。
那人没有打架的意思,自言自语:“也是。可爱的人总是暴躁的,像我这般又不暴躁又可爱的,难得一见。”
木掌门开始怀疑此人是不是被埋土里太久,脑子生锈。
他脑子真是锈的!
他坐到地上,抬起脚。
脚上穿的黑靴子破个洞,粗糙的黄沙乱石刮破他的脚。
靴底脚底渗出血来。
他抓起把沙子,往伤口处洒。
边洒,边皱眉,又边笑。
“非得叫你多受点苦,长点记性不可。”
木掌门瞧着诡异。
他莫不是个自虐狂?
正琢磨的时候,不小心拨动了琴弦。
一记音波飞驰而出。
木掌门猛跺脚,心法是相知,打人倒成奶人!
浪子脚底的伤口瞬间痊愈。
他愣一会儿,站起来对木耳道:“你真是个好人。”
木耳早趁间隙换好打架心法,这轮来的宫音势如破竹。
忽然那人不见了踪影。
宫音打在他身后的白杨林上,接连震倒三排树木。
浪子的声音从木耳头顶传来,他不知何时攀上了别的树。
“这些林子专为抵御风沙所植,一株长成十年功,你就别打他们了。”
才言毕,木耳又把他所站着的那棵树给打崩。
怪人复站回地上。
他冲木耳招手:“来来来,你打我就是。”
木耳的宫音没冷却完,给他一记普攻。
怪人竟不设房抵御,给打得飞出去,撞在一株大白杨上。
这轮总算没有树木被折断。
那人嘴角挂着血,重新站起:“刚才是我不对,你消气了?”
木耳看他不像恶人,就像疯子。
智者不与疯人论道。
木耳收起琴,转身离开。
疯子疾步闪现,拦住他。
“你还没问我名字呢。”疯子又用他的大眼镜打量着好看的人儿。
“你有完没完?”木掌门想把他埋回土里,“我不想知道。”
“叶开。树叶的叶,开心的开。记住了?”
“没记住。”木耳心烦气躁,一刻不想跟他废话。
“真没记住?”
木耳不说话,把他晾在身后。
叶开追过来,与他并肩走。
指着地上落下的白杨叶重复一遍:“落叶的叶……”
他又不见了,木耳的宫音又打个空。
他从木耳的左边闪现到右边:“你不开心的时候呢,就会想到开心的开。”
木耳快要被他逼疯了,揪着他的衣领问他想怎样。
叶开把脸凑近,难得能近距离欣赏美的东西:“想请你喝杯酒。”
甩不掉又打不过叶开,木耳只好与他喝酒。
才要完几坛七十余年的竹叶青,叶开忽地问:“你带钱没。”
木耳脸冒黑线,这人好不要脸,明明说请我还想要我付钱,果断说句没。
叶开拿出个钱袋:“那这便不是你掉的,也不知谁掉的,就当老天给的吧。它里头的银子好像用不完。”
木耳一摸腰间,叶开拿的是他的神奇钱袋!
他赶紧抢回来,里边装着嵩山全部的资产。
叶开本就看到是木耳掉的,故意与他开玩笑。
酒家旁的人可不这么想。
几个带刀的拎着家伙围过来。
“钱袋是老子丢的,快还来。”
敢打我钱袋的主意?木耳的琴声已经备好,随时把小贼打出门去。
叶开仍旧开心地笑,他问带刀的:“钱袋上写着名,你们可有人叫夏三蓝的?”
几人都争着回答他就叫夏三蓝。
叶开复问:“到底哪一个?”
那几人就争执起来,越争执越刹不住车,亮出家伙要打一架。
叶开的酒上来了,呷一口,悠悠道:“别打别打,钱袋上写的字是,木耳的钱袋,你们都不是。”
那几人闹腾半天才知上当受骗,非把喝酒的两个小伙子大卸八块不可。
他们的刀还没碰到叶开,就成了碎片。
木耳看得分明。叶开出手又快又准又有力,他绝对是顶尖的高手。
“好啦,你们可以走啦。”叶开冲几人挥挥手,他也不打算杀人。
他还要感谢这几人给他露一手的机会。
他又凑近木耳,问:“怎么样?跟着你不算添麻烦吧?”
木耳一听就慌:“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人不就喜欢跟着好看的东西走么?”
木耳琢磨一杯酒的时间才琢磨透,噢,他说我好看。
那就让他跟着吧,多个保镖也好。
木耳问他的保镖为什么要把自己埋在土里。
叶开哎呀一声:“我把这事给忘了!”
他原本跟一个叫傅红雪的人打赌,他要藏在边城的某个角落,十二个时辰内傅红雪定找不到他。
叶开想着最隐蔽的地方就是土里,便用龟息大法把自己埋起来。
木耳复问傅红雪是谁。
“他也很好看。”叶开笑逐颜开,又补充句,“不过不是你这类的好看。”
木耳不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好看还分类型的?
等他见到傅红雪的时候,他才明白好看真的分类型。
傅红雪是冰雕的美人,就是那种寒天雪地里残酷的、可望不可即的美。
他手里的刀最冷。
刀在地上刮过一道痕。
痕一只延展到叶开的脚边。
他的人就站在叶开的身前,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是在等叶开说话。
叶开不和他说话,跟木耳道:“想不想知道我们打的什么赌?”
好歹把叶开当成保镖,木耳便配合他装逼点点头。
叶开道:“他若能找到我,我便要把最珍贵的东西送给他。”
木耳复配合地点头。
叶开叹口气:“唉,你要跟他走了。”
木耳不点头,拍桌子,什么逻辑?关我什么事?
傅红雪嫌弃地道:“我不要。”
木耳这会儿站傅红雪:“他肯定骗你的,我跟他才认识不到两个时辰。”
叶开满脸遗憾:“他就是我最珍贵的,要不是打赌,绝不给你。”
傅红雪面无表情:“你如何证明?”
叶开想都没想:“正因为是我最珍贵的,所以送给你后我还要抢回来。”
傅红雪点头:“有理。”
木耳真心觉得两人脑回路清奇。要打架直接打啊,扯我吃瓜路人做什么啊喂。
“那我不会叫你抢走。”傅红雪拉住木耳的手。
木耳:“woc!”
叶开一点不担心,与木耳道:“别怕,待会儿我来接你。你可以先让他带你找黑獐子。”
傅红雪应和:“你跟我,要什么都帮你找。”
木耳有点适应不过来。
边城的汉子都这么饥渴和直率的吗?
他便跟傅红雪走了,看他不像坏人。
傅红雪比叶开更像好人,走出门他就不牵手,走在前面,保持距离,这距离既叫人不能逃跑,也叫人不觉尴尬。
更重要的是,他不话唠,木耳在他面前更像个话唠。
“你叫傅红雪?”
“嗯。”
“你为什么跟叶开打赌?”
“他烦。”
“他真的烦,你怎么不打他?”
“他来抢你,我就打他。”
“你能打赢他吗?”
“没打过,不知道。”
两人要找的黑獐子在大漠里的一处大绿洲。
需要穿过呼啸的黄沙,才能抵达世外的桃源。
夜里的风更冷更大,木耳把衣襟拉得紧些,把头埋下,风吹得他的脸颊隐隐作痛。
傅红雪把他的斗笠摘下给木耳戴上。
傅红雪是老天赏饭吃的人。风沙划过他光洁的脸,却划不出一道伤痕。
他的刀出鞘,一手拉住木耳,一手将刀扎进沙里,这般便不易被风刮走。
后半夜,风停下。
两人在沙漠中找到块比人高的峭壁,决定暂作休息。
傅红雪让木耳呆在峭壁后别出来,他要离开一阵。
木耳以为他要去嘘嘘,也就不跟着。
谁知等了好多个大嘘嘘的时间,都不见傅红雪回来。
难道他跟叶开打架了?
风止后的沙漠很静,听不到打斗声。
木耳决定出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峭壁后,月色下,黄沙上,一袭黑衣,一对黑靴,一柄黑刀。
它们都在抽搐着。
是傅红雪的身体带着它们抽搐。
傅红雪把声音克制得很小。
若非走得很近,近到看清他那张煞白的、嘴唇被咬破流血的脸,是听不到他难过的声音的。
他也看到木耳。
他不想让木耳看到他。
他把头埋到沙子里。
木耳赶忙把他扶起来。
他就像一只被抓在手里的泥鳅,仍止不住地抽搐。
用宫音来奶都奶不动。
傅红雪断断续续地发出声音:“过一会儿,就好。”
过一会儿他的确不抽搐了,眼也睁不开了,疼晕过去。
有条长长的影子出现在大漠中,正好盖在傅红雪的身上。
影子的腰间,别这一把长长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