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真的是一把长剑。
拿剑的人把剑倒刺在地上,与他七尺七的身子同高。
七尺七的身子,七尺七的剑。
他的名字也带着七,他叫燕七。
他是要来找傅红雪麻烦的。
边城的人寻仇,似乎不愿趁人之危。
燕七对木耳道:“你有两个选择。”
“哪两个?”
“第一,让他跟我走,等他醒来我再取他性命。”
木耳才不相信他真有那么光明磊落。
燕七摇头:“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你跟我走。”
木耳奇道:“又关我什么事?”
燕七扶着长剑:“你跟我走,他定追来,我再取他性命。”
木耳看透了边城的人。从叶开到燕十三,统统使得同一个套路。
木耳将傅红雪暂时放下,拿起琴。
“我选第三条。”
燕七依旧扶着剑:“第三条是什么?”
“让你趴下。”
燕七发出一声大笑,他的笑声在空旷的沙漠里传得极远极远。
他扶着剑的手终于动了。
剑刮起黄沙。
剑搅动风气。
剑指向明月。
地平线尽头的一株仙人掌被剑气斩为两截!
从燕七到仙人掌之间的地面,被剑气刮出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剑痕。
好厉害的剑,好强劲的剑气。
然后站在剑痕起点的燕七就倒下了。
跟着他指向月亮的剑一齐倒下。
他的剑已无法指月,只有未闭上的眼睛还能望月。
木掌门走到他面前,望着大字躺倒在地的人。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第一招打得仙人掌。”
燕七说不出话来,他被木耳的宫音一击而中,就在他示范自己有多强的时候。
木耳暗自替他可怜几秒,架着傅红雪赶紧开溜。
行得几步,又见一人拦住去路。
那人似乎跟刚刚的燕七长得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不用长剑。
他的手里握着五柄短剑,跟指头一样短的剑。
他说他叫燕五。
他也要取傅红雪的命。
木耳真心替傅红雪着急。
怎地大晚上的谁都要他的命?
木耳把傅红雪放下。
“你要取他的命,要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燕五没有随意出手。
因为他总共只有五柄飞剑,飞完了,就没有了。
他必须一飞即准。
江湖上有个名头,除了小李飞刀,就属他的飞剑最准。
他一共飞出过九九八十一剑,取过九九八十一条人命。
这个数字累积得越多,他压力越大。
毕竟中途断掉,要重新积攒,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观望着。
听着风。
等风起,等沙来,风沙迷眼之际,也是他一击必杀之际。
没有风,没有沙。
气氛略尴尬。
木耳有些不耐烦:“你怎么还不出手?”
他刚刚误打了耍宝的燕七,觉得有失公允,他想等燕五耍完宝再打。
燕五听得对方分心说话,一记飞剑急袭而来。
这一剑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人命的。
木耳赶紧把梅花三弄的防护罩撑开。
燕五一口气射出五枚飞剑。
全给防护罩拦下。
然后他就没有剑了。
然后他的记录就被中断了。
然后他气得吐口血,倒在沙漠里。
燕七是仰天的大字,燕五是趴着的大字。
木掌门好生困惑,边城的人一个比一个古怪。
他想了想,不能再带傅红雪往前走。
前方肯定还有杀手。
他便架着傅红雪折返回城镇,踏着沙漠上两人刚刚走过的脚印。
刚刚大字躺着的燕七不见踪影。
说明有人来过。
木掌门不再往前走,将傅红雪扛到峭壁后躲起,免得把燕七带走的人。
沙漠里果然有动静。
是马蹄答答的声响。
不止一匹马,至少有三匹。
还有个不骑马的人,他身上穿着厚重的铠甲,走起路的声音沉重无比。
木耳听得他们说话。
“燕十三,燕七跟燕五都败了,该你出手的时候。”
没听到叫燕十三的回答,只有铠甲走路的声音。
木耳猜想穿铠甲的是燕十三。
而后马儿嘶吼,刚刚唤燕十三名字那人与马儿一齐惨叫。
另有声音响起:“燕十三你敢背叛万马堂。”
那声音跟他的马也吼一声,也不见声响。
余下一匹马的主人“驾”声伴随着马蹄声渐走渐远。
走不到一半戛然而止,不知燕十三用什么法子让他们闭了嘴。
沙漠又恢复了寂静。
不对,总归有铠甲声的吧?
木耳抬头一看,身着铠甲的燕十三已站在峭壁之上。
他浑身上下都被银甲所覆,看不清他的脸。
唯有两处叫人眼熟。
一处是他腰间别着的七尺七的长剑。
另一处是他左手指间夹着五枚短剑。
他的右手还拿了一把,常人的佩剑。
燕十三,就是既有燕七,又有燕五,还要比他们多一些。
铠甲里的人不说话。
木耳便问他:“你也要杀傅红雪?”
燕十三摇头。
木耳稍宽心。
燕十三忽地长剑短剑齐发。
长剑正直挺从天刺下,落在木耳身后,拦住他的退路。
五枚短剑斜则刺进木耳身前的沙地里,拦住他的前路。
瞧这架势,来者不善。
木耳试探地问:“你不会是要来杀我的吧?”
燕十三拔出剑来,剑尖所指,正是木耳。
“我没得罪你啊,为什么要杀我?”
燕十三复用剑指傅红雪,再敲敲被铠甲包裹住的胸口,好似在说,杀了你,傅红雪会心疼。
木耳心好累。
为什么不管什么折磨傅红雪的法子都要落到他身上?
琴在手,音在弦。
燕十三不婆妈,居高跃下,凌剑而来。
他的剑不长不短,却比长的短的都厉害,只一剑就将梅花三弄的防护罩砍破。
木耳速退,拉开距离。宫音破空而发,席卷黄沙扑腾前行。
可音波卷着沙尘打在燕十三的铠甲上,根本破不得他的防。
木耳暗叫苦。敌方装备精良,这可如何是好?
令人惊讶的是,燕十三穿着那么厚重的铠甲,竟能运轻功快速位移。
论轻功,他应是跑不过木耳的。
木耳却不能走,走了把傅红雪丢下,那叫不讲义气。
他只能且战且退,靠着疏影横斜召唤出来的影子,同燕十三绕圈圈。
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两人都停下脚步。
两人都挺累。
一个不停耗内力,一个穿着几百斤的铠甲跑,体力几近上限。
燕十三要放手一搏。
他将头盔丢到地上。
木耳被头盔下的脸吓一跳。
那张脸形如腐木,没有一点生气,倒像墓地里的死人一般。
燕十三再卸下腰身和两臂的铠甲。
他整个人更像一株死去已久的枯树。
枯树的身上散发着腐臭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只余腿上的铠甲他没除下。
他的手握紧了剑。
木耳看不到他是怎么出剑的,那剑就刺到了他的胸口。
只听“当”的一声,木耳看到胸口前火花溅射。
一柄黑刀贴着心口,恰如其分地拦住燕十三的剑。
木耳的心脏都能感受到剑气的冲击。
饶是他内功深厚,否则这一剑早就震碎他的心脉。
木耳赶紧跳开,盘腿打坐,将体内被剑气搅乱的真气悉数调整好。
却见那头傅红雪与燕十三已刀剑交加,战成一团。
傅红雪的黑刀挟起一阵黑风。
燕十三的银剑如白练飞舞。
先是白练裹挟着黑风,忽地黑风化作一道笔直的黑线,将白练斩为两截。
燕十三的动作僵住。
傅红雪也收了刀。
握刀的手臂上流出汨汨的血,顺着他的刀滴到沙子里。
燕十三喉咙在动,半晌终于发出声:“你,赢了。”
傅红雪没有一点兴奋:“赢过活死人不算什么。”
燕十三叹气:“可惜你的手再不能握刀。”
话音刚落,傅红雪右手的伤口开始愈合。
是奶木耳用的治愈宫音。
傅红雪试着挥手,正常如故。
他难得脸上有些快意。
燕十三倒退两步:“我以为我们都不会笑,看来我错了。”
说罢他也如燕五燕七那般躺倒在地。
他的身体迅速在空气中腐烂蒸发,只余下森森的骨头。
傅红雪拦住木耳:“别去看,他中的活死人蛊。”
活死人蛊是苗疆密藏,不知怎地也传到北境边城来。
木耳问:“他们为什么都要杀你?”
傅红雪道:“他杀我,是私怨。另两人杀我,是因万马堂。”
木耳提议:“你不如跟我去嵩山暂避风头。”
木耳收小弟的计划不奏效。
傅红雪的回答出人意料:“万马堂要杀我,是因我要杀他们。”
“你们杀来杀去不累?”
傅红雪半晌不答。
他静静地看着木耳,看得木耳好不自在。
“叶开也这么跟我说。”傅红雪终于打破沉默。
木耳拍手:“你看英雄所见略同。”
傅红雪语气不屑:“所以我要打他。”
他的眼里有杀气。
木耳略慌,傅红雪能打过燕十三,他打不过燕十三,所以大概率他打不过傅红雪。
傅红雪的手握紧他的刀。
木耳的手按紧他的琴。
刀刃晃过。
傅红雪收刀回鞘。
木耳却召唤出幻影给了他一击。
幻影攻击力不高,只是打得傅红雪的身子晃了晃。
傅红雪反手一拳,就将幻影打得烟消云散。
傅红雪复静静地看着木耳。
木耳还是奶宫状态,铁定打不过他。
还好他说:“你救我,打我,算扯平。再说类似的话,我也要打你。”
木耳浑身一松,才意识到背上已经大汗淋漓。
赶紧给自己奶一口压压惊。
傅红雪又跟来时一般与他保持着既不放他走、又很礼貌的距离,领着他向绿洲进发。
木耳开始埋怨叶开。王八蛋怎么还不来救我,不知道跟暴躁狂在一起多可怕的吗?
远方又传来马蹄声。
这次不是三匹马,至少有三十匹马。
远方已看到月色下飞扬的沙土。
近处的傅红雪收住他的黑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