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伟宫门口,谢渺掀开马车帘子,不疾不徐的走上了宫道,青石方砖的地面上都像是漫着一层薄冰。
冬日正午,阳光打在人身上并不怎么暖和,守门的侍卫穿着厚厚的衣裳,见着谢渺的时候连忙恭敬地点头哈腰。
谢渺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的点了点头。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
御书房内。
庄帝含笑看着凌楚释递上的折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高福禄,赐座。”
“谢陛下。”谢渺顺着庄帝的话坐下,一点一点的陈述着在江南所见到的事情。
“臣在江南的时候,看到那里的百姓过得极为艰苦,水灾几乎蔓延到了江南的各个地区。臣和七殿下到的时候,江南地区的百姓几乎有一半逃亡到了其他地区。”
庄帝点了点头,眉头皱了皱。
显然他也未曾料到水灾会这么严重。
“幸好七殿下果敢,将方云擒住,再开仓放粮,稳住了城中百姓,鼓励他们辛勤劳动。才使得水灾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得以平定。”
谢渺停了停,话锋一转:“不过在中途百姓曾经动乱过一次,其中原因说来也好笑。”
“哦?是什么原因?”庄帝问。
“百姓动乱的真正原因,臣听手下说是因为有人在江南散布谣言,说是天下即将易主。”
谢渺跪下身子,声音低沉,吐字清晰。
刷的一声,庄帝手中的折子被摔到地上,“这种谣言是谁散布的?”
谢渺身子福得更低,“臣听九殿下说,或许是百姓胡乱猜测的。”顿了顿,谢渺又说:“不过这种谣言实在是居心叵测。陛下您身子康健,怎么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
“九殿下?”庄帝皱眉,“他不是请旨给齐王送礼去了吗,怎么又去了江南?”
“这里面的原因说来复杂,九殿下去江南也是机缘巧合。不过,臣相信,如果这种谣言真的是人散步的,那人也一定会遭到老天爷的报应的!”谢渺神色愤愤,像是气到了极点,“陛下乃是上天选定的天下之主,这天下怎么可能落到别人手里!”
“也不知你是从哪里编来的话。得了吧,朕就知道你嘴甜。”庄帝哼了一声,面上却是满意的。
随后关切的问了谢渺几个问题,也没怎么为难他,便让他回去了。
谢渺出门的时候脸色不太好,他起初是想将凌楚渊的事全部抖出来。
只是——
高福禄告诉他庄帝前几日才升容妃为贵妃,此时动凌楚渊,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
容妃本是一个舞姬,是凌楚渊送给庄帝的女人。庄帝特别喜欢她,将她从宫女一路提升到了贵妃的位置。
枕边风的效果,谢渺没试过,但想着若是江姝和他说谁谁的不好,他怎么也不会怀疑的。
谢渺负着手,偏头问小桂子:“一个男人什么时候才会杀了他身边的女人?”
小桂子听到谢渺的话,惊讶的睁大了眼,“督公要杀谁?不是不是,谁又惹您不高兴了?”
谢渺噎了噎,看着他的时候眼神明显不悦,“你把本督想成什么人了?动不动就杀人?”
小桂子反驳:“奴才瞧着您和那秦公子也没什么瓜葛,回回看见人家了,那眼神都像要杀了人家似的。”
随后又小声嘟囔着:“您杀的人还不少么。”
谢渺好笑的在他头上敲了敲,“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别磨磨唧唧的。”
“大概是给他带了绿帽子?”小桂子有些不确定。
谢渺点了点头,上了马车。随手拿起暗格里的折子翻看了起来,上面的内容其实很无聊。
无非就是凌楚渊在何时到达齐州,每日在齐州都做了些什么。
上面写着凌楚渊近来十分宠爱身边的一个女子,那女子就是他让萧平去打探来历的人。出身没有什么问题,行为举止也没有什么问题。
唯一反常的就是,凌楚渊宠爱她。
马车缓缓的在街道上走着,谢渺闲暇的时候掀开了窗帘,街道上一如既往的繁华。
与他在江南所见到的截然不同,江南带着些柔美,那边的景色让人看了从心底会生出类似于平和的情绪来。而京城大气恢宏,街道纵横交错都是极有规律,路边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大开,路两旁的建筑都是两层以上的。
他生于皇城,长于皇城,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
可是,他并不想在皇城久待了。在为谢家平反之后,他会离开这里,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过他从不曾拥有过的日子。
闫楼门前一如既往的拥挤,马车在闫楼前堵了很久。
谢渺有些不耐烦的冲着外头的小桂子吼:“让人去清道。”
这样堵下去,估计得堵上一整个下午。
抬眼却见一道杏色身影消失在了闫楼门口。
——凌楚释。谢渺看清了那个人。
凌楚释的步子很急,而且……他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店员迎上来招待。
谢渺摸了摸下巴,忽然有一个近乎大胆的猜测。凌楚释本就是深藏不露的人,有些谢渺看不到的势力,其实也不足为奇。
但是……
闫楼是京城达官贵人们最爱来的地方,也是打探消息最为方便的地方。它的背后是京中最大的烟花之地,烟柳楼。
往常官员讨好他,都会直接将烟柳楼里的姑娘带到闫楼,吃喝玩乐过后,再沉醉一番温柔乡。
“在这里停一下。”谢渺转了话锋,专心的看向闫楼。
马车朴素,在闫楼门口这一大堆达官贵人的衬托之下,更加显得平凡无奇。
谢渺等了一会儿,凌楚释出来了,他身后跟着的那个男子——谢渺见过。
在他不知第几次想将闫楼揽入自己势力范围的时候,这个男子出面了。对上谢渺的手段的时候,堪称游刃有余。
谢渺早就知道,这样的男子,不简单。
连这样的人都臣服于凌楚释,那……这个七殿下,该是怎样深不可测。
凌楚释似有察觉一般的向谢渺的方向看过来,谢渺慌乱地将帘子放下,对着外间道:“走。”
闫楼门口的车辆渐渐散去,他们走的时候很是顺畅。
像谢渺这样的马车,世间不知有多少辆。
况且,就算对方知道是他,其实也不足为俱。毕竟两人也算是达成了联盟。
只是,谢渺在凌楚释看过来的瞬间,还是下意识的拉上了帘子。
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谢渺下意识的觉得,凌楚释不是他惹得起的那一类人。
督公府。
回到京城第一天,其实东厂内有许多的事情需要交接忙碌,只是谢渺还是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回府。
他在庄帝面前装的再怎么谄媚,实际上也是不愿意去帮他做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的。不仅脏了手,更多的是坏了名声。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想着他的人。给自己放一天假,陪陪那个人,其实也不为过。
只是……谢渺刚回到府上的时候,小允子告诉他,自家夫人在正厅招待着江成。
府内到正厅的路不远,谢渺向正厅的方向走去,边问着身边的小允子:“江成什么时候来的?”
路面上结着一层薄薄的冰,谢渺的脚踩上去的时候冰碎掉的声音响起,路两旁的植被已经掉光了叶子,走时是盛夏,回来的时候已是冬日。
小允子的声音在寒风中有种不真切的感觉:“江大人在督公走后不久就来了,还给您送了不少礼品,说是来给您接风洗尘的。”
小桂子咂咂道:“咱督公还需要他给接风洗尘?”
谢渺点了点头,回头又问:“夫人呢?她见到江成什么反应?”
“夫人……”小允子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只好说:“夫人一直都没什么表情的。”
其实他更想说,一直都是一张死人脸啊……
说话间,谢渺在正厅门口停下。
正厅一直都是接见客人的地方,有时候也会被他私下里用作吃饭的地方。
江成这次来,肯定不是来找江姝的,毕竟,自家夫人都说过,她没有爹。
谢渺偏头想了想,脑中也是毫无思绪。许久未回京师,虽说时常会有探子将城中大事回禀给他,但到底也不会这么细致。
他挥了挥手,让身后的两人下去,自己一个人迈进了正厅。
厅内的江姝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的抿着手中的茶,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身上穿的俨然就是谢渺前几日在江南给她买的衣裳。
青色的料子,做成了厚厚的棉衣,人穿上不显得臃肿,有种说不出的俊秀雅致。
谢渺心情好了些,朝她走了过去。
江成脸上挂着笑,身边是一堆的礼品,看见谢渺来了,脸上笑容更深,连忙起身对谢渺行礼:“下官恭迎督公回府,听姝儿说督公路上辛苦,下官特意备了许多礼品给您,还望督公笑纳。”
谢渺也笑,直奔主题道:“江大人费心了,不知大人今日来找本督,所为何事?”
江成弯了弯腰,“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记挂着女儿,想来瞧瞧姝儿在您府上过的可好。现在看来,是下官多虑了,督公果然十分疼爱姝儿。”
江姝拉了拉他的衣角,像是有什么话想说。轮椅上的人看向江成的眼神显然十分不友好,甚至挡在了他和江成中间,像是怕江成会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来。
谢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冷了声音:“江大人有事可直说。”
江成拱手,言辞之间正义满满:“年关将至,下官的上司念大人年事已高,下官想更好的为朝廷分忧,还望督公成全。”
念潜是兵部尚书,江成的顶头上司,也是……谢渺的眼线。
谢渺不欲与他多言,三言两语就将他打发了下去。
江成不依不饶的问:“督公可是答应了下官?”
谢渺握上江姝的手,不耐烦的点了点头。
江成的意思,无非就是想替了念潜,自己坐上兵部尚书的位子。
只是……谢渺垂眸看向明显不安的江姝。
这兵部尚书的位子,哪有这么简单就送给他?
待江成走后,谢渺饶有兴致的坐在江成坐过的椅子上,看着江姝不安的神色。
一时生出了逗弄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