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江姝舔了舔唇,悠然道。漆黑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撑着头继续盯着谢渺,轻声问:“渺渺害羞啦?”
谢渺默不作声的铺上棉被,看到她这副没脸没皮的样子,耳根子悄悄红了红。
“没害羞,有什么好羞的。”谢渺咳嗽两声,盖好被子后捂上脸,一副要就此睡过去的样子。
“真没羞?”身后的人用指尖戳着他的背,语带好奇,细细听来又有丝丝的调|戏之意。
“睡你的,没羞就是没羞!”谢渺暗自咬牙道,说着紧紧闭上眼:“困死了,你别吵了。”
他的话才说完,就觉得身上发起烫来,就连脸都未免于难,烫的不像话。
……江姝太不要脸了,谢渺在心底暗暗骂她。
江姝却又从身后抱住他,脸贴在他背上,声音里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让谢渺有一瞬间想拍死她,只觉得身后的女子愈发的厚脸皮了。
“你要是觉得不公平也可以看我的呀~”
谢渺咬着牙按住她的脑袋不许她乱动,冷哼道:“我才不要看你的,有什么好看的。”
抱着抱着却又觉得她身体太凉了,忍不住又抱紧了些。
——
秦将军府。
秦府内一片慌乱,众多大夫守在秦蕴和床前,问脉的问脉,开药的开药,将小小的喜房挤得水泄不通。
江苏玉红着眼委委屈屈的站在一旁,她身边的丫鬟扶着她,此时秦府内也没人顾得到她。她身上还穿着大红的喜服,盖头已经被掀开。
成婚当日,秦家公子不知为何晕倒在后花园里。
这样的事情传出去于她是极为不利的,才刚入门就克了夫君,哪怕日后再嫁,京中也无人敢娶她。
故而江苏玉紧紧盯着床榻上的动静,只等着秦蕴和转醒。
她原本没想着嫁来秦家,江成好说歹说才勉强上的花轿。
秦丰羽和秦夫人担忧的站在床头,看着仍旧没有醒来迹象的秦蕴和,都是焦灼的不成样子。
“大夫,究竟怎么样了?”秦夫人担忧儿子,忍不住问了一遍又一遍。
其中资历最深的一个老大夫叹着气回:“秦公子寒气入了肺腑,且……脑中似有淤血,就是醒来,怕也……”
秦丰羽跟着问:“怕也如何?”
“怕也是会与三岁小二无异。”
这道声音落下,原本站在角落的秦思唯忍不住质问:“你的意思是我哥哥傻了?”
大夫点点头。
秦思唯像是气极了一般,口不择言道:“我看你才是傻了,我哥哥年少成名,才华盖世,怎么可能会傻?你们这些庸医不懂就不要乱说!”
她和秦蕴和是同胞兄妹,感情自是比旁人要好些,此时对秦蕴和也是极为担忧。
“唯儿。”秦夫人沉声警告她,“女子一言一行都要符合礼仪,你方才逾越了。”
秦思唯愣了愣,又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秦蕴和,终是低下头,乖巧道:“娘说的是。”
江苏玉攥紧手心,一句话都不敢说。她出嫁前,曾去庙里诅咒过这秦家少爷……
那时只是觉得他死了,或许这门婚事就可以不作数。
那……
她就可以嫁给自己的心上人——九皇子。
可是现在看着秦蕴和这幅样子,喜放内张贴着大红的“囍”字,整个房间都布置得喜气洋洋。这样喜气的时候,秦蕴和却……
最后还是秦丰羽回过神来,比较镇静。
“多谢各位大夫的诊治,只是今日之事,秦某希望大家不要对外说。”秦丰羽的声音重了起来,到底是军营里滚打的人,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这是我秦府的家事,若是各位透露出去,那么……就不要怪秦某不讲道义。”
秦蕴和的事情,往小里说是秦家的事,往大里说——
秦丰羽暗自思索着,这件事情绝对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说不定是背地里有人暗中针对秦家,江家大小姐嫁给谢渺本就奇怪。
江成却还非咬着婚约的事情不放,逼着秦蕴和娶江家二小姐。
秦家的主母哪儿有那么好当?
秦丰羽没有侍妾,秦丰羽是他唯一的嫡长子,秦思唯是他唯一的女儿。
这两人无论哪一个出事,对于秦家而言,都是致命的一击。
秦丰羽敛着眼,目光落到了缩在角落里不断发着抖的江苏玉身上。
这件事情……
或许与之有关。
秦家众人在新房内围着桌子坐了下来,秦丰羽坐于上首,秦夫人坐在她身边。
江苏玉却是被冷落在一旁,无人问津。
她身边的丫鬟是从娘家江府带来的,愚钝有余,机灵不足,除了忠心一无是处。
那小丫鬟此时冒冒失失问:“秦夫人,我家小姐坐哪儿?”
江苏玉身子一僵,只觉得麻烦马上就要找上自己。
京城的官家小姐都知道,秦夫人是个泼辣的,与秦将军结为夫妻二十多年,不许丈夫纳妾,甚至连通房都不许有一个的。
对于子女的管教也是极为严格,每每见了她都不带笑脸的。
只是对于江姝却格外的厚待,来江府必然要问起她。
江苏玉抬起眼皮有些忐忑的看着秦夫人。
室内鸦雀无声,像是在等着她最后的判决,秦丰羽也是一言不发。秦思唯皱眉看了江苏玉一眼,又看了看躺在床上呼吸微弱地秦蕴和,摇了摇头也没说话。
秦夫人冷笑一声,目光直直的落在了那个说话的小丫鬟身上:“你家小姐?”
她说话的声音极冷,像是毒蛇吞吐着信子,小丫鬟身子抖了抖,但想着江苏玉,还是回:“是,我家小姐也该有个地方坐呀。”
“既是入了我秦家的门,便是我秦家的人,哪里来的‘你家小姐’这一说?”秦夫人看向秦丰羽,柔声问:“夫君你说是这样的吗?”
秦丰羽向来对于她言听计从,此刻也没什么犹豫的点了点头,扭头对着江苏玉道:“我记得你好像是叫那个……江姝来着的吧?既是我秦家人,便不要拘束,想坐就坐下吧。”
江苏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秦家将军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记得江姝。
秦夫人皱眉,不满的看着他,不屑嗤道:“姝儿早就嫁人了,嫁的还是那个声名狼藉的谢渺。这个是江苏玉,江家二小姐,江大人的掌上明珠,江夫人心上的宝贝。”
她泼辣惯了,仗着秦蕴和的宠说起话来也是毫不避忌的。
江苏玉缩了缩手。这秦府……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待。可是,江成说秦蕴和的势力对于他的仕途大有帮助,就连江夫人也说,成了秦家主母未来的日子必是一片舒坦。
她忍着心底的不满,讨好笑着行了个礼,一一叫着人:“父亲,母亲,妹妹。”
秦思唯摆了摆手,一脸鄙夷:“我可受不起江家小姐的礼。我兄长都因为您,而落的卧床不起。”
床上的秦蕴和还是没有半点反应,不论他们说话的声音有多大,他都像是听不到。
江苏玉隐忍的低着头,站在原地,不敢动作。
不过片刻药便被熬好,下人端了上来,放在了秦夫人的面前。
她端着药碗,亲手一勺一勺的给秦蕴和喂药,眼中担忧之意十足。
秦蕴和依旧是闭着眼,嘴里无意识的吞噎着药汁,秦夫人的目光愈发哀痛。
她惊才绝艳的儿子,不知怎的就成了这样。
府内的下人几乎每一个都审问过了,却是没人知道他为何会如此。
仆人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穿着一身干爽的常服,喜服不知所踪,脸上的神色平静,像是只是睡着了。
秦夫人捂紧了手里的药碗,偏头看着秦丰羽。两人视线相对,彼此的意思都极为明显。这件事情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
谢渺近来有些苦恼,他做什么事情江姝都要跟着。若是说吃饭看折子这类小事便也罢了,可是……
他皱眉看着坐在轮椅上寸步不让堵在茅房门口的人,不悦道:“你非得守着?”
江姝点头,眼睛一眨一眨的,让谢渺几乎不忍心斥责她:“我得跟着你。洪兴怀说,你最近不太好……”
又是洪兴怀……
谢渺抬头望天,他只是旧伤上添了一点新伤,江姝就一定要,连他上茅房也跟着吗?!
争不过的时候就拿洪兴怀堵他,说什么有伤在身的人身体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倒了。
洪兴怀说这话的时候双手抱拳,明明胡须一把,头发白了一半的人却笑得色|眯|眯的,说完之后还一脸兴奋的对谢渺说:“你的好日子到咯。”
完了之后一本正经,摆出一副“我很有医德”的样子,“你们不用感谢我,救死扶伤是我们医者的天性。”
谢渺:……所以这就是你让江姝寸步不离的跟着我的原因?
天知道他每次回过头看到江姝的时候,紧张的半点想法都没有了。
“姝儿乖,我就进去一下下,就一小下,马上就出来,好不好?”谢渺弯下身,用自己最轻最柔的声音哄着她。
江姝抬起头,狭长的眼瞪得圆溜溜的,像一只随时都要抓人的小猫,声音细软,却又坚决:“不行,我得跟着你。”
谢渺认命道:“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轮椅上的人马上亮起眼睛,推着轮椅紧紧尾随着他,半点要他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细长纤弱的手指灵活的推着轮椅,不过片刻额上就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谢渺叹了口气,折回身帮她推着。
总归是,舍不得她难过。
可是……
“江姝你把眼睛闭上!”谢渺红着脖子对她吼。
她乖巧的点了点头,在谢渺转身的瞬间又睁开了眼。
看了又怎么样……反正他又舍不得罚她。
她掰着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谢渺这样算不算是……
被她看光了,摸光了,亲光了。
那就是——
整个人都是她的了。
这么想着,那双有些那冰冷的眼里就不自觉地漫上融融暖意。
“你!”谢渺整理好衣裳,毫无威慑力的拍着她的头,冷声道:“下次再不听话就把你送回江府。”
天色正好,冬日里的阳光打在人身上并不怎么暖和,院子里各类草药的香味弥漫在鼻尖,谢渺在院中的小凳子上坐下,手自然而然的搭在江姝腿上。
轮椅上的人没有知觉,却能感觉得到谢渺手的温度。
谢渺咳了咳,对着在院中机械的整理了一整个上午药草的洪兴怀讥讽道:“洪太医果然是年纪大了,连自己已经晒过一遍的东西都不认识了?还是已经老眼昏花了?”
洪兴怀手上摆弄药草的动作未停,听到谢渺的话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懒懒道:“谢督公不懂医术便不要瞎说。”
江姝忽然倾下身,在他耳边解释道:“不同的草药有不同的晾晒方式,有的要暴晒,有的要阴干,还有的要隔纸晒。夫君不懂就不要瞎说。”
她说话的声音不小,连在远处摆弄着药草的洪兴怀都听清了。
洪兴怀忍不住笑着打趣道:“果然呀果然……不懂医术的人就不要瞎说。”
谢渺面上挂不住,瞪着江姝,不满道:“你怎么帮着他说话?你还是不是喜欢我的?”
江姝默了默,小心翼翼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呀。”
“你不帮我,就是不喜欢我。”谢渺冷哼,伸手捏上她的脸,带了些力道:“你再这样帮理不帮亲,明天我就把你送回江府。”
江姝皱眉不解的看着谢渺,像是十分不能理解谢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
洪兴怀懒洋洋的道:“啧啧,还有你这样仗势欺人的?仗着人家姑娘喜欢你,就把人家当成自己一个人的?谢渺,你这做法不对,夫妻之间应当是平等相处的。你不能要求她只向着你,偶尔……向向我也是不错的。”
谢渺捏着她脸的手愈发用力,见江姝没反驳,冷哼道:“你也觉得这老头子说得对?”
他知道他有时候的想法不太对。
可是他也不太能控制得住自己。
“对呀,洪太医说的本来就没错。”江姝轻声说,顺手想将自己的脸从谢渺手上拯救出来。
谢渺气炸了,起身将她拦腰抱起,在洪兴怀揶揄的目光下大步朝房间走去,甚至无视着身上的疼痛感。
江姝被他的动作搞得有些懵,只能疑惑地看着他陡然间寒下来的面色。
“你真觉得,洪兴怀说的没错?”房间门被他用力猛踢着合上,他俯在她耳边阴恻恻的问。
他想,要是江姝说是,他怕是要疯。
可是……
谢渺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一脸无辜的女子,她眨着眼,声音小小的说:“对呀,没错。”
谢渺不说话了,随手把她放在床上,轻飘飘的说:“明天送你回江府。”
他这人做事霸道惯了,偶尔会考虑别人的感受,但这都是极少数的情况。可是……对于江姝,他是真的想让她只向着他。
哪怕他是错的,又哪怕,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这边。
可是江姝,不管什么情况下,都要站在他这边的。
一定要。
大概这就是……被纵容的久了,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有多么肮脏了。
“啊?”他声音强势,不容置喙,江姝懵了,抬起头无辜的盯着他。
谢渺双手抱拳,站在她面前,“既然你不向着我,我留你有什么用?”
看着江姝瞬间慌乱起来的神色,谢渺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逼着她。
否则……
哪天她要是真不向着他了,他大概会吐血,郁结于心从而被气死。
“我没不向着你。”江姝仰起头,眼神清澈,目光中有种难得的坚持:“草药本来就是那样的呀,这是事实。可是如果渺渺真的和别人有矛盾了,不管是谁的错,我都会向着你的。”
谢渺的手松了松,双臂滑下,抬眼问:“真的?”
“真的呀,骗你干嘛?可是你为什么老要用送我回江府威胁我呀?”
谢渺偏过头,声音有些紧张:“你要是真不听话,我一定送你回江府,顺便再给你一封休……”话至一半他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急忙捂住嘴看着江姝,态度极好的承认错误:“我没那么想,真的。”
江姝点了点头,不咸不淡的回:“哦。”
谢渺被她的态度弄得有些紧张,于是坐在床沿将她抱进怀里,哄道:“姝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只求你别生气了,更不要生我的气。气大伤身呀~”
“那夫君明日送我回江府吧,我也很想念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了。”江姝抿着唇,小声道。
谢渺僵了僵,陡然将怀里的人抱得死紧,当下也顾不得什么了,“我真的错了,以后再也不说那种话来威胁你了姝儿……你别回家成不?”
江姝仰着头看他,不解地说:“可是你总说要送我回江家。”
“我吓唬你的!”谢渺忙道,手上将她抱得更紧,“你有时候特别不听话,总得留点把柄在我手上……”他越说声音越小,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江姝的脸色,见她并没有明显的反感之后才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面一时只有谢渺的舒气声,房门紧紧地闭着,淡淡金色阳光打在窗纸上,将白色的纸染成淡金色。
半晌,江姝小心的推开他,正色道:“其实我不怕回江家的,你总拿着这个威胁我也没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