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小年夜一场闷声雷,何家的门槛快被踏平了。
有许多老街坊一起说说笑,何太婆的心情豁然了不少,也有部分原因是听说那晚的人被调去了北坡工程,她高兴自己养的孩子都是善良而不迂腐的人。
还有何大礼,想来再过不久,没人敢用“杀人犯”三个字羞辱他,因为何憾生决定把工程管理权交给他,以后就是何家湾男人的领导,巴结还来不及。
何大礼一开始怎么说都不愿意,但拗不过何憾生太强势,一般他决定了的事情,很少有人可以改变。
何大礼唯有无奈接受,更多的是愧疚和感激,他对老三的亏欠已经无法偿还。
两个人的棋盘散了,何大礼被周谷雨叫走,何大伟指着残局对何憾生说:“来一盘?”
没什么事做,何憾生无所谓地入座,嚣张不过一句,“想好输什么了。”
“以前念你小让着你玩,还当真了。”
“这样,我说怎么会有人小气到输一盘砸一场。”
“臭小子,不信是吧。”何大伟把布阵的棋敲得嘣嘣响,“这会儿让你见识见识。”
高中时何憾生经常和何大伟一起下象棋,那时家里就他们两个闲散人士。何憾生成绩好又聪明,没有学习压力,所以时间充足,而何大伟准备招警考试,两次都被关系户截胡,待家等运气来。
他们一边下棋,一边闲聊。
“什么时候回来的?”
“几周前吧。”
“算你会溜。一只疯狗一只老狐狸,把洛城掀翻了天。”
“这么说你们确实忙。”
“是挺忙,也就是这两天老狐狸潜回泰国才歇停。”
何憾生盯着棋盘,手里推棋子向前一步,漫不经心接话道:“忙了这么久,不可能没有收获。”
何大伟不甚在意开玩笑:“你这是公然向人民警察套料。”
“大不了让你一步。”何憾生按着“车”不动。
“唉唉,就这样放下去,等会输了不认账。”何大伟接着走,“要说也是你小子不要命,把那批货偷出来,就是顺着货摸的。”
何憾生停下来等着他说。
“你知不知道原来老狐狸和饭王是三十几年的好兄弟,那批货原本就是老狐狸卖给饭王的,在废弃工厂的交易根本是个圈套,是他想查出饭王死后那批货在谁手上,因为只要谁手上有那批货,谁就是出卖饭王的真凶。”
何憾生若有所思笑了下,低声自语:“是我自作多情了。”
何大伟没听明白,说:“还不懂么,这就是他们不对盘的原因。”
何憾生调整了坐姿,语气更慵懒,“我不懂真凶也知道了货也缴了,你们怎么还不去抓人?顺便再给我颁发一个热心市民何先生奖。”
“来了,颁你个大炮。”
何憾生过河吃了他的“象”。
何大伟扬手:“不谈这个,反正你在乡下这里也挺安全。”
何憾生:“嗯。”
走了没几个回合,“那跟你回来的小丫头是怎么回事?”
“口袋捂不住了?越来越三八。”
“这个可是你自己带回家的,真有那意思就把人照顾好。她之前工作的地方不好,大概是年纪小不懂事,不代表你可以糟蹋人家。女人是麻烦,但再不对都不能动手,听到没有?”
“你说我打她?”
何大伟未免他不承认,说起在海边救起芊芊,没曾料到被何憾生像审嫌疑犯似的,事无巨细问了遍。
见他愁眉不展,像心疼了的样子,又听见他自责地说不会有下次,何大伟咧开嘴,不知是嘲笑还是欣慰。
他兴冲冲一声:“将军!”
何憾生回过神,兴致不高:“我输了,说吧。”
以前每次的赌注都有点不同,有时是一个月早餐,有时是一百个俯卧撑,有时甚至是公务员试题。
难得赢一回,何大伟在落棋的时候高兴了一瞬,但听到何憾生的话,笑意收了起来。
他沉默半响,说:“别把你二嫂说的话放在心里,老娘们一个,别跟她一般见识。”
“二哥说笑了,阿妈在的一天,何家都是我的亲人。除非是做了我不能容忍的事,你知道的。”
“我知道。是我这个儿子不孝,让妈受委屈了。”
何憾生无话,站起身,何大伟踌躇再三,“她大姐一家……”
“既然输了,你的要求我会办到。”
他的话音很冷漠,听不到以前的温情,说完便离开了,留下何大伟尴尬万分,即失了身为二哥的威严,又伤了兄弟俩的情份。
何憾生在这时很想见到芊芊,想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抱着她。
他在家里到处转了一圈,找不到她,恰巧碰见彬彬正哀求大嫂买鞭炮。
“说了小孩子不许玩鞭炮。”
“但是买鞭炮的都是我同学!就玩一盒好不好啦,我自己会很小心,好妈妈。”
“你问爸爸,他答应我就给你十块钱。”
“不要啊,求求你啦。”
彬彬跟在周谷雨身后哀求也没用,她还是无情甩手走人。何憾生翻出自己的钱夹,捏着一张红票向彬彬招手。
他箭步上前跳起来,抽走钱后识相地捧腹弓腰。
“小叔叔,有什么可以为你效劳的?”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
“啊,小婶婶老跟你在一块,我难道要做电灯泡吗?”
“今天看到她没有。”
“看到了。”
何憾生:“在哪?”
彬彬歪头边回忆边说:“早上我看见小婶婶出去了,没有看到回来呀。”
接着何憾生去镇上找到黄昏,还是没见到人。
他的感觉越来越不好,心情也更加急迫。
何太婆看见他说:“你一整天跑出跑进干嘛?”
“芊芊呢?”
何太婆调侃,“看你流的汗,还怕她跑了呀。”
何憾生问饭桌上的众人,“她在哪?今天还有谁见过她?”
“没看见。”何润枝说,“她这么大的人还怕不见了。”
话还没说完,周谷雨忽然想起什么,支支吾吾说:“她、她好像是……”
“是什么?”何憾生追着问
“她好像问我怎么出村……”
“你告诉她了?”
“我只是、说了每天有班车——”
她的话音被何憾生一手打断,玻璃渣碎了满地。
满大厅的人都不明所以,唯有何太婆淡定自若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她一早上就出门,要走早就走了,你追出去该往哪找?”
“还没走。”
“你又知道,你知道她怎么跟我说的吗?”
何憾生拧眉看着何太婆,不知她们什么时候有过交谈,又说过些什么。
何太婆把当时芊芊那句惊诧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他。
“她说,'他就像风,谁都知道风不会永远停留在一个地方。'”
“你听得懂什么意思的,她一个小丫头都比你能定的下心。她如果不想和你呆在一块,那说明问题在你不在她,你没有想清楚自己能不能给别人想要的,去了挽留的话都不知道从哪说起,不还是眼巴巴看着人走么。”
“妈子,我这次再把她弄丢,就连禽兽都不如了。”
望着何憾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刚刚说的一通道理他肯定没听进去,但他也肯定有了自己的想法。
何太婆笑着摇脑袋,对大家说:“吃饭吃饭,甭管他们。”
何憾生在街上走着走着,跑了起来,心里无数阴暗想法忍不住往外冒,“不会有下次”都是放狗屁,所有残忍的手段都想用在她身上,至少残缺的身子他还能抱得到。
电话响了一秒,他赶紧接通。
“何太婆家老三?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女娃,中等身高清清秀秀的样子,我看见了。”
“在哪?”
“在我店门口前面,她一个人正在坐在石墩上,好像在看着什么发呆。”
“让她接电话。”
杂货铺老板搁下电话,小跑着到芊芊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姑娘,有你的电话。”
芊芊回头,看见是陌生的面孔,他向后指向自己的店铺,她微微诧异,“我的?”
似乎有某种牵引让她走到电话机面前。
“喂?”
“在干嘛?到饭点了,回来吃饭。”
芊芊心跳漏了一拍,迟疑说:“我不回了。”
“想好了?”
“嗯。”
“为什么?”
“总是要走的。”
“为什么不是昨天,不是明天。”在任何一个人这么说,都不如何憾生暴露得明显。虽然语气平淡,但就是有点胡搅蛮缠的感觉。
芊芊揪着电线圈,问他记不记得他们第一次交火的时候。
“记得。”
“你那时真的很潇洒。”
“你也很美,穿着修身裙,腰是腰,屁股是屁股。”
“情报很准确,尤其身材火辣的女人能引起你的注意。”
“罗马皇宫这样的女人很多,你该想想为什么我和你睡到了一起。”
“因为你知道我真实的目的。只是我忘了,第一次就忘了,当时的慌张是因为我有了感觉。”
“我知道。”
她自嘲,“相差十年,关于性在你面前还是稚嫩了。”
何憾生反驳:“这不是你要离开的原因。”
芊芊没有急着否认,而是说:“无论有任何原因,结果都是不变的。就像你不可能永远待在乡下,我不会再回去洛城。”
电话里有一阵良久的静音。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都想起了那天欢爱过后,彼此放下戒心的交谈。
“我要走了。”
“把你从暗舱救上来,是我做过最庆幸的事,当年也一样。”
两人同时说。
接着不一会,电话里传来沉重的鼻音。
“何憾生,你回答我。”
“好。”
“你会离开洛城吗?”
“去哪里?”
“不知道,反正离开这个地方。”
何憾生就像那晚一样沉吟,而芊芊等待的心情比那晚落下的还要快,但途中被什么拉回了一把。
何憾生说:“还记得我当时留在衣服口袋的机票?那就是答案。”
“但是——”
“你听着,在你出现之前,我从来没想到有家。你不一样,有了你,我的人生可以重来。”
——有了你,我的人生可以重来。
墙壁上的挂钟发出沉闷的敲击声,指向着发车的时间。
芊芊挂断电话时泪流满面。
大概这辈子都不会从他口中,再听到如此令人动情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