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皎抬头看了看四面的高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虞渊侧身低头对兰皎耳语:“带他俩离开这里,我有点事要做。”
兰皎这确定刚听到的动静不是幻听。
兰皎微微点头:“我安排好他们就回来,如果不介意我旁听的。”
自己的身份兰皎已知晓,过去的事让他旁听也无妨,虞渊了个“好”字。
三人离开后,虞渊并未抬头,目视远方,眼中映着浮光幽焰,面色沉肃,宛如神庙雕像。
树叶窸窸窣窣,元韫扒开茂密枝头跳到地面,跪在虞渊跟,啥也没说就砰砰磕头。
虞渊没有看元韫,任由元韫磕破额头,始终未发声。
虞渊不叫停,元韫一直磕,一下比一下重。
额头撞碎地面,血肉模糊了双眼,钻心的疼痛令元韫的脑子无比清醒。他知道这点伤痛不足以弥补他愧对师门永世难安的心。
良久后,虞渊漠然地开口:“为何磕头?”
元韫不敢仰望虞渊,保持叩首的姿势,喑哑:“弟子有罪,万死莫赎。”
“罪从何来?”
“弟子眼睁睁看着同门被魔族屠杀殆尽,师尊的意念被魔族操控,我却贪生怕死,做了逃兵。”
虞渊微微垂眸,看着地上洇开的血色,:“这就是你苟且几百年,悟出的罪由?”
元韫又开始磕头。
虞渊转身背对元韫,说:“非我族人,生在野地,长在森林,自由不羁乃原始本性。面对强敌,无能为力,明哲保身无可厚非。给自己套逃兵的罪枷,在幽冥古道惶惶度日,岁月苍苍,一去经年,却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元韫缓缓抬头,眼露迷茫:“请师尊指点。”
“太乙门不复存在,我不再是你的师尊。”
“求师尊指点!”元韫跪行至虞渊正面,继续磕头。
虞渊阖眼道:“族群不同,习性各异,但恪尽职守乃共通之德。的部落栖天地,近从林,时刻有被攻击的危险,如何设防?”
元韫回答:“成年男子日夜轮守,看护族人。”
“可有人觉得枯燥乏味,擅离职守?”
“没有。”至此,元韫终于明白自己的过错是什么了。
看守山门并非微不足道的虚位,看似轻巧无趣的闲职,担负着守护门派的重托,与元韫一起守山门的三位师兄的修为都很强,他们要为虞渊护阵,守护门派的重担便交到元韫的肩上,元韫却辜负所托,铸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师尊,弟子知错了。弟子苟活于世但求再见师尊,当面忏悔。如今心愿已了,愿地狱业火能洗刷弟子的罪孽。师尊的大恩元韫无以为报,弟子的内丹尚且有些灵力,师尊若不嫌弃,便带回给狻猊做吃食吧。”
说罢,元韫双掌聚灵就要自我了断。
一灵力至林间射出,元韫的手腕牢牢缚住。
兰皎从一棵大树后出走来,脸色阴翳,声如冰泉:“酿成大错,以死谢罪便能解脱吗?知道的师尊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觉得受的煎熬能与他承受的痛苦相提并论吗?在他眼前自裁,是想让他制止的行为从而减轻你的心理负担,还是想在他的心多添一伤口?”
元韫转头看着兰皎,腥咸的血液已经封住了他的嘴巴。
兰皎来到元韫面前,目光如炬:“别问我是谁,命由他不由你。”
元韫哆嗦着干涸开裂的嘴唇,两行眼泪脸上的血污冲出两沟壑,着实凄惨。
兰皎不想再看元韫,转头问虞渊:“怎么处置他?”
虞渊缓缓睁开眼,仿佛元韫不存在:“走吧。”
“好。”
兰皎和虞渊并肩离去,元韫像断线的木偶,瘫倒在地。他知道师尊不怨恨他,因为师尊的眼里根本没有他。
幽冥古道的血月褪去厉色,似玉盘悬挂在幽蓝的天空。波澜起伏的暗夜终于过去,元韫的“口供”证明了虞渊的清白,虽然只有兰皎知道,但这已足够。
兰皎怕虞渊为往事伤怀,从袖袋里取出小萝莉画的画像,故作轻松道:“明月,很像哦。楚楚把画得特别好看,把我画得像个木桩,傻啦吧唧的。”
虞渊心知兰皎是在借题安抚自己,其实伤口已流血结痂数百次,再剖开来已是硬结一块,触之不痛,只是无法消除,但兰皎的心意虞渊要领。
“我看看。”虞渊从兰皎手中接过画纸,展开。一片晕染墨点中,两个男子并肩而立,一个墨发纷飞,笑得开怀。一个衣袂飘飘,俊逸出尘。两人合在一起的手势颇为古怪。
虞渊问:“这手势有何意义?”
兰皎双手合并,现场还原画中手势,举过头顶:“这就是爱。”
这就是爱……
虞渊腕的银铃发出声响,那句“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的又浮现出来。
“这是一个爱心手势,表达喜欢和感谢,某个地方的人很爱用这个手势。”兰皎说。
“对任何人都可用?”
“嗯。”
哦,是我想多了。
虞渊抿唇,再瞄画像,说:“仔细一看,确实像个木桩。”
兰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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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戈壁滩,一个身着布衣,长相油腻的大胖子在狼人部落的遗址仔细翻查线索。
龙曰天给七煞魔下达找元韫的任务,却没告诉他元韫体貌特征如何,去哪里找。天大地大,如大海捞针。
七煞魔通过各方式终于查到元韫来历,紧赶慢赶来到狼人部落曾经的栖居地。
没等他开始行动,浩浩荡荡的修仙大部队陆续经过这里。修仙界的“猎妖大会”开始了,七煞魔被迫中断行动,躲在风雪交加的阴暗地界里不停骂娘。
虽说那些仙修灵力不咋强,但人多力量大,七煞魔不敢硬拼。待一部分仙修进入幽冥古道,一部分打回府后,七煞魔偷溜出来做自己的事。
七煞魔发现这片焦土有祭祖留下的印记,咧嘴一笑,满脸的肥肉跟着颤动。
七煞魔召来一只毛色异于同类的秃鹫,从秃鹫的眼睛里观看这两天发生过的事。
沙暴来袭,埋了几队仙修。有人诅咒鬼天气,有人静默不语,有人打招呼寒暄,有人不合群……没啥看头。
七煞魔加快进度,终于看到一起令他感兴趣的事。
一个穿花衫的仙修和同打起来了,那小子带着面具看不清长相,但从他酷炫的招式和不俗的灵力可以看出他与其他仙修不再一个段位。
等等,他的武器……
七煞魔停止画面,定睛细看,一把骨扇,五柄小剑。传说中的骨扇掠影真的出现了,情魔没骗我!
细极恐,七煞魔满脸的肥肉堆在一起。
侦查九夷真人是否仙魔同体也是七煞魔的任务,想起来没那么可怕,但真要接近强敌,七煞魔不禁心惊肉跳。
九夷真人也在此次猎妖的仙修中吗?
七煞魔反复回放秃鹫眼中的画面,除了那个花里胡哨的小子,没人特别出彩。
七煞魔揪着秃鹫的嘴,问它:“给子录像没录全吗?打架那小子的同伴为何没录?”
秃鹫表示:录了啊,对话都录下来了。
“我说的是穿花衫那小子!不是泯然于众的白衣少年。妈的!要何用!”七煞魔手腕一转,直接拧断了秃鹫的脖子。
七煞魔扔掉秃鹫的尸体,估摸幽冥古道的入口快放开了,又骂骂咧咧躲进风雪交加的阴暗地界。
幽冥古道的入口在月色最清凉的时候缓缓浮现,闪动着粼粼波纹的洞口映照着早已等候在此的众仙修。
此次猎妖大会多数仙门一无所获,他们甚至没有看到魔兽的影子。原本已追踪到魔兽的仙门,没来得及撒网下手,幻影魔蛛庞大身躯崩塌的震感就把魔兽吓得原地消失。
太贰门是此次猎妖大会中最大的赢家,兰皎的名字成为众仙修谈论的焦点。
没亲眼目睹兰皎杀蛛英姿的仙修,抱着极其强烈的好奇心请当事仙修描述事件全过程。
当事仙修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观后感,大致意思相同,兰皎一飞冲天,灵力之强闪瞎人眼,战斗还没开始就结束了,最强的魔兽在他面前不堪一击。
众人发出惊叹声。
有人问:“兰皎什么境界啊?这么厉害。”
“我感觉兰皎的境界比遥翎阁主还高,应该接近大乘了。”
“不会吧?他弱冠吧,这是要逆天啊!太贰门是怎么培养他的?”
“我咋知道?太贰门深藏不露,燕云山地杰人灵。”
“是不是沾了九夷真人的魔……仙气,他的长进这么快?”
“说不准。燕云山本就是洞天福地,奈何九夷真人入魔,让我们这些修仙后辈不敢前去朝圣。”
“哎,天纵奇,修仙名门榜要重新调位了。”
“欸,他来了。”
兰皎远远走来,手指缠绕着小萝莉的马尾,笑嘻嘻地和苍景空说着,二不正经地样子没有半点谈论中的英姿。
他脸上的面具已不知所踪,长相极其俊秀,墨发随风摇曳,美则美矣,但与他身旁那位仍旧戴面具的师弟一比,气质差距显而易见。
“兰皎的师弟看起来也不是池中物啊。”有人小声说。
“穿玄衣那个吗?”
“嗯。太显眼了有没有?仙修都是白衣或青衫,穿玄衣的除了他没第二个了,玄色是魔修常用的颜色。”
“这……”
兰皎绕发的手停住,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盯着那个嚼舌根的仙修。
嚼舌根的仙修与兰皎冷冷地眼神相触了一下,低头躲避他的视线。
兰皎有不吐不快:“我就纳闷了,修仙的人怎么像长舌妇一样爱八卦是非?知不知道地狱第一层名为拔舌狱,凡挑拨离间,诽谤诬陷的大嘴巴死后会被拔出舌头,悬在炎洞顶上不得轮回?”
“别以为修仙都能长生不,某些不务正业的人我劝少造口业,有瞎比比的功夫,不如多看几本仙书,多留点精力修炼。”
尚在窃窃私语的仙修听到这,讪讪地闭上嘴巴。
太贰门出了一个要颜值有颜值,要灵力有灵力,嘴上功夫还忒厉害的弟子,无人能挡其锋芒,平静的修仙界怕是要风起云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