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阁很快反应过来,赶忙过去拉隔扇门,费了很大的力气,依旧打不开,她一面猛拍菱花门板,一面呼喊:“国师这是要做什么?”
根本没人回答她,原本的害怕升腾成惊恐,彩阁竟改口叫救命。
太子上前握住她一只手腕,并轻声宽慰:“不要着急,没事的。”
这种毫无心理准备的封闭感觉,实在令彩阁恐惧,她慌不择言道:“若是从外面一把火烧了整个蓬莱殿,你我必死无疑。”说着,她往偏殿那处跑,三两下踩上罗汉榻,然后一脚踹开云纹窗棂,就着两尺见方的窗口,她猫着腰钻出窗外,剩下一脸错愕的太子站在暖阁里。
彩阁四处张望,哪还有国师的人影,前院甚至连一个亲卫军都没有。
她小跑至殿门口,将卡在门环上的刀柄抽离,进去找太子:“你的侍卫竟如此大意,都不留在你身边贴身保护的么?万一你有个好歹,谁担当得起?”
太子依然说没事:“昨日秦嬷嬷找过国师,随后国师邀我去到占星台,促膝长谈了许久。”他蹙眉道,“你是不是同皇祖母说了什么话?”
彩阁惴惴不安,仔细一想大概有了眉目,定是因为她对完颜太后说——如果太子不能待自个儿一心一意,太子妃之位她不要也罢:“无论我说了什么,国师也不能这般自作主张,将你我困在一处。”
太子靠近她,声音如同秋日的暖阳:“他是好心。”
彩阁不信:“知人知面不知心。”
太子见她面红耳赤,将将在城门口都没见她如此激动,这样一番对比,心里好受很多:“国师不会。”
彩阁有些奇怪:“你为何确定他一定没有坏心眼儿?”
太子从容自若道:“皇祖母会害你么?”
彩阁说:“怎么会。”
太子面带微笑道:“所以,国师也不会害我。”
国师的身份,无论是朝臣还是妃嫔,从未有人知晓,他好像一直在宫里生活,却又不经常露面,彩阁想了想,完颜家已经承包了国舅外戚一方,她试探性地问:“莫非国师姓燕?”
太子点了点头。
“按照年纪算……”彩阁说不可能吧,“太宗皇帝登基后,只有先帝爷一个兄弟健在,太宗又无子嗣,国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太子只简单解释:“他是宗亲。”
每个帝国的崛起,背后定有一段毁人伦的过往,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未掌江山以前,谁还没个红颜知己的,然则红颜知己的身份不能见光,即便生了孩子也无法入玉牒。
不知怎的,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彩阁脑中盘踞——蔺元姝以后和晋王有一腿,那么国师会不会也是徐皇后那边阵营的。
她寻思着怎么同太子剖析这个可能性,发现太子正盯着殿上的牌匾看的出神。
红底金字——昭德塞违。
彩阁抬眉仔细看了一遍,然后问他:“你好像很喜欢这个‘昭’字?”
当朝皇子是廷字辈,太子名晟,本就有光明之意,想蔺元姝的贵妃封号为“昭”,估摸着也是取其同义。
太子说不是:“昭字给我一种太过锋芒毕露的感觉,还让我联想到‘昭然若揭’、‘司马昭之心’,并非很喜欢。”
可上辈子的他……或许人是善变的,现在不喜欢,不代表以后不会改观。
彩阁无凭无据,担心即便说出自己的怀疑来,太子不相信的同时,她更是无从解释,只能静观其变,倘若不去刻意改变事件,或许未来的两三年不会再多生变故。
彩阁说:“我不想待在这儿,到湖边看看可有船能回去。”
“好。”太子没有出言阻拦她,即便心里清楚国师既有心留他们两人独处,又怎会给他们今日离岛的机会。
太液池边空无一人,画舫连同船只全在湖面上,越行越远。
彩阁气的直跺脚:“国师怎么这样!”她腹诽“为老不尊”大概就是这样的,“将我们困在岛上又能怎样?”
太子淡然道:“国师是在替元姝解围,姑娘家的清誉很重要,她人在东宫,若是今晚你和我在同一处,旁人也不敢乱说什么。”
彩阁忍不住抱怨:“元姝的清誉是清誉,我的就不是了?”
太子微怔,国师有说夫妻相处之道在于交心,然后他幽怨地说:“我记得以前你很喜欢同我在一起,但感觉自你落水之后,便不愿同我亲近,我们说的话也越来越少,可你又很在意我的汤药,便不知以后你打算如何与我相处。”
彩阁垂眸,双手捏在一起,这辈子,怕是不能和太子再续前缘了,他曾经近乎宠妾灭妻的痛,不可能被轻易原谅,即便现在的太子什么都没做,但是她已经看到将来依然是相同的结局,她说话的声音很轻,生怕会流泪:“我还未准备好面对以后的一切。”
太子背对着太液池,袍摆随风发出沙沙的声响:“你不必准备,只要等待即可。”
彩阁微微抬头,看着太子的眼睛,问:“太子喜欢我么?”
太子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有些无从适应,好感是有的,但是谈喜欢,还达不到那个层次,于是实话实说道:“我从未喜欢过任何一个女孩子,所以不知怎样才能称得上为喜欢。”
彩阁注视着他:“喜欢便是朝思暮想,费尽心机也要独占。”她顿了顿,笑道,“看来太子并不喜欢我。”
太子若有所思,随后说:“看待情爱,有人张狂,有人内敛,表达的方式各有不同罢了。就像后宫的众多妃嫔,父皇偶尔对谁冷落几日,也不能说父皇不喜欢她。”
话题仿佛怎么都离不开妾室,彩阁不屑道:“太子左不过是想齐人之福,雨露均沾,而我要的是唯一。”
太子眉头轻蹙:“身处我这个位子,以后不可能只有你一个,我唯一能做到的,便是在你之前,绝不会有别的女人。”他认为这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彩阁苦涩一笑,相对于记忆里的那个太子,也不知他这样算不算假正经:“太子现在是连谎话,都不愿哄骗我一下的么?”
太子斟酌道:“我若骗你一时,以后你会恨我,那不是我本意。”
若是上辈子,太子也提前这样告知,彩阁便不会那么大的怨言了吧,即便结果都是一样的。
倘若没有太宗皇帝独宠一人的先例,彩阁这样要求唯一,未免显得强人所难,且过于矫情,然而太子做不到,只能说明他不够喜欢她而已。
林中有鸟儿在叫,清脆的啾啾声,引得整个蓬莱岛的留鸟都与之共鸣,透过茂密层叠的枝,萦绕在耳边。
彩阁遥遥看去,好在鸟儿只是鸣叫,并未振翅飞翔,便不是预警危险。
料着到明日早晨,国师都不会放船过来,总不能在湖边枯等,彩阁微微叹息,往石子路走去。
太子跟在她身后,不一会儿走上前来与她并肩,彩阁下意识地往右边移一些,同他保持些许距离。
太子原以为所谓的交心,最基本的是不能说谎,可彩阁看上去依然不太高兴。
他在思忖,甚至安慰自己,他们之间还需慢慢相处,以后有的是时间,今日便是很好的开始。
再回蓬莱殿已是傍晚时分,太子说先去偏殿里点灯:“若不然待会儿天全黑了,什么都看不见,不太方便。”
彩阁点头:“我去看看后院厨房有没有吃的。”她午膳用的迟,可不表示太子不饿,虽说少吃一顿饭没什么大不了,但半夜饿的睡不着那才叫难受。
太子说等等:“点了灯后一起去。”
蓬莱岛上就他们两个人,身边有个人作伴,她应当不会再害怕。
莲花烛台上的蜡烛都是新的,案几边放着火折子,太子只点亮了一半,夜里能照明就好。
随后两人走到后院,厨房的门大开,条案上有两个食盒,彩阁过去打开,里面的饭菜还冒着热气,不禁感叹:“国师料着我们会在此用膳?”
——以为这样就能成事了?应该把他们敲晕了,摆一张床上才靠谱。
蓬莱殿里旁的不说多,就前殿左右的寝间,床榻总是不缺的,晚上随便在哪儿单独休息,定能相安无事,真是难为国师一番用心良苦,变着法子让她和太子在一处过夜。
太子问彩阁在想什么。
彩阁无奈地说:“国师很——天真。”
直至暮色四合,繁星点点,彩阁才感受到国师的老谋深算。
即便床榻不少,却只有东间里的架子床上铺了被褥,简直是用心良苦。
两人为谁睡床榻而起了争执,太子表示,要么彩阁一个人睡,要么一起睡。
彩阁自然选择前者。
太子则在外间暖阁的罗汉榻上安置。
彩阁想这个天不盖被子,将就一夜不会冻着,便把锦衾和软枕抱给太子,于她心里也不会太过意不去。
随后两人各自就寝,外间不时传来些许拍打的声响。
彩阁睡的迷迷糊糊,正欲入眠,床边帷幔被人掀开,太子踩上床来,黑影近在眼前,嘴上还说:“不行了,我受不了了。”
彩阁猛然间惊醒,抱紧床上另一只软枕大叫:“你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