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依上辈子彩阁的性子,应当会直接开口质疑郝宝珠,管她此刻方不方便说话,也要当面问个清楚。
然而重活一次,她看开很多事情,比方说别人利用你、巴结你,是因为你有那个资本,值的利用和巴结。
颍川王曾提醒过她很多事情,那些看似无意的闲聊,句句是在指点迷津。
想她才好言劝诫颍川王——亲兄弟还有反目的一天,未曾意料,这么快就应验在她与郝宝珠这对半路姐妹身上。
彩阁因郝宝珠受伤的事彻夜伤神,以为人家替她挡了灾难,内疚的不得了,但凡想起昨夜郝宝珠的那句叫她“不要动”,怕她脚下松开丝线会被烛台伤到,无不表现出一副深情厚谊的模样,彩阁当时心里有多感激,现在便有多恶心。
定是因为有所怀疑郝宝珠对太子别有用心,所以郝宝珠才使了苦肉计,为的是让她打消疑虑,心机不可谓不深。
只是彩阁还没弄明白,为何郝宝珠欲将此事嫁祸给蔺尚谦,就因为知晓她与蔺元姝不睦么?
上辈子的蔺元姝虽然骄纵了些,可能因为同样爱慕着太子,算作女儿家吃醋的表现,纵使两人在东宫时候有过磕磕绊绊,蔺元姝却不曾对彩阁有身体上的伤害。
彩阁从未想过有生之年,竟能够体验什么叫“交友不慎”,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反胃的冲动:“蔺詹事是有可能,可惜需要确实的证据,不能仅凭一根丝线,从而告发他有伤我的祸心。”
郝宝珠见彩阁已经开始猜忌蔺尚谦,便见好就收,更将写过的纸张全部丢进熏香炉中,焚烧起的阵阵青烟萦绕直上,那张含笑的脸庞,落在彩阁眼里,越看越令她憎恶。
郝宝珠不过仗着家大业大,却不知一旦朝廷需要用钱的时候,首先会从他们这些个富甲商人身上开刀,这一次,彩阁不会再帮衬他们郝家。
彩阁于东宫里无所事事,仿若提前进入每日等待太子下朝的那会子,猛然间重新折返进来,真让她有些不适应。
她闷得慌,留郝宝珠在寝间里休息后,往描春榭走去,那里三面种有琴丝竹,极为幽静。
彩阁夏天最喜欢来这处纳凉,每每夜朗星稀时,林中会有无数的萤火虫漫天飞舞,算是她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唯一的梦幻波澜。
蔺尚谦与众亲卫军们紧跟其后。
彩阁拾了块雨花石,往池中打水漂。
技术不佳,仅仅在水面上跳了三下,石子便已沉底。
她又捡起一块石头递给蔺尚谦:“蔺詹事可否试试?”
蔺尚谦左手接过石子说不会:“下官从未这样玩耍过。”
彩阁吩咐亲卫军们退出去一些:“我有话同蔺詹事说。”
亲卫军们全看蔺尚谦的眼色,但见他微微颔首,那些人才拱手离开。
彩阁看着一汪池水,没有夏日满塘的荷叶,略显空荡,她的目光落在一只水黾上:“那年端午节你舍命救太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蔺尚谦并不惊讶彩阁为何会知晓此事,必定是与太子谈心时所知,他捏着那块雨花石在手里,轻轻翻转,想了想才道:“那会子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死定了’,当时我们不过如同你这个年纪大小,说不害怕是假的,颍川王勉强能应付两个人不得了了,暴徒几乎全冲向我,刀刀砍过来,我以手护头实在无力招架。”性命攸关之事,想必毕生难忘,“能护及太子殿下,我很欣慰。”
彩阁没有看他,继续问:“后悔么?因为受了伤,无法承袭侯位。”
“说后悔也是有的。”蔺尚谦站在彩阁身边,与她保持两尺距离,他将双手搭在护栏上,右手中间的三根指头,只有微微弯曲的一个姿势,他再也无法轻易伸直它们,“奈何世间没有后悔药,仔细想想,经那以后,太子爷看到我的忠心,对我信任非常,于我而言,算是因祸得福。”
彩阁喃喃道:“希望你能一辈子对太子忠诚。”
蔺尚谦挑了个很好的词语代替:“誓死效忠,原就是为人臣的本分。”
昨夜虽下过雨,可是这个时候的日头依然灼人,一天得备着两身衣裳才行,蔺尚谦准备的衣裳彩阁还未有机会换过,她不说话,默默叹息一声。
蔺尚谦犹疑再三,有些话始终问不出口,总要寻些话来说:“翁主不午休一会儿么?”
彩阁说不困:“觉得在东宫里呆着了无生趣。”
蔺尚谦露出一个浅笑:“那是因为翁主身边的人下官,翁主才觉得无趣,若换做太子殿下陪伴,定是另一番心情。”
现在举国为徐皇后服丧中,彩阁还不敢寻乐子解闷,又不能冲人发牢骚,她后悔来到东宫,让她如此拘谨,若是身在永寿殿,必定随她玩闹:“也不知大明宫里怎样了。”
这样的事蔺尚谦猜测不到:“进宫是要哭丧的,若是翁主能哭得出来,下官倒是愿意领您入宫看看。”
彩阁嗔他一眼:“你这话算是大逆不道了。”
蔺尚谦依然是个轻松的样子:“年轻真好,不用虚伪对人,不知翁主再在长安待个三年五载,是否依然能够像此刻这般爱憎分明。”
彩阁打趣道:“你怎知我再过几年不会如现在这样?”
蔺尚谦侧着身子,将雨花石斜投进水里,噗通一声,直接沉入水底:“皇城处处勾心斗角,若翁主一直保持泾渭分明的态度,那只能说是太子殿下将你保护的好,因为这世间不止有对错,还有苦衷。”
彩阁不明白:“这和太子有关系?”
蔺尚谦摇头:“你应该关心最后一句——苦衷。”
彩阁轻呵一声,有些不屑:“人人都有苦衷,却不是害人害己的理由。”
蔺尚谦闻言笑出声来:“小姑娘就是小姑娘。”
彩阁有些不高兴:“咱们就事论事,你只不过年长我些许,却是一副指点迷津的姿态,你的意思就是说,如果以后元姝对我百般挑衅,我应该大度些?因为她有苦衷?”
蔺尚谦却道:“若是元姝敢挑衅你,那是欠抽,你找人打她一顿,保管她就老实了。”
彩阁原本想质问他们还是不是一家人,猛然想起自己的二哥,估摸也是这样帮理不帮亲:“她小心眼儿,指不定会伺机报复。”
蔺尚谦看她,狡黠道:“这便是翁主小心眼儿了,元姝只是嘴巴上坏了些,真遇到事情的时候,还是有分寸的。”
彩阁不信:“那也要看对什么事,触犯到她的利益,谁都不会饶恕吧?”
蔺尚谦仔细打量彩阁,始终笑脸待人:“若是旁人触犯了您的利益,翁主会轻易饶恕么?所以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更为高尚些。”
彩阁竟是无言以对。
***
三天时间晃眼即过,太子回到东宫,如同打了一仗,人跟着都憔悴了很多。
天大地大,死者为大,那些个表面功夫还是要在文武百官前做全,总不能落人口实,被朝臣参上一本不孝,若真如此,太子的储君之位多少会遭人质疑。
这也算是一种身不由己。
太子自然会问及前两日发生的事是如何处理的。
蔺尚谦实话实说:“翁主说不再追究,而且翁主昨日已经回长乐宫了。”
太子蹙眉问:“彩阁那个朋友现今怎样?”
蔺尚谦回道:“那位姑娘已无大碍,同翁主一道走了。”
太子如今自顾不暇,便没再关注郝宝珠的伤势:“东宫都搜过了么,没有抓住刺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大肆彻查,蔺尚谦总要放些假消息给太子,便当是在帮彩阁,也算是帮他自己。他心里已经认定是彩阁和郝宝珠的密谋,许是她们半途收手,既然已经先行离宫,这个台阶便由他铺垫:“曾经有个伺候徐皇后的嬷嬷留在东宫里,事情发生后,那位嬷嬷不见了。”
虽然有些蹊跷,但是没有伤及到彩阁,太子便未再深究:“你看着处理吧,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事。”
蔺尚谦拱手道诺:“殿下先沐浴休息吧,累了几日,实在辛苦。”
太子捏了捏眉心,身心俱疲:“去把药煎了,我喝了便睡。”
蔺尚谦立即去后面准备。
太子身在丽正殿,想起皇帝的话语,总算宽慰许多。
——徐皇后出殡那日,徐尚书一家,哭得最是撕心裂肺,不停的在晋王面前哭诉——你母后真是心狠,你年幼尚未成婚,她怎就撒手人寰了……
言语间吐露晋王没有了母后,却有他这个舅舅,甚至于送棺椁出宫的时候,年近五旬的徐尚书,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表示要亲自抬出丧棒。
太子见状难免要为以后做打算,便同皇帝暗示了几句——有位兄长在身边就是好,母后这一生得父皇的宠幸,也得徐尚书的宠爱,走的不算孤单。
皇帝此时对于徐皇后已没有半分情谊可言,帝王多情也薄情,要看面对什么人。
皇帝若有所思地问太子:“青唐家中是不是还有三位兄长?”
太子答是。
皇帝蹙眉思忖,似是做了决定:“他日青唐同你大婚时,还是要由哪个兄长背着她上花轿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看彩阁二哥的小名叫什么,答对有红包,是小名哈。
旧时那种俗名的改良版,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