颍川王从长乐宫的麟趾殿,搬迁去皇城里的王府时,几个内监帮他收拾了两日的家当,粗略估计,不包括兵器铠甲在内,已将二十余个一庹宽的木箱装满。
不搬一回府邸,压根不知晓哪来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以为自个儿人直接过去就差不多了,能住便好,其他都是身外物。
所以当他第一次踏足新居后,还真有些不习惯。府邸太大,没几个下人可供使唤,在堂屋里吼上一声,回音能绕梁打好几个圈。
内监提前将所有屋子,里里外外的烛火灯笼全部点燃,说是习俗,要亮三晚,今日是最后一晚,以保府邸安康。
他没那么多讲究,叫人准备浴桶沐浴。
孝服褪去,便见他健硕的后背上有好几道刀疤,横竖不一,交错在蜜色的肌肤上,略显狰狞,小内监抱着他换下的衣裳要去浆洗。
他吩咐道:“都拿去烧了吧。”
小内监道诺,退了出去。
伺候他的人都知晓,颍川王只有在沐浴的时候最好说话。
前两日帮他梳头的内监隔着屏风,对他汇报府邸里的情况:“王爷既然已经有了正儿八经的府邸,是该多从宫里差些人过来打理王府里的一切。”普通郡王府里,应配内监三十,宫女二十,眼下府里连十个内监都没有,实在寒碜,“还要安排一位长史管理下人。”
颍川王对这些从未关注过,眼下他只是搬出来住,府邸还未挂牌匾,加之又是徐皇后丧期,他哪敢去宫里提要求:“不急,等到年底吧,如今母后将将没了,不会有人过来贺我乔迁,省了请宴的麻烦,一切还按照在长乐宫里的来。”
内监恭敬道:“还是王爷想考虑的周全。奴才只是想提前安排些人手,毕竟府邸的杂事多,怕宫人忙不过来。”
颍川王身上有伤口,不便沐浴,只能用浸湿的汗巾擦洗身子,他说知晓了:“明日我去皇祖母那支几个人过来。”
若不是徐皇后的事,内监还能多嘴讨个吉利,希望自家主子娶位王妃回来主持中馈,那才叫完满。
内监拢着手问:“今日见王爷拿了只镂空香熏球,几乎不离手,可是哪位女子相送?”
伺候在颍川王身边的宫人换了一波又一波,他从没过问下人的家世,外面这个他也叫不上来名字:“你的话有些多。”
内监是个皮厚,自以为能近身伺候,口没遮拦道:“王爷行行好,透个口风,奴才下回见到了也好奉迎一番,求个赏。”
颍川王冷言道:“赏你一顿板子要不要?”
内监这才打了下自己的嘴,讪讪道:“是奴才多嘴。
颍川王换了寝间亦没有不适应的,虽然现在外头大亮,可他有些乏累,沐浴后倒床就睡。
被褥里有一股阳光充沛的味道,他侧躺抱着被子,唯一的遗憾,便是以后再不能顿顿去永寿殿蹭饭。
外面有内监进了寝间,唤他四爷:“这香熏球要放哪?”
他淡淡地说:“拴在床帐边吧。”
内监说好,又道:“整理衣物时发现这个,不知是不是王爷的?”说着递了过来。
颍川王平躺着,接过那方丝帕,杏黄色的底纹上只绣了一支桃花,少卿,才想起来是打哪来的:“你从何处找到的?”
内监据实已报道:“放在一件锁子甲里,不过……”内监有些犹疑,“锁子甲是几年前王爷所穿,想必如今尺寸小了些,王爷要如何处置?”
颍川王随口道:“放在库房里收着吧,腾一个屋子出来,全放我的那些兵器。”
“诺。”内监问了句,“王爷此时休息,待会儿还用晚膳么?”
颍川王说不用了:“将朝服放在外间,明早还要早朝。”
宸惠皇后薨逝时,皇帝辍朝四日,徐皇后如今也得皇帝如此待遇,也算是她的福分。
虽然中宫没了,但是晋王还在,皇帝未曾表示如何对待晋王,这始终让颍川王不能安枕无忧,朝中还有兵部尚书为晋王的后盾,光这一点,始终不能让人掉以轻心。
他如今在朝并无实权,帮不了太子什么,有时候在兵权上面,他始终无法做到权衡利弊,能够既有兵权,又不会让皇帝对他产生戒备之心。
古往今来很是奇怪,皇帝宁愿将掌兵马的权利赏给外戚,都不愿意封赐给自己的亲生儿子,连太子都不例外。虽然奇怪,但是却不能去质疑皇帝的决定,稍有差池,就是“犯上作乱”的死罪。
皇帝有皇帝的安排,讲究个分庭抗礼,互相牵制的效果。
比方说徐尚书虽掌长安五军,有八十万军马调遣之权,但他的头衔只是尚书,没有任何爵位加封,另一边的蔺家掌吏部,却得侯爵头衔,再来就是夏府——楚王母妃的娘家,那可是持有国公的封号。
各个都不好惹。
如此看来,更显太子势力单薄。
***
二十一这日下朝后,皇帝差人从永寿殿宣彩阁进宫。
彩阁一身浅色襦裙入宫,头上未饰任何发钗,只用两根淡蓝色的云纹发带,左右绾了个矮髻。
宣政殿里,不止太子、颍川王和晋王,连带几个内阁大臣皆在。
彩阁的心差点儿都蹦出来了——不是吧,这个时候赐婚?她故作镇定,跪地给皇帝请安。
皇帝让她起来说话:“朕听闻你还有三位兄长,不知年纪几何?”
彩阁松了一口气,一一禀明道:“伯兄季亭年二十二、仲兄季轩年二十、叔兄季台年十八。”
皇帝微微颔首,直接了当道:“武安侯府戍边多年,朕想让你一位兄长来京城任职,不知青唐心里中意谁?”
彩阁有些惊诧,这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她开始考虑皇帝的用意,用她二十一岁的心思,会认为皇帝在试探她,可若是十五岁想法,便觉得皇帝是真有这个打算,无论是那种,她都要适当婉拒:“谢陛下美意,三位兄长在凉州一直很好,经常随父亲巡视边关,他们日晒雨淋惯了,怕他们不适应长安的生活。”
皇帝笑道:“朕听闻民间嫁女,不喜远嫁,唯恐女儿受夫家欺负,你若有位兄长在旁,想来武安侯也会安心些。”
话虽没错,可以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过多的要求,既然皇帝当着要臣的面开口提了,如若继续推脱的话,难免让人觉得是他们武安侯府借此拿乔,横竖对彩阁来说是好事:“不知陛下属意臣女哪位兄长?”
皇帝愿意听彩阁的举荐:“谁人都可以,青唐希望何人过来?”
彩阁想了想,上辈子大哥和三哥皆有娶妻,为了避免坏人姻缘,只能“委屈”二哥了:“大哥前几年得封世子,三哥年纪稍浅,便是二哥好了。”
颍川王在旁,觉得彩阁太过心直口快,这种事,怎么也要听皇帝的意思。
“便是你二哥好了。”好在皇帝并不在意,“不知他可有婚配?”
彩阁不知皇帝的用意,只能实话实说:“在我离开凉州前,从未有人过来与二哥说媒。”
皇帝好似早有打算,先说了个开头:“兵部侍郎一职暂有空缺,不若你兄长过来填了职位。”
彩阁心中一惊,这起点也忒高了些,她忙道:“二哥于朝廷未有任何功劳,又非武将出生,难以担当此任,不如让他从低职位做起。”
于皇帝的打算,未让季轩一步到位,已经觉得有些欠缺,便打趣道:“低职?难道让他守城门去?”
彩阁总不能让自己看起来急于求成,职位而已,只要人来了长安,可以一步一步地往上升,体验过程也算是累积经验:“让二哥守城门没关系,臣女觉得城门守卫也是要职,每日可以看到形形色色的百姓,更能体察民情。”
皇帝觉得不妥,即便彩阁“不懂事”,也不能如此苛待完颜家的人,身在长安,地位能决定许多事情:“朕待会儿下旨年末时候开选武举,待你兄长过来时候,让他递牌参选,即便不能夺得头筹,朕也会让他在长安站稳脚跟。”
朝中有人好办事,还是身份最高者的旨意,彩阁满心欢喜:“臣女替兄长谢过陛下。”
不过是制衡的手段,提前让完颜家的人在长安有一席之地,日后彩阁才能坐稳太子妃,对太子而言更是锦上添花,不用再畏惧他人。
首先将人传召来京再说。
调职一事,于彩阁心里,是既欢喜又忧愁,她心里一直犯嘀咕,不知皇帝为何会突然改变心意,上辈子兵部一直在徐家的掌控之下,从未有过变更,而这辈子,随着徐皇后的离世,皇帝竟然有意让完颜家来执掌兵部,实在有些奇怪。
毕竟伴君如伴虎,满门荣辱,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
作者有话要说: 季轩的小名估计再两章就出来了,
那些叫他“二狗”的小天使们,你们是认真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