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没有在朝堂上点名提及季轩,加之那日在宣政殿议事,除了太子就是几个内阁元老,朝臣嘴巴紧得很,知晓完颜家二公子来长安的人并不多。
往后的日子,颍川王打着促进感情、增添默契的由头,天天将人聚在一起。
郡王每年俸禄五千两,他府邸的下人少,月例自然发不了多少,可以说钱多的花不完,故而皆由他做东,每日带季轩和窦小虎出入长安仍旧开门迎客的吃喝玩乐场所,尽可能地做好东道主的本分,几乎将长安城的几大酒楼给吃了个遍,就差没去教坊司耍——徐皇后丧期,官家青楼暂停营业。
男人们友情的建立多半从吃喝玩乐开始,只是季轩有些不好意思,吃人的嘴短,暗自想着如何能为颍川王出一份力。
颍川王说了,秋狝时候一同合作夺得头筹便是最好的报答。
季轩的性子和彩阁差不多,从小很少接触勾心斗角之事,为人处世方面,亦觉得非对即错,别人待他好,恨不得同样对人掏心窝子,好在颍川王的出发点并不坏,若是换做是旁人,指不定打了什么主意。
就因为彩阁知晓颍川王的为人,所以季轩同他日日“厮混”在一起,她从未有过意见。
玩归玩儿,每日除了用膳吃茶睡觉,他们会用四时辰左右的功夫,去军营练习骑射,颍川王和季轩的箭艺还算旗鼓相当,差不多百发百中,窦小虎稍微逊色些,人却是很努力。
窦小虎能得到这样的机会,简直犹如祖坟冒青烟,不敢有丝毫懈怠,往往每晚多费两个时辰勤加练习,唯恐在最后的选举中成为队伍的累赘。
九月十七,徐皇后的一个月丧期已满。
而武试决赛定在十月初六,刚好过了中宫的满七,也不用落人话柄。
九月底的时候,长安已是满城金黄,太液池边的银杏叶落了一地,黄金铺路般,给这秋日凭添一副风景如画的景象。
十月初一,皇帝去长乐宫给完颜太后请安,因为许久未曾过来,便留在永寿殿用晚膳,陆太妃也在。
连同太子和彩阁,祖孙三人可谓其乐融融。
皇帝便在这时候提及太子的婚事,上座的两位老人家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陆太妃先道:“太子已经弱冠,是该将彩阁娶回东宫了,若是明年再添新丁,一家人可谓四世同堂,你们俩让哀家和太后抱一回重孙儿,来日哀家去了九泉之下,也能同先帝爷有个交待。”
完颜太后嗔笑地看着陆太妃:“妹妹年纪大了,也不晓得忌讳着些,姐姐瞧你是个长命百岁的,倒是我不在了,妹妹还能看着大重孙们满地儿跑。”说着,深深地望了彩阁一眼。
彩阁心中忐忑,面上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她不说话只低着头吃饭,味同嚼蜡。
虽然太子先前已经知晓赐婚之事,但被拿到台面上说时,仍然忍不住有些激动之情,他道:“两位皇祖母身体健康,必定寿比南山。我们这些小辈,平时都没时间孝敬你们,只能先替父皇分忧,解决婚姻大事。”
陆太妃眉开眼笑道:“太子娶太子妃,于我和姐姐眼里,便已是最大的孝顺了。彩阁这孩子,我看着是喜欢的不得了。”陆太妃一面说,一面看完颜太后,“武安侯府的女儿,可是太宗皇帝钦点的储妃,必定能为我大黎开枝散叶。”
彩阁闻言差点没被噎着,只能猛得喝水。
完颜太后和颜悦色道:“慢些吃,知晓你高兴。”
谈及皇家的婚事,做上人的自然高兴,皇帝对彩阁道:“待武选结束后,朕便下旨给你们赐婚,加上你兄长的封官,可谓双喜临门。钦天监已经看过了,明年元月十六,大吉,婚期便定在那日。季轩有了府邸,你从完颜府里出阁,才更有成婚的喜庆样子。”
完颜太后问:“宫里头准备大婚事宜了?”
皇帝说是:“入夏的时候就已经在筹备了,虽然从赐婚到婚期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但是该有的三书六礼会照惯例一一督办,绝不显得仓促。”
他们说他们的,各个满脸的欣喜之情,仿若这婚事的所有细节,同彩阁没有太大的关系,她只要如期穿上大红嫁衣,等着上花轿便好。
前些日子她很着急,却只是干着急而已。
抗旨是死罪,原先她是一个人,独自承担便也罢了,如今季轩人在长安,若是她敢有丝毫忤逆皇帝的心,定会让季轩同样获罪。
皇帝做的决定,向来不容他人反驳。
越是这个时候,彩阁反而镇定了许多,她有很多种法子让自己受伤,多少可以推迟婚礼的日期,她打私心里想着,希望季轩先得官位,届时也算以后的日子给她一点儿仰仗和依靠。
有人进了永寿殿,传话给郭和顺,郭和顺抱着拂尘在月门边踌躇不前,还是太子看到,问发生何事。
郭和顺进来磕了个头,抬头先去看皇帝:“方才礼部有人过来传话,说是颍川王……”太监顿了顿,硬着头皮道,“携众护军砸了人教坊司的一家青楼。”太监的脸上越发难堪,“称王爷还打伤了兵部尚书的儿子徐天青,将人打了个半死……”
教纺司是官家妓院,统归礼部管辖,此番出了事,由他们的人来传话也很是正常。
皇帝额头上的青筋直跳,更猛得一拍桌子:“混账东西,每日不给朕惹是生非,他就闲得慌么?”
郭和顺喏喏地说:“徐尚书调动了左军,双方起了冲突,左军人多势众,把王爷他们全给绑了过来,现下就在长乐宫门口,听候陛下的安排。”
彩阁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起了冲突,但是知晓季轩必定也在其中,她看事看全部,执了杯茶道:“徐大人身为兵部尚书,便是这样随意调动长安护军的?打架斗殴应归东厂治理,王爷犯案还有大理寺拿人,倒是让徐尚书这般大动干戈?只因为受伤的是自家儿子?”她似笑非笑,含沙射影道,“这样说来我以后成了太子妃,若是有人伤我的人,我也不分青红皂白,让东宫的亲卫军先将人打一顿再说。”
太子轻戳彩阁,希望她不要乱说话。
皇帝正在气头上,却觉得彩阁说的不无道理。
皇帝摆驾去到长乐宫门口,徐尚书一见皇帝首先就告状:“臣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颍川王在‘郁金香’里无端将犬子重伤,天青当场吐血,差点儿性命不保,还求陛下做主。”
皇帝怒视颍川王:“可有此事?”
颍川王被五花大绑着,依然站得笔直:“人是儿臣伤的,父皇若要惩治,便定儿臣一人的罪,同他人无关。”
“你还真有本事!”皇帝暴怒,将手腕的翡翠手串狠狠掼了过去,直接砸在他的眉骨上,顿时血流如注,他却咬紧后槽牙没有动弹半分。
眼前除了季轩和窦小虎,还绑了二十来个人。
徐尚书指着那些人道:“这些人听了颍川王的吩咐,直接将‘郁金香’里外给砸了个稀烂,若不是臣赶去的及时,怕是整个楼都要给拆了。”
皇帝的气血往上涌,咬牙切齿道:“到底因何事,做出这些混账事情来?”
颍川王没有说话,徐尚书替他答了,面上有些羞愧之色:“王爷看上一个清倌人,那姑娘却心心念念着天青,清倌人不从王爷去找天青,于是王爷便同天青大打出手,当时王爷身边人多,天青难免吃了亏。”
皇帝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逛青楼还能惹出桃色事端,恐怕只有颍川王一人,皇帝从护卫那拔剑,剑锋指着他道:“朕养你这么大,你真是有出息的很!”
季轩虽同样被绑着,却立马冲在颍川王身前,原是自身难保,也要求情:“陛下请息怒。”
边上只有太子和彩阁敢阻拦皇帝,两人前后抱住皇帝的右手:“父皇——”
彩阁从没见皇帝这般生气,也被吓到了:“陛下,兹事体大,不能只能徐尚书一面之词。”她脑中如风车般在转,到底上辈子哪个青楼女子让颍川王如此失态,她努力回忆,只有零星半点的信息,隐约记得那个姑娘姓“喻”,颍川王的母亲也是姓喻。
颍川王梗着脖子,一副任打任杀的样子:“错责在儿臣,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打了徐公子罢了,又没将他打死,儿臣罪不至死。”
龙颜大怒在所难免,皇帝嘴里叫嚣着孽障,然后重重的喘息,一字一顿地说:“就你这副样子,也配为皇子?传旨宗人府——褫夺……”
彩阁心尖打着颤,头一次忤逆皇帝,打断皇帝的话:“陛下,这事不怪颍川王。”
皇帝瞪着彩阁:“你好大的胆子!”
彩阁跪在地上道:“尽管颍川王自小惹是生非,可事事都是为得陛下关注,他为证明自己虎父无犬子,主动请缨去到四川剿匪,还从南诏人手下救了众多妇孺,都是他忠义两全的表现。他虽然冲动,却从不无端伤人。”她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仍旧将话说明白,“就拿前些日子大兴村纵火案来说,中秋时候臣女也曾路过那个村落,村里的茅草屋破败不堪,大半壮丁被征兵,无人修葺房屋,颍川王便故意纵火烧村,为的只是让陛下开恩给村民重建家园,纵使他被您下旨廷杖,也没有半句怨言。”她努力让自己的呼吸平稳,“所以此事定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