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阁感觉自己被颠了下,随着头部晃动,引发一阵耳鸣眩晕,令她有些神志错乱,不分今昔。
眼前飘摇着一片金色波纹,恍惚中她抬眼,瞥见曾经出现在梦境里,稍显坚毅的侧脸,身上的疼痛仿若已经算不得什么,她很想说“别管我了,你快走”,可话到嘴边,却紧紧攥着他的衣裳,抽噎道:“别丢下我……”
——我一人无法独自面对。
颍川王微怔,看着那张略为惨白的脸庞,莫名心疼:“不会,我不会丢下你的。”他感觉心都快跳出来了,“你再忍一会儿。”
彩阁闻言,从未感到这样安心过,遂将脸埋在他的肩窝,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涌。
她还不够聪明,以为含糊其辞地说出凤印的下落,昭贵妃便暂不会对她动手,锦春送来的膳食她没有吃,因为太渴,在喝了些水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成想昏迷后,锦春竟然命内监将她抬去了宣政殿的清风堂,石榴儿偷偷跟过去,却怎么都唤不醒她。
火势渐大,求生无望,她已经放弃挣扎……
婚姻道德的衡量标准对女子来说太过苛刻,对皇城里的女子更甚。
夫妻若是感情不在,男人可以纳妾,女子忍气吞声那是常态,有些骨气的,求个合离。可人们对于合离之后的男女态度也是天壤之别。
而于皇家而言,根本不存在这样的情况,皇子可以废妃,便没有见皇妃可以提休夫的。
上辈子的彩阁再同太子不睦,却从未想过另觅良人,女人开不开心,幸不幸福的,全映射在那张脸上,她向来不善强颜欢笑。
也许她想要的,不过是在难过的时候有个依靠、有句安慰的话,然而太子终究给不起。
便当是有缘无分吧。
季轩追了过来,叫颍川王等等:“小五怎么了?”随后又提醒道,“你这样抱着她,叫人看见了不好。”
人时常会冲动,会表现出自己最为迫切的一面,身体的反应比思考更快,像是本能,颍川王也不能幸免,虽自知不妥,却不愿轻易将彩阁放下来:“抱歉,我管不了那么多。”
季轩见彩阁还有些许意识,试图问她发生何事:“小五,能听见我说话么?”说着欲抱过她来。
可彩阁紧紧依偎着颍川王,不肯撒手。
场面有些僵持,颍川王不愿耽搁:“先找御医,估摸着她的脚骨折了,不能误了诊治。”
眼下救人要紧,季轩便未做继续阻止,在旁护着些,一同疾步前往山脚的扎营处。
营帐暂时只搭起两座,皇帝同太子的。彩阁方才赴约后,皇帝就已摆驾去了骊山的温泉行宫,现在若追其回来主持公道,颇为劳师动众。
颍川王将彩阁放在太子营帐的床榻上,随后急匆匆地出去找江城歌。
营帐内外乱成一团。
季轩拿帕子给彩阁擦汗,看她如此痛苦,却不能帮她止痛,只能干着急:“你不是不小心的人,怎会伤了脚?”
彩阁仍旧感觉晕眩:“疼……”除了痛苦的呻.吟,她没有旁的表示,缓和了好一会儿,待看清眼前人的脸,前生今世所有的委屈,全化作眼泪决堤,她抽泣着说,“二哥,我们回凉州吧。”
管他谁做皇帝,管他太子因为何事驾崩,全都与她无关。
“一个个的都没安好心!”季轩大抵有了猜测,愤恨道,“二哥不会让你白白受伤,定要替你讨回公道。”
季轩来长安之前,武安侯不是没有交代——一切以家族荣耀为先,辅佐彩阁成为太子妃。
武安侯镇守西北多年,说有私心也好,知晓府邸与皇城的那份羁绊,故而守城的时候格外卖命,他们不止是在替燕家卖命,更是为了自己家的女儿。
若是没有那道允诺的圣旨,或许他早已解甲归田,寻一方静地与妻子和孩子们共聚天伦。想武安侯的大半辈子为大黎鞠躬尽瘁,怎么不期望留一点儿时间给自己的心爱之人。
彩阁不愿同季轩交代实情,此刻她连呼吸都是痛的:“别碰我的腿,太疼了。”
季轩用袖口去擦拭她的眼泪,沉声道:“那么你的痛苦根源是什么?”
彩阁说不出来,有时连她自己都没弄清楚,原想着迎难而上的那份心,早已被消磨殆尽:“是我太过自以为是,以为能够掌控一切,我想家了……”
季轩安慰道:“先将眼下问题解决了,若真到无法解决的时候,我们再回凉州好么?”
彩阁再次近乎哀伤地向他诉苦:“太子真不是我想要的良人。”
季轩心里有数,颔首道:“二哥知晓了。”
有人掀开门帘,冷风灌进来,彩阁浑身都难受,直接掩面干呕,十分痛苦。
太子疾步走近,略显急切:“到底发生何事?方才不是好好的么?”
几个人都不愿解释,身后的江城歌示意先检查伤口,跟着用剪刀裁开彩阁的短靴,罗袜方褪,便见她的脚踝处坟起馒头般大小的肿包,颍川王猜测的不错,是骨折无疑,需要立即正骨。
女孩家的脚矜贵,即便是御医也不好直接徒手碰触。
今日狩猎未曾有女医随行,江城歌一时束手无策。
季轩表示可以让太子一起,固定彩阁的身子,他在底下帮着正骨脚腕。
彩阁人已经是半梦半醒的状态,脚上受伤的地方不碰还好,一碰便是钻心的疼痛,令她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呻.吟。
可若不抓紧将骨头复位,多少会影响她以后走路。
几个人都不是精通骨科的医师,且季轩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若换做旁人,下手肯定果断很多,颍川王在旁看不下去了,对季轩挥了挥手:“我来。”
他左手握紧彩阁的脚背,右手从她小腿处顺捋了几下,随后往下压的同时,用掌心抵着她的脚后跟往上一顶,稍微用巧力转了两下,咔咔作响,伴随着彩阁的一声尖叫,一切都安静下来。
彩阁疼得几近昏迷,偏偏晕不了,剧痛过后,脚踝处是勉强能忍受的痛楚,便哼哼唧唧,换做昏昏欲睡的样子。
颍川王拿拇指和食指指腹,去揉捏彩阁的脚踝处,感觉皮肤下骨头应当是恢复如初,表面上看不出来,就怕骨头有别的损伤。
他让江城歌帮着敷些活血化瘀的药粉:“依你看,强势如何?”
江城歌稍微有些迟疑:“伤筋动骨一百日,怕是这三个月内,翁主都不能随意行走了。”江城歌用热水帮彩阁脚部热敷一番,又提醒道,“眼下是冬日,伤口愈合的慢,说三个月还是快的。”
太子在旁眉头微蹙——三个月,怎么都赶不上尚未昭告天下的圣旨上的婚期……
眼见彩阁暂时无大碍,太子才问:“她怎么会受伤?”
颍川王抹了把额头的汗渍,没好气道:“问尚谦的好妹妹去!”
“元姝?”太子诧异道,“元姝怎有本事将彩阁伤成这样?”
若对方不是太子,颍川王定要同其理论一二:“当时仙步桥上只有她和蔺元姝两人。”
太子茫然道:“元姝呢?”
外头有喧哗声,围场四周负责巡逻的禁军众多,方才帮着将蔺元姝捞了上来,她冻的嘴唇发紫,浑身直打哆嗦。
有人过来禀告,太子叫人将蔺元姝抬进来。
此刻蔺元姝的头发都已经结了冰霜,人受了惊吓,半晌说不出来话。
蔺尚谦从旁搀扶着,也是一言不发。
颍川王对蔺元姝没有好脸色,看似威胁地说:“青唐翁主两个月前如何落水的,想必蔺小姐心里清楚的很,今日之事,希望你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蔺元姝身上的衣裳要换成干净的,一屋子男人,纵使身边有宫女,她也不好意思开口。
太子见她衣裳尽湿浑身哆嗦,便领着其他人退出帐外,等其更衣后再做处理。
甫一涉及女人之间的“争风吃醋”时,太子很是无奈,虽然能猜测大概的状况,可眼下两人看起来都受了伤,而且彩阁更严重,若叫他来评断,他定是向着彩阁多些,却是不愿苛责任蔺元姝。
蔺尚谦终是开了口:“元姝请翁主过去赏雪的时候,身边还有一宫女,先听听她怎么说。”
太子稍作犹豫,下了令:“把人带上来。”
本就不想引别人起疑心,故而当时的宫女是蔺元姝随意找来的,这样事发后不会有帮衬之嫌。
稍刻,那宫女被人带过来,知晓事情不简单,自然不敢乱说话,于是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声音都在打颤:“奴婢参见各位主子。”
太子问她:“方才在桥上,青唐翁主和蔺小姐之间发生了什么,为何翁主受了伤?蔺小姐落了水?”
宫女大气都不敢出的:“奴婢一直在桥下候着,什么都没看到。”
颍川王盯着宫女道:“你不必紧张害怕,即便你没看到,总会听到一些事情吧?”
宫女匍匐在地上,点了点头。
颍川王刻意提醒道:“你莫要因为青唐翁主受了伤昏迷,从而失了分寸,照实说便好。”
宫女更是惊恐万分,受伤的两人身份都不好惹,但孰轻孰重还是能掂量出来的:“出事前,奴婢听见翁主说什么蓬莱殿同塌,蔺小姐骂翁主……”那些话语实在难以启齿,却只能硬着头皮说,“说翁主不知检点,与青楼女子差不多,翁主应该是生了气,打了蔺小姐一巴掌。然后……奴婢就听到蔺小姐一声尖叫,回头去看的时候,翁主已经不在桥上了。”宫女将头贴在地上,闻到一股泥土的味道,“奴婢只听见这么多,实在不知翁主怎么受伤的。”
季轩怒火中烧,还要隐忍着,对太子抱拳:“圣上不在,一切请太子爷做主。”
太子算是品砸出来龙去脉,可还有一事不明:“元姝那会子未曾落水?”
宫女想了想,悄悄看了颍川王一眼,被他一个眼神瞪得不敢说别的话。
颍川王一脸的无辜,拔高声音说:“许是蔺元姝心中有愧,在推了青唐后,自己跳了水,造成她们皆是意外的假象。”
蔺元姝换好了衣裳,听得是清清楚楚,忍不住腹诽颍川王奸诈,更对着床榻上的彩阁咬牙切齿道:“你想陷害我?没那么容易。”
彩阁不说话,昏睡了一般。
蔺元姝唱独角戏似得:“没想到你的心思这般歹毒,自己摔下去受了伤,竟要赖在我身上。”
照顾换衣服的嬷嬷是宫里老人儿,曾经伺候过宸惠皇后,见惯了宫廷争斗的人,总会生出几分锐眼来:“蔺小姐这话说的,老奴都听不懂的,翁主会拿自己的身子来陷害你?小姐知不知道有个词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莫再执迷不悟了。”
蔺元姝觉得今日非常倒霉,一肚子火没地儿撒:“你个老东西,乱说什么!”
嬷嬷年纪一把,早已看轻生死,对蔺元姝自称一声“老奴”算是尊敬她的身份,没想到她竟然一点儿身份都不顾:“我唤你一声蔺小姐是敬你的父亲蔺大人,小姑娘家别张口闭口目无尊长的,你是在诋毁翁主。”
营帐半点音不隔,里外的声音两边听的是清清楚楚,太子顺势进去一探究竟,蔺元姝先叫屈,哭着对太子说道:“殿下,方才是翁主自个儿摔滚下去的,我根本没有推她!”
颍川王冷笑一声:“那你又怎会落水?”
蔺元姝想起颍川王方才的威胁,懦懦地说:“我见翁主受伤,一时惊慌失措,也不小心摔了一跤……”
“错!”颍川王直接打断她的话,“是我看你不顺眼,将你踹下水的,你嘴里便没有一句真话。”
蔺元姝没想到颍川王会大方承认,一时慌了神:“我……太子殿下,你要相信我,真不是我做的,我没有要害翁主的理由!”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不信。
季轩看明白了,便想确认一件事,问太子:“这位小姐钟情于殿下?”如今的局面不是还不害臊的问题,太子不说话,更加让季轩确定他的想法,“若是殿下不能给个准确的答复,只能等圣上来裁决了。”
蔺元姝对太子的心意,他怎么不知晓,闹成如今的局面,也并非他所愿,若叫他在彩阁和蔺元姝之间只能挑一个,他定是会选择彩阁无疑。
太子终是做了决定,对蔺元姝道:“你先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来东宫。”
蔺元姝觉得失了脸面,哭喊着:“太子这是相信他们完颜家,而不信我了?”她很不甘心,“对,我是不喜欢青唐翁主,可我还不至于恨她,要让她受伤。”
颍川王偏偏落井下石道:“是么?当初青唐掉进太液池的时候,不是你指使五弟做的?要不要叫五弟过来对峙?”
蔺元姝哑口无言,这个时候总要说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或者是打算混淆视听:“你也别故作无辜,方才你那样明目张胆地抱着翁主,是你一个做小叔子的能做的事?还是你对翁主别有用心!”
颍川王嗤笑一声:“别死到临头还要拉人垫背,你若喜欢三哥,大可大大方方地承认,倘若你不做这些小动作,以后三哥说不定能给你一个位分,眼下尚未赐婚,你就已经如此恶毒,谁还愿意容你?”
太子头疼:“你们都少说两句!”
蔺尚谦不愿事态发展到再无转圜的余地:“元姝别说了,我送你回去。”
蔺元姝负气道:“大哥什么时候也站在青唐那边了?究竟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一个个这般相信她?”
季轩那边忿忿不平道:“殿下便这样算了?依着律法也不能这样轻易放过的吧?小五现在昏迷不醒,若是是小五摔残了呢?”
蔺元姝觉得太子还是在乎她的,营帐里太子的身份最高,本来她就不服气,现在巴不得彩阁再也醒不过来:“即便她残废了,你们完颜家不是还有别的女儿来代替么?”
颍川王恨不得上去给她一巴掌,总归那一脚真没有让蔺元姝长记性,手边有彩阁敷脚时候的洗脚水,现在已经凉透,他端起铜盆泼向蔺元姝:“方才掉进水里还没有令你脑子清醒么?尚谦有你这样的妹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蔺元姝“哇”的一声坐在地上哭,什么脸面都丢尽,也不在乎这一回:“你们全都合起伙来欺负我。”
彩阁实在受不了,挣扎着要坐起来叫蔺元姝闭嘴:“蔺小姐是巴不得我残废了吧?”
蔺元姝竭嘶底里地叫嚣:“完颜彩阁,你敢发誓么?发誓方才不是你故意来陷害我的?”
彩阁身上痛,还要故作轻松:“若是发誓赌咒能算数,世间便没有那么多坏人为非作歹,都交给老天爷收拾好了。”
蔺元姝认定彩阁不敢:“你不敢发誓,是因为你心虚,你知道我对太子情有独钟,这样一来,便没有人同你争抢!”
彩阁轻抚额头,虽然没有外伤,但总有些撞击的余痛,她勉力坐正:“同我抢什么?太子妃之位么?”彩阁想了想,抬起右手并拢手指,斟酌道,“我完颜彩阁对天发誓,方才确实是蔺元姝推我摔下桥去,以至令我受伤,倘若我有半句虚言,叫我此生做不得太子妃。”
誓言一出,在场的几人怎会不信服,颍川王却是眉头微不可查地一蹙。
蔺元姝失神,没想到彩阁会拿太子妃之位做赌注:“你说谎!你在说谎!太子殿下,你千万别信她。”随后不死心道,“你敢不敢拿你们武安侯府为赌?”
彩阁头疼欲裂:“你还有完没完?姑娘家像你这样皮厚的,倒让我大开眼界了。”因着疼痛,彩阁嘶了一声,“那你敢以你们高陵侯府起誓么?赌咒方才在桥上你对我没有包藏祸心,发誓没有想对我图谋不轨么?”
蔺元姝张口结舌,她不敢。
彩阁冷哼一声:“你倒是起誓啊!”
蔺尚谦将所有的事看在眼里,于是对太子揖手:“舍妹在家骄纵惯了,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管教不周,还望太子殿下恕罪。”接着撩袍对彩阁跪了下来,“也请翁主饶过元姝这一回。”
蔺元姝认为自己没错,便倾身去拉蔺尚谦:“大哥起来,干嘛求她!”
蔺尚谦狠下心来,给了蔺元姝一巴掌,也是生气了,呵斥道:“现在不许你继续出言顶撞,否则以后别再叫我哥哥。”
蔺元姝紧咬下唇,终是闭嘴,可眼泪是忍不住的。
兄长对自家妹妹的疼爱都是一样的,他不比季轩差。蔺尚谦看着彩阁,又唤了声:“翁主……”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彩阁想起蔺尚谦上辈子杀死楚王时的狠戾,忍不住咽了下口水:“蔺詹事,你先起来。”
蔺尚谦挺直脊背,言辞诚恳道:“今日请您饶恕元姝这一回,若是家妹日后再对翁主有任何不轨之举,您可以连带今日的一并惩罚,蔺某也任翁主处置,绝无异议。”方才太子已经发话让蔺元姝离开,虽没有惩治的意思,但蔺尚谦担心皇帝知晓了不好应付,只盼彩阁此时能亲口说原谅了蔺元姝,“圣上那边,臣也好有所交代。”
彩阁同蔺尚谦没有太多交情,可交谈却有那么几次,大抵是了解这个人的,然而她方才以“太子妃的身份”做誓,现在怎好改口,便退而求其次:“若是圣上问起,我便说是两人推搡,地滑没站稳,不怨蔺小姐。”
彩阁胸口不舒服,跟着又干呕了下。
落在蔺元姝眼里,以为是别的事,距她与太子夜宿蓬莱殿快有两个月了,莫不是……
这下蔺元姝更觉说什么都没用,事到如今她无力辩解:“今日是我做事欠妥。”跟着吸了下鼻子,嗓音哽咽,“不过我也要告诉你,今日你能挡我一个人,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代替我,你又能挡得了几个?”
曾经那些个女人全是由蔺元姝去阻挠的,根本不需要彩阁出面儿,从东宫到皇宫,太子只有她们两人在侧,彩阁觉得这辈子她不必再为这样的事烦心,便没有回答任何。
蔺元姝负气离开,撩帘时风声阵阵,像是崖口常年不停呼啸而过的寒风,所经之处全是冰冷的一片。
冷风也往彩阁心里直灌,且不说她受伤严重与否,但眼前的一切皆指向是由蔺元姝所为,可太子竟然轻易不计较,不止是彩阁,于季轩心里也是不悦的。
季轩终于明白彩阁为何想着离开长安,未来的夫君靠不住,她还能指望谁?不如回凉州过她的肆意人生。
季轩长叹一声,对太子拱手:“臣有句话即便不当说,也想一吐为快,五妹打小自由惯了,或许真不适合同别的女人争斗,今日之事已是不好的开端,太子爷高高在上,以后想必会有无数美妾在侧,臣不愿小五吃亏。”
光皇帝后宫里的勾心斗角,太子看的还少么,却从未想过自己也会变成局中人,若以后彩阁也像他母后那样,简直不敢想象……这不是他想要的,亦不是他能掌控的:“季轩,有些事并非我本意,是我没有考虑的周全,我在这里可以同彩阁和你保证,于东宫里,以后只会有彩阁。”
说的太远,显得不切实际,但太子已经把话放在这了,多少会让季轩接受这个说法,季轩去看彩阁:“小五是何想法?”
彩阁未曾觉得顺心,脸上一点儿惊喜之情都没有:“我的腿好痛,想休息了。”
季轩靠近她,替她盖好被子,并轻声说:“静观其变。”
彩阁深吸一口气,想翻身都做不到,她喃喃自语道:“不在失望中挣扎,便在失望中死去。”
正真能伤得了她的,无非是她所中意的,而她已经不在乎太子的想法。
她暂时不便挪动,只能将就歇在太子的营帐里。
***
太子都发话了,蔺元姝怎敢赖着不走。
临近车舆前,蔺元姝泪眼汪汪的看着蔺尚谦:“不是我做的。”
蔺尚谦充耳未闻般:“我送你回侯府。”
蔺元姝再次强调:“我真的没有推完颜彩阁,是她自个儿摔下去的。”
蔺尚谦此时不想知晓孰是孰非,横竖自家妹子也是居心不良,要不然怎会着了彩阁的道:“你太冲动了,做这些事之前,为何不同我商量?”
蔺元姝一面坐进舆厢,一面负气道:“都说了不是我做的,大哥怎么听不明白?”她仍觉得自己无错,哭哭啼啼道,“我要去长乐宫找姨祖母。”
蔺元姝行事虽有些荒唐,但现下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她没必要继续说谎,蔺尚谦坐在她对面问:“方才你约翁主去桥上做什么?别的地方不能谈话?”
蔺元姝瓮声道:“桥那边人少,方便谈话。”
蔺尚谦厉声道:“还你是想着从桥上摔下来,赖翁主推你么?”
蔺元姝张口结舌地说:“我……没有。”
“不然呢?”蔺尚谦了解蔺元姝,“原本你打了什么主意?”
蔺元姝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原本我想激她,让她恼羞成怒,然后我自己跳河……”
“即便让你得逞,在太子面前说是翁主所为,又能如何?你出言不逊,她打你并不为过。”蔺尚谦冷笑一声,“是你先存了歪门邪道的心思,才给她反击的机会,你这是自食恶果,活该!”
蔺元姝更觉得委屈:“哥哥怎么向着外人?”
蔺尚谦看着自家妹子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庞,连连叹息:“女孩子长的好看是一种本事,可若空有美貌,没有头脑,那同样是蠢货。青唐翁主很聪明,至少比你想的聪明。”徐皇后离世那晚,东宫的小聚,因丢失一把银剪,以为是晋王所为,他便要带亲卫军去救太子,亏得彩阁拦着,才没有铸成大错,“若非你处处算计,她怎会出此下策,难道等着被你陷害么?”
蔺元姝偷鸡不成蚀把米,并不服气:“不过是她技高一筹,又有武安侯府做后盾……”
蔺尚谦奇怪蔺元姝怎么就不开窍:“你还知晓翁主是武安侯府的呐?人家的太子妃之位,是太宗皇帝定的,你还想反了天不成!”他愤愤道,“话又说回来,你若不是高陵侯府的小姐,今日定是死不足惜!”
蔺元姝后知后觉:“这事闹得很不愉快,完颜的腿受伤了,虽然太子没有同我计较,圣上那边也好搪塞,可就怕她回头同完颜太后告状。”
“现在知晓害怕了,早干什么去了?”缓和一会儿,蔺尚谦沉声道,“翁主不会。这一次她受了伤,饶过了你,就是给你警告了,一个对自己都能下狠手的人,对旁人会更狠。”
谋算这么多,蔺元姝全是因为太子:“我那样喜欢太子爷,殿下亦对我有情,若叫我做妾,我实在不愿意,所以我才这样,替自己谋算。”
蔺尚谦觉得以如今的形势,蔺元姝连成为太子妾室的机会都没有了:“妾分很多种,你为何将自己定义在最低贱的名分上?姨祖母年轻时候,也曾做过先帝的太子妾,可她所出的儿子照样能成为太子登基称帝,为何你这样沉不住气,偏同准太子妃过不去?”
现下蔺元姝与彩阁势不两立,多说无用,她忽而想起什么:“颍川王好像对完颜存了不一般的心思,若是他们孤男寡女被太子抓个正着,我倒要看看完颜彩阁怎么做储妃!”
蔺尚谦略有些惊恐,他竟不知蔺元姝存了这样的心思:“你疯了么?若是颍川王同太子反目成仇,岂不是让晋王渔翁得利,长此以往,东宫易主,你还以什么身份谈储妃、妾室!”颍川王于太子而言犹如膀臂般的存在,若是太子的势力寡不敌众,真真便宜了别的皇子。
蔺元姝不过急功近利,口不择言,倘若真导致那么一天,怕是要朝堂大乱:“我随口说说的。”
蔺尚谦仔细琢磨一番,想法虽然荒唐,假如换了对象,却不失为一石二鸟之计:“可惜了,倘若是晋王如那般在意翁主,便是另一番景象。”
蔺元姝抿唇试探道:“哥哥的意思是——可以诬陷青唐同晋王有染?”
蔺尚谦意味深长地说:“我只是说可惜了,并无他意,你莫要轻举妄动,时机到了,有的是机会。”
蔺元姝若有所思,若叫她轻易放弃太子,实在不甘心。
车轮轧过石块,惹得舆厢晃动,蔺尚谦立刻警醒许多,倍觉失言:“我先送你回府,宫里那位你也别去惊动了。记住大哥的话,从今往后,莫要冲动任性为我们蔺府着想,因为陆太妃的庇佑,父亲已经是安陵候了,哥哥不奢求你能嫁入东宫凤仪天下,只愿合家平安后福无量,切记!”
吃一堑长一智,蔺元姝从前是小瞧了彩阁,也是轻视她的身份,往后再不能与其正面起冲突。
斜阳偏西,长安的冬日的傍晚真是寒冷。
***
傍晚时分,身在骊山行宫的皇帝终是知晓彩阁摔伤一事,难免有些动怒,即便太子再三表述是彩阁后来更正的话,是她不小心摔倒以至受伤。
彩阁既已受伤,听御医的话没三五个月不能大好,总不能让彩阁祭祖的时候一瘸一拐地去,赐婚的圣旨只能暂时搁置。
他们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皇帝一查便知,便是认为彩阁和蔺元姝双方都有过错,女子擅妒不是好事。还是那位老嬷嬷明事理,暗自提醒皇帝,谨嫔娘娘很是中意蔺元姝。
凡事不能完美,只能努力尽善尽美,给太子和彩阁的赐婚延后,便将来年的花月佳期,让与五皇子和蔺元姝。
了却一桩皇子的婚事,也避免以后蔺元姝继续对太子有臆想,倘若再发生推搡伤人之事,保不齐会是怎样的祸端。
太子一听嬷嬷提及谨嫔娘娘,皇帝没有反驳什么,便知晓皇帝大概会做何打算,心里竟有几分同情蔺元姝,甚至希望皇帝能够重新考虑。
父子三人加之季轩,四人围案而坐,太子认为元姝固然有错,可她并不喜五皇子,认为皇帝当真做那样的决定太过仓促,若是直接说出来,被彩阁知晓,怕又伤及她的心,便道:“元姝重伤彩阁,儿臣并没有下令惩罚,现下想来,怎么都要给她一些教训才好。”
皇帝哦了一声:“依你看,该如何处置?”
太子想了想,与其让蔺元姝同五皇子成婚,还不如将她关进大牢,出狱后没有婚约傍身,她还能重新嫁人:“律法规定伤人者入狱,怎么都要让下狱一年半载,才能慰藉彩阁无端受了伤害之苦。”
皇帝怨责太子优柔寡断:“那以后呢,待元姝出狱了,继续同青唐作对么?届时你想护谁,又能护谁?”皇帝看穿了太子的那点儿小心思,为的是防患于未然,季轩在场,总要拿出些诚意出来,“朕已经决定了,给元姝赐婚,这样便不会再生事端。”
太子完全是看在蔺尚谦的份儿上,替元姝争取一次,他指着颍川王,甚至是季轩:“四弟尚未婚配,加之还有完颜二公子,都是可以婚配的人选……”他给颍川王使眼色,“尚谦与我们一同长大,元姝只是大小姐脾气,本性并不坏。”
颍川王有些迟疑,虽然让蔺元姝嫁给五皇子看似亏待了个大好姑娘,可颍川王却不想让以身替人排忧解难:“蔺小姐心高气傲,怎会看上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儿时的蔺元姝没少瞧不起过颍川王,小孩子记仇,长大了更为记恨,又怎会娶这样的人。
季轩那边就更别说了,沉默不言就能表达出对蔺元姝的不满,他不悦的情绪难以表达,差点脱口而出——若是小五身体恢复,且不介意的话,太子爷是不是想将两人都收进东宫?
从始至终,季轩没有说任何话,不是他不想说,只是他现今的身份,还不愿落个忤逆的罪名,横竖态度摆在脸上,无声胜有声。
而给蔺元姝赐婚这事,颍川王和季轩根本没必要蹚浑水,能处处救人于水火的,那是功德无量的神仙,他们皆为凡人,不必强出头,蔺元姝是何人,早已心知肚明。
这更加让皇帝确定要将蔺元姝嫁给五皇子的决心:“朕心意已决,谨嫔身为四妃的时候,曾经无意提及元姝和老五的娃娃亲,当初可没见有人出言反对,难道现在老五不懂事了,蔺家人便嫌弃了?”
帝王一诺,不容反对,就像是对待彩阁和太子的婚事一样,只会延期,不会轻易改变。
“感情之事,难能情投意合,儿臣认为……”太子一声叹息,却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知晓再无转圜的余地,“罢了,五弟打小中意元姝,想必会待她好。”
这一句“罢了”,透着多少无奈之情,在场众人皆知,亦是各怀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