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无法想象若是彩阁脸溃烂到如斯境地,该如何面对。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太子从来不认为他有错,此刻顾虑彩阁的容貌也好,纳妾也罢,他是储君,本就有更多选择的权利,从不会因为谁而委屈自己。
若论他对彩阁的感情,确实存有几分喜欢在里头,却不愿为了她放弃任何东西,因为他觉得一切都是可以共存的,何必有取舍。
他所谓的喜欢,仅此而已。
颍川王的伤势并不严重,看起来却颇为骇然,太子唤了东宫的医师过来给他清理伤口。
颍川王直接将玉容膏递给医师检验,得到的结果一样——掺了有毒植物的汁液,若是碰触到皮肤,会使原有的伤口无法愈合,以致溃烂。
简直是毁容的利器。
太子再次确认彩阁未曾误用,稍微松了口气:“这玉容膏是高丽国所贡,他们应当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在贡品里下毒。”
是啊,番邦都不敢做的事,偏有人胆子大,明摆了就是针对彩阁来的。
几人在商讨玉容膏可能被谁接触到,总要将那些人全抓到一起逐一审问。
尚未从宫里的人员中排查起,锦春自里间匆匆走出来,对太子禀告道:“郝奉仪晕过去了。”
太子方才留只着中衣的郝宝珠于耳房当中,眼下时节能撑多久?
太子没有预料中尴尬,随口道:“找人将她送回去。”
如今锦春伺候在郝宝珠身边,也算有了一方安身之处,只要她们主仆俩守得云开,还怕以后大明宫里没有她们立足的地方么?
颍川王一直不喜郝宝珠此人,如今的情势,在他看来谁都有嫌疑:“郝宝珠今日碰过玉容膏么?”
他的口气不佳,锦春听出些许偏见之味:“郝奉仪晚膳前一直在命妇院,这几日未曾踏出过寝阁半步。”
回答的这样干脆,反而叫颍川王更加怀疑:“那倒是奇了怪,难不成这毒.药自个儿跑进玉罐里了?”
锦春不敢造次,未曾反驳:“一切请太子爷定夺。”
锦春何等机敏,只要认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自然能够全身而退,这里是东宫,太子的地方,任何人都不能反客为主。
玉容膏是太子下朝后,亲自从皇宫里拿回来的,搁在丽正殿里不会超过两个时辰,便让蔺尚谦送去了兰陵王府,太子对蔺尚谦深信不疑,不曾有过怀疑。宫里所剩不多妃嫔绝非善男信女,哪个不想着天降福运,再次成为继后,玉容膏既为贡品,能用者皆是高位分的妃嫔,不乏一宫主位,若是有妃嫔在里面动了手脚,横竖害一个少一个竞争者。
至少太子是这样想的,并让锦春先下去:“我自会定夺。”
丽正殿里重新点了灯,昏黄的烛火高高升起,灯火摇曳着,照亮众人的脸庞——各怀心思的容颜。
太子不再继续于玉容膏一事,拘泥于小节难成大事:“正好你们过来了,有事同你们商讨。”
季轩猜到几分,昨儿送上去欲捉拿飞贼的奏折上的披红,是太子批阅的,皇帝近日流连于声色,身子每况愈下,这样下去迟早会出问题的。
颍川王在等太子的处理结果。
正殿里再无旁人,太子直截了当地说:“父皇的身子大不如从前,想必你们已经看在眼里。”
颍川王的面色放松了许多,点了点头:“我问过江城歌,父皇自骊山狩猎后回来,每日都在服用大补丸。”如今江城歌的父亲江远山,已从院判擢升为院使,太医院里再没有人敢针对他们父子,“药是江院使私下偷偷配的,父皇若是有所好转便也罢了,只怕内里早已虚透了,哪日一旦发作,整个太医院都要跟着倒霉。”
再没有比帝王的身体康健更为要紧的事的,季轩虽然新官上任,依然懂得其中利害,更要为彩阁以后的出路考虑,若是皇帝忽然驾崩,太子登基,肯定会立后:“圣上看起来气色还不错。”为人臣者,总要懂得变通,那是皇帝,更是眼前两位皇子的父皇,即便这两人存了别样的心思,季轩也不能表现出异样的端倪来,颍川王能信得过,然而太子不在季轩的掌控范围之内,“倘若往后能够修养身心,未必不能逐渐恢复。”
话落在太子耳中,竟然生出几分旁门左道来:“如果父皇真的喜欢,谁敢忤逆他的意思。”
太子终有一日会登基,只是迟早的问题,颍川王知晓太子志在必得,亲情在皇位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虽然儿时得不到父爱,可是有朝一日皇帝真的驾崩,他肯定会难过:“若是父皇身子不济,退位颐养天年也未尝不可。”
三个人都不把话说满,用了假设的方式,若是太子有了子嗣,这样更会水到渠成些。
太子话锋回转,终是关心起彩阁来:“彩阁的脚伤如何了?”
季轩心里已经有了盘算,出了事自是会一力承担:“不太好,其实彩阁……”他故作迟疑,欲言又止,在旁人诧异的目光里才缓缓开口,“都不是外人,我直接说了吧,彩阁的身子不太好,在凉州的时候看过不少郎中,因为圣旨传她来京无法再拖延,便将精通医术的石榴儿带在身边。”
石榴儿略懂医术,大家对此有目共睹,太子眉头紧蹙:“是哪里不好?”
要不然怎么说是亲兄妹,都想到一处去了,季轩难以启齿道:“说出来有些难堪,彩阁至今未来葵水。”
即便颍川王在场季轩也不怕,既然是试探,不若一次都试个够,能瞒一时是一时,即便日后被拆穿,便说是以前时辰未至,月事并非每个姑娘家,都是同一岁数时会来的。
太子仿若早就猜到一样,因为彩阁曾经对他说过,若是不能生子会怎样,如此看来早就“暗示”过,原本他并未放在心上,但猜测和事实始终是两个感觉:“你们武安侯府这是在欺君!”
季轩只得下跪:“彩阁过了年才十六,医书有云,也有女子双十年岁才来月事的。”
太子现在太过看重子嗣问题,总要为以后的江山社稷考虑,可又觉得像是季轩的一面之词,彩阁若有意隐瞒应该早些同他成婚才对,而不是刻意避开他,太子想了想,叫蔺尚谦进来:“去宫里,传江院使父子过来,我有话要问。”末了又提醒道,“顺便让他们将彩阁的脉案带来。”
季轩心里咯噔一声,怕是要纸包不住火,这么快就会被戳穿,不知太子会不会怀恨在心,更怪责他们武安侯府,不禁有些懊悔。
季轩是想法子让太子将婚事延期,没成想会弄巧成拙。
颍川王倒是一派淡然,内心毫无波澜,对太子说道:“倘若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有无子嗣并没差别。”于他而言,根本不在乎彩阁能不能生养,只要她人好好的就成,若是不能生孩子,还能免遭鬼门关一趟,这样想着,竟有几分窃喜之情。
相比之下,太子的面色不太好看,有种被人算计,吃了哑巴亏的况味:“那日在蓬莱殿,我已见到彩阁腿上有用药的痕迹,想必是急攻心切,红花用的多了,才留下的痕迹。”其实太子仔细分析,倒觉得彩阁并非虚情假意之人,“若是她有意隐瞒,我也没有法子,若是依旨进了东宫,我更是没辙,还能废了她不成?”既然婚事还没成,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她腿脚不便,就留在王府好好休养吧。”
季轩仍旧提心吊胆,不知不觉变得恭敬,拱手道:“微臣知晓。”
***
东宫从皇宫传召御医,十分便捷,甚至不需药支会皇帝一声,只是事后势必要同皇帝解释,不能让人担心。
太子从江院使手中拿过彩阁的脉案,只有寥寥两页的记录,信期一项果然是空白,倒也没有直说,只去问江城歌:“这几日可曾去兰陵王府给彩阁换药?”
江城歌说有:“五日一换。”以为太子在计较伤势,便道,“翁主伤了脚踝骨,加之如今是冬日,难免复原的要慢些。”
太子觉得既然有脉案,江院使应当替彩阁把过脉,便看向江院使:“彩阁的身子……”太子略有些迟疑,“是不是不易受孕?”
皇帝的身子已经让太医院上下焦头烂额,江城歌悄悄瞥向父亲,江院使曾效忠于两位完颜皇后,此刻在面对太子时,若是说错什么话,简直犹如雪上加霜。
江院使决定破釜沉舟一回:“是!”说着人直接跪在地上,“翁主来御药房那次,老臣便察觉翁主的身子甚寒,翁主曾说落水后在椒房殿喝了一碗‘安神汤’,为前院使方大人亲调的方剂,许是同那个脱不了干系。”上一任院使已经告老还乡,徐皇后亦是入土为安,算是死无对证。
为让彩阁落下终身不孕的毛病,料着徐皇后生前的确能做出这种事,太子怒不可遏,将脉案砸在江院使腿边:“你当时怎么不说!”
江院使战战兢兢道:“老臣不敢!”
太子微微闭眼,可气又无奈,徐皇后曾经针对他是不错,却让彩阁无端受连累,但凡他有一点担当,都不应该介意彩阁日后不能再有孕,原本所谓的信期未至已经不是主要责任,太子长叹一声:“脉案拿回去,不要乱说话。”
江城歌准备拱手禀告什么事宜,颍川王连忙给他使眼色:“不早了,你们先回宫吧。”
江城歌就此作罢:“微臣告退。”
待人走后,季轩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应当趁热打铁,直接问太子:“殿下若是不想让小五入东宫情有可原,只怕圣上那边不好回话。”
以太宗皇帝的承诺和武安侯府的势力,纵然让皇帝知晓彩阁日后不能“生养”,皇帝未必会轻易毁了婚约,她不能生,别人的女人能生是一样的。
太子一时拿捏不了主意:“此事我自有打算。”
为今之计,先过了年再说。
不管怎样,季轩的目的达到了,颍川王亦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