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窗里飘入丝丝细雨,带着泥土鲜腥。雨水打落桂花的香气飘入帷帐里,几分清冷。长卿的身子却早就烫了…殿下骗她固然可恶,可殿下的唇将她吻遍了,那身子香甜又霸道,她便也懒得计较起来。
窗外雨声渐大,打在窗户轻罗纱的上,啪嗒嗒直响。风如清泉一般,灌入来床帷之中,直往长卿心底里钻,时而湿热,时而又带着些寒意。
殿下的味道熟悉又遥远。他长发散落,长卿下巴磕在他的肩头,能扫见几丝他鬓角的白发。她忆起几分东宫寝殿之中那些荒唐事儿,可一晃儿,眼前又会飘过一些莫须有的身影。
她好似看到殿下持剑杀戮,双手染血,眼中腥火。又好似看到京都城楼上那抹死死驻守的身影,耳边似响起战火之声,殿下对那些守城将领一声怒吼,“杀!”
那是她梦到过的景象,殿下死在了瓦剌人的箭下,可却替大周守住了京都城…长卿眼角不觉湿润,趴在他肩头,没忍住哭声。
殿下好似听到了,忙停下来动作,“怎么了?”
长卿直将他揽得更紧了些,“长卿不想殿下死…”
凌墨只觉大约是昨日的事情将她吓到了,忙着紧了几分气力,“孤死不了。”又凑到她耳旁几分笑意,“孤就算死了,你也得跟着孤。”
“……”长卿的眼泪瞬间便止住了,她想起上辈子被他赐死陪葬。
殿下果真还是没有良心…
一场云雨事毕,长卿被殿下卷着放去了床里,眼泪早就干了,心中却开始五味杂陈。她正往床里滚,却被殿下从身后一把揽着小腹抱了回去,“去哪儿?”
长卿伸手去掰自己小腹上他的手指,“殿下可吩咐许太医煮避子汤了,长卿等着呢。”
“……”凌墨一阵心酸,“你都避孤避到江南了,还要怎么避?”
“长卿还要在江南嫁人呢,不想有殿下的孩子。”话没落下,她小腹上的手一把松开了。肩头却被他一把捂着,翻身过去面朝着他。
借着门外微弱的光,长卿看到殿下眼中在发颤,殿下问她,“你要嫁谁?”
“……便就当是二嫁,寻着合适的人,能好好对长卿的一生一世的,便就嫁了。”
凌墨冷笑了声,看着眼前的小脸几分认真的模样,“被那江弘骗了一次,你还没清醒点儿?”
“那,那便不攀着高门大户了。寻个普通人家,有门手艺傍身,不愁吃穿便行了。长卿洗衣做饭,夫君赚钱养家,到时候再生两个小娃儿,养在院子里逗弄着玩儿。看他们长大了,上进功名,娶妻嫁人。一生平平淡淡,也是平平安安。”长卿一口气说完,自己都说累了。
殿下却狠狠一声,“想得美。”
“……”长卿懒得跟他说了,撑起来自己的身子,“殿下还是快让许太医送避子汤进来吧。”
“避什么?该生便生下来。”
“孤养着你,你也不必洗衣做饭。小娃儿养在皇宫里,你一样逗弄着他们玩儿。长大了入皇子鉴读书,娶妻嫁人。一生平步青云,孤护你们平平安安。”
“……晋王还没死,长卿不能有殿下的孩子。”
长卿话没完便被殿下揽去了胸前,“不准说了,睡觉。”
“……”这她怎么睡得着。她被殿下捂着胸前,声音像蒙着一层纱。
“从昨日到今日,许太医可都是跟殿下一起演戏?”
“还有,世子爷和刘大人也都是知道的?”
“淮南王也陪着殿下一起疯么?”
“闭嘴!”殿下捂着她后脑勺,轻轻揉了揉。“明日孤再跟你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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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刚亮,长卿便醒了。殿下躺着旁边,睡得还沉。二人的衣物林乱散落在床尾。
长卿撑起来身子,偷偷掀开来被褥。殿下身上没着衣物。那崩布却一层一层裹得很是严实。
“还真能演…”她嘟囔了一小声。翻身去了床尾,拾掇起来自己的衣物,飞快地穿好了,便往门口去。
她得走,她才不要给他生孩子又给他陪葬!
刚要拉开房门,手腕儿上一紧,便又被人拉了回去。殿下光着脊背,挡着门前,“去哪儿?”
“长卿让殿下劳师动众了…殿下也不必再用苦肉计了,长卿是不会随你回东宫的。”
她如今是名动苏杭的女琴师了,说话颇有几分底气。
殿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不必紧张,劳师动众也并非全为了你。”
“禁卫军被淮南王的私兵吃了,淮南王便等同造反。你觉得晋王会让孤轻易回去?”
“……”殿下演戏不是专给她看的?长卿方才那些小傲娇仿佛碎了一地,脸色方才一僵,腰身上便是一紧,被殿下揽去了他胸前。
殿下的鼻息很近,声音却低沉着:“你若现在出去,孤设的局便前功尽弃。”
长卿眨巴了两下眼睛,“那,怎么办?”话刚完,她唇上便被殿下轻咬了一口,殿下口齿里含含糊糊,“陪孤装病。”
婢子在身后敲了敲房门,“云姑娘,殿下的粥食和汤药好了。”
殿下这才将长卿放开,低声在她耳边道了句,“你该知道怎么办。”说罢,便兀自挥开袖子,去了床榻上躺下了。
长卿这才转身去拉开了房门,从丫鬟手里接了汤药进来。送着汤药回来房中小圆桌上,她才回身过去,关好了房门。
殿下倒是不用她喂了,自己走来圆桌旁,与她一道用早膳。
长卿见一旁的药汤还冒着热气儿,端了那汤药来闻了闻,“殿下既然没伤,这汤药可是假的?”
殿下却从她手中接过去药碗,将碗中药汤一饮而尽了。
“……”房里又没别人,他还演得真。
晌午世子爷又来了,与殿下换了一轮书,特地摆出来两本给殿下看了看,“这两本海事图,以前没见过,只江南才有。”
殿下面上几分欣喜,又指明让世子爷去问淮南王要两本兵书来,他要参详。
世子爷出去之后,殿下坐着床榻上读书,长卿百无聊赖,只好也随手翻了翻另一本。
殿下看完一本书,却还似模似样咳嗽了两声。长卿忙试探着,“殿下这病要装到什么时候?先生寻了好些琴谱出来,该想让长卿回去练习的。”
殿下扫了她一眼,“孤的病什么时候好,得看你家晋王何时派人来接孤。”
“……什么叫我家晋王。”她既是从东宫逃了出来,便早就不是晋王的人了。他还拿晋王的事儿奚落她…
殿下未抬眼,继续翻着下一本书。门外却又起了响动。
听得外头婢子们一声声,“王爷吉祥。”长卿思忖着,是淮南王来了。可好似不止王爷一个,还有其他人的脚步…
殿下一把躺回去了床榻里,又给长卿使了个眼色,轻道了一声,“你该知道怎么办。”
殿下是让她陪着他装病,可她几分奇怪,王爷不是都知道的么?她将那些杂书收去了床脚下。便听得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淮南王带着几个副将,从外进来。
床上殿下咳嗽了两声,长卿给他折好了被角,又隔着被褥给他顺着胸前。
淮南王已经立在长卿身后了,淡淡问着,“太子怎样了?”
长卿拧着袖口擦了擦眼角,几分深情望着殿下,“王爷下得去这般的狠手,还问殿下怎样了?”
淮南王却道:“本王留他还有用。你不说,本王便传许太医来问。”
长卿这才抽泣了两声,“许太医说,伤及心脉,很是不好。”
“那日受伤回来,咳血就没停过…全靠着老人参吊着一口气。”
“哦?”淮南王冷笑了声,“是么?”说完,直唤了身边内侍来,“本王准备好的人参,端来给太子养伤。”
两个内侍果然捧着几个锦盒,放去了桌子上。淮南王才道,“你便带话给许太医,要什么药材只管说。他得给本王留着太子一条命,撑到本王打去京都城!”
长卿这才看了看桌上的锦盒,又打量了一番淮南王。王爷年长殿下许多,面目不怒自威。长卿收了收眼泪,“许太医自是盼着殿下好的。只望王爷,莫再为难殿下了。”
借着回话的功夫,长卿余光扫了一圈王爷带来的副将。王爷既是殿下的同谋,那殿下定是让她跟王爷演给其他人看的。那几个副将看起来全是武将出身,唯独一人,书生打扮。跟在王爷身边,好似最是亲近。
等王爷回了句,他自有打算。那书生打扮的,便对王爷一拜,“王爷,许太医毕竟是太子的人。若要以防万一,不若还是请胡郎中来看看。”
王爷回眸过去,扫了一眼那书生,淡淡道,“还是穆先生心思缜密,那就请胡郎中来看看。”
“……”长卿心中一紧,被褥下头捉着殿下的手都不自觉紧了紧。许太医是自己人,殿下这伤势还好瞒。若换一个郎中来,这戏还怎么演得下去?
被褥里,殿下的手却回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让她安心的意思。长卿这才与淮南王回道,“殿下自幼养尊处优,不是什么江湖郎中都能来请脉的。如今殿下都这样了,万一还有人有伤人之心,如何是好?”
“那便宣许太医一同来在旁看着。”淮南王说完,便让内侍去通传了。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许太医和那胡郎中,便都被带来了房中,要一同给殿下诊脉。
长卿也不知道,这胡郎中可是已经被王爷买通了?还是殿下另有安排。她什么也做不了,可见得许太医面上神色淡定,她也只好将床榻上的人交给许太医。自己稍稍退去了一旁。
那胡郎中把着殿下的脉象,一时眉目紧促,一时又似在思虑些什么。
床上殿下依然眉目紧闭,却忽的咳嗽起来。长卿虽知道是假的,可心里也莫名紧张了几分,忙过去给他顺一顺胸前。殿下却忽的拉着她的手臂,撑起来了身子,咳得越发凶了,一口鲜血直喷去了床榻下。
长卿忽觉得有几分真,可想起昨日夜里他那般凶猛,方定了定心。可见得裙摆上的血渍,她喉咙里竟然有几分哽咽了,当着众人温声问着他,“殿下,可还好么?”
殿下却一把跌进她怀里,指着淮南王颤颤巍巍,“四皇叔…想不到…”长卿忙将人扶稳了,放回去床榻上,“殿下,眼前不是计较的时候。先养好身子再说。”
殿下眉间依然紧蹙着,却缓缓合上了眼。
那胡郎中摸好了脉象,方才起身与淮南王和诸副将回报,“这病人伤及了心脉,气息断断续续,确是不好。唯有先用人参吊着一口气,再慢慢调理。”
长卿觉着,这胡郎中看来真是王爷的人…
听得这话,那穆先生方才对王爷一拜,“看来,王爷举兵指日可待。只等太子病情稍缓,便能上路。”
王爷神色不明,转向一旁,“许太医,那便好好与太子殿下调理。”
王爷说罢,又对床榻上的太子道,“墨儿,你可莫怪本王。本王不过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王爷轻笑了一声,方才领着一干副将出了门去。
房门一声被许太医合上,长卿方发现自己背后竟是起了一身冷汗,虽知道是做戏,可殿下方才也演得太真了些。却见得许太医几分紧急,一路小跑凑来床榻前,从袖口里抽出来银针包裹。
长卿这才觉得有些不对,低声问道,“怎的要施针?”
许太医却没顾得上答话,直从包裹里取出银针,又寻着殿下手臂上的穴位扎了下去。
长卿这才看到,殿下额上浮起来一层汗珠,嘴唇也煞白煞白的…
不是说是做戏的么,她忙伸手去探了探他的额头,此下已经冰冰凉凉的,方才还捉着她的掌心,眼下也是凉的…
怎么回事儿?她心中担心,却见得许太医凝神施针,也不敢打扰。
许太医额上也起了细汗。殿下的呼吸却真是一急一缓,眉心也一直紧锁着…长卿这才发觉,他们好似商量过什么了,她却不知道…
半个多时辰过去,殿下手脚上的经络都被许太医扎便了,许太医方才收了银针包裹,擦了擦额上细汗,对长卿道,“有劳姑娘好生照料,一会儿送来汤药,务必让殿下吃下。”
长卿忙问了声,“殿下到底是怎么了?”
许太医拱手一拜,却往门外退去,“还是等殿下醒来,再亲自与姑娘说。”
长卿心口有些发凉,他可是又拿自己来算计什么,还不让她知晓了…
许太医退出去了门外。
长卿守着他床边,见他有些发寒,忙伸手去给他捂了捂手。手还是凉的,她又去探了探那心口的位置,也是凉的。
长卿有些坐不住了,直拉开房门喊了婢子来。四月天里,屋子里生起了炭火,被褥里也多添了两个暖炉。
殿下眉目紧闭,一睡便是一整日,屋子里炭火换了两回,直到傍晚的时候,殿下方才有醒来的意思。
长卿凑着他耳旁,轻声喊着他。
他眉眼滚动得厉害,好一会儿,方才缓缓打了开来。长卿捧着他面庞,“到底怎么了?”
凌墨望着那张小脸,看着他的模样很是紧张,那双凤眸里也红红的。他这才缓缓捉起她捂在自己脸侧的小手,勾了勾嘴角,“不过是…喝了碗摒息药汤,改了脉象,让他们信以为真…”
长卿这才想起早膳的时候,他喝下的那碗药来。“殿下拿自己命数开玩笑,也不告诉我?”
凌墨却假作拧了拧眉头,“你不是不想和孤回去么,紧张什么?”
“……”长卿气他。起身去桌上端了药汤来,送到他面前,“你自己喝。”
凌墨撑着身子起来,那屏息药效虽已被许太医解了,可气息依然几分不畅。咳嗽了两声,却见那丫头端着那药碗,一脸不愉快。他笑了笑,直去拉了拉她衣袖口,“孤没什么气力,药汤端过来些。”
长卿将药碗往他眼前送了送,却见他端起来那药碗的手有些发抖,这才落座回去,舀着汤药喂他。殿下再不值得同情,这幅身子毕竟是自己用惯了的,还真有几分心疼…
凌墨喝下最后一勺药汤,见得那小嘴还嘟着。便直凑过去亲了一口。
长卿没躲得及,吃了亏。动用了牙齿,咬了回去。听得殿下嘶地一声疼,望着她眼里几分恨意,她方才得意了些。却听殿下道,“孤在床上僵了两日,扶孤出去走走。”
“……殿下还没好。”这两日给他端药送食,长卿也曾出去过院子里两回。婢子们多是淮南王的人,外头的守卫却也很是森严。院子不大,许太医、世子爷和刘大人,一同被软禁在这里。只是有什么物资需要,便都有人传话与淮南王去置办。
殿下却道,“不会太久,就当是透透气。”
长卿这才将药碗送回去桌上。方拿着斗篷回来,与他披好了,才扶着他出门。
殿下开始两步路走得歪歪斜斜,大多的气力都倚在她身上。长卿默默觉着,许太医的药也下得太狠了些…
四月天气,院子里的芍药和牡丹都开了花。长卿随着他旁边走了一会儿,却听他吩咐,“孤有些冷,你回去将暖炉拿来。”
长卿这才扶着他去一旁石凳上坐下,方才转身回去了屋子。
夜色已然有些深沉,凌墨早发觉四周气息迥异,方才将长卿支开。
淮南王对外宣称,十三司的人也一并与太子软禁了,实则这小别院,是明煜手下的人乔装成淮南王的兵士在守卫。
高祖皇帝长至成年的子嗣并不多。当年太子人选,确是落在他的父皇,和四皇叔之间。可他自幼和这个最年幼的叔叔交好,深知四皇叔也并非一心向着皇位。甚至当他父皇登基之后,四皇叔也还曾与他一同踏春舞剑,丝毫并不忌讳。
只是淮南王副将之中,也的确有晋王耳目。
那回东宫大病之时,他便在梦中见过一些景象。淮南王因受人蛊惑,起兵谋反。晋王却让他亲自带兵平乱,以至叔侄反目,大周内战,扰民伤财,直至后来瓦剌攻来之时,兵力虚弱,财力匮乏,毫无招架之力…
醒来之后,他顾然不想和最亲的叔叔反目成仇,便一早修书与四皇叔,让他谨信人言,切勿生了乱国之心。
眼下墙角上有人。若他受了重伤的消息传了出去,晋王定会派人来试探虚实,若他真的伤重,便直取他的性命。若他还能有还手之力,他与淮南王此次的苦肉计,便就功亏一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短了点儿,明天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