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和小屋还有一段距离,长卿走了一会儿方才回到屋子里,寻着床上的暖炉探了探,还好她刚让人换过一趟炭,还是暖的。
正捧着暖炉从屋子里出来,忽有刀剑之声从院子里传来。
她心中一紧,直觉着殿下出事了。忙加紧了脚步寻了出去。转过桂花树林,却见得殿下与好几个黑衣人扭打一处…
殿下吃过屏息药,气息还未恢复,脚步都不太稳当,更别说武功招式了,长卿心都跳到嗓子眼儿里了,手中的暖炉落到地上,一声闷响。
这一声好似惊动了什么人。几个黑衣人从墙角飞身下来,却是朝着她的方位逼了过来。
凌墨此刻无法发力,只能周旋,原本还能抵挡片刻,却见那丫头遇险。一时心急便顾不得气息,直蛮用了几分气力,将周身几人挡退,而后朝着那丫头飞身过去。
长卿已经直被一个刺客拧住了手腕儿,身子一轻便被人扛上了肩。一声惊呼,她却见殿下捂着心口赶来要救她,殿下该还是气息不畅的。那些刺客却一个个下手狠辣,朝着的殿下身上刺过去。殿下身法还算轻巧,都躲开了,长卿看得心惊胆战。
淮南王的兵士们已经冲进来护驾了,她却被人扛着飞身上了墙角。可她顾不得害怕,殿下还在和那群人厮杀,殿下后背中了一掌,嘴角都渗了血色…这回是真的了。
长卿却连自己都救不了,她无力极了。
从墙上翻下,她便看不到殿下的身影了。方才那番气急,她呼吸也开始不大顺畅起来。却听得几个刺客交头接耳。
“这是主上要找的人?”
“没错。”
是谁要找她?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可听的旁边又跟上来一人,那人呼吸焦急,却与二人道。
“淮南王的人杀进来,杀不了太子。”
“拿这丫头回去交差,摄政王殿下寻她许久了。”
长卿这才想起她这位旧主子来…她听从了太后意思,从东宫出逃那一刻开始,便是背叛了摄政王,不再做那颗棋了…
那些刺客带着她翻出了总督府,街巷一个人也没有…淮南王的兵士追在后头,却跟不上刺客们的轻功脚程。若今日她被晋王的人捉拿回去,她只觉晋王大概不会让她好死…
不知被扛着走了多久,长卿正是绝望之际,眼前却闪过一丝人影,和这几个黑衣刺客交起手来。她还被人扛着肩上,视线十分恍惚,那人一身麻衣,眉目清隽,是明镜!她好像要得救了…
可扛着她的刺客见得同伴被明镜一一放倒,拔腿便跑。方才两步,明镜便直拦来了面前。“救…救命。”长卿喊得几分虚弱,却听得身下刺客一声惨叫,她便摇摇欲坠也要跟着摔了下去。明镜却一把将她接下来,背到了背上。
淮南王的人已经追来了,明镜却没有将她送回去的打算,直翻身入了一旁农家墙院。
院子里两个孩童正在追闹,见得有生人□□进来,手中轻剑上还沾着血渍,尖声叫喊。
明镜知道要引来淮南王的人,却又背着她进去了农家院后,寻着后门,又回去了巷子里。
长卿也不知他怎会对这里如此熟悉,绕过了七弯八巷,直将她带入了一间小院。院子不大,却晾着衣衫,该是还有人住着。长卿被他背入了一间小屋,放去了床榻上。
“你,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长卿还有些担心殿下的伤势,方才他该是被逼着用武动了气,又被人打伤了,不知眼下怎样了…“我得回去总督府!”
她正要下床,脖子上却忽的横来一柄寒剑。
“你答应过太后什么,可是已经忘了?”明镜话里淡淡,面上也几分从容。
长卿这才清醒了几分,明镜果真是还是太后娘娘的人。
她阿爹阿娘得了娘娘特赦,是她答应不再回东宫换来的。她确是不该和殿下纠缠了…她心中空空荡荡退回去了床榻上。
明镜这才收了剑,“你若安心离他远去,我姑且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长卿听得这话,方才抬眼怔怔望着面前明镜,“你真是要杀我的?那废这么大气力救我做什么?”
明镜冷冷道,“我接到的密令,是护送你来江南没错,可密令上也说了,若你要回京城,我必定取你性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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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总督府小别院里。婢子刚送来汤药,便被凌墨一掌打翻了去。
许太医一旁温声劝着,“殿下受了内伤,最好还是不要动气。”
明煜在床榻边听训。这回殿下布局,早有过吩咐,十三司的人不可在小别院里出现。是以方才见殿下遇难,他忍着在墙角并未出手。眼下殿下受伤不顾自己,却还在怪责那阮长卿被刺客劫走的事情。
凌墨方才强行运气,本就伤了内里,慌乱之中为救长卿又中了两掌。虽未伤及性命,可如今到真是应了他对外宣称受伤的名头。
明煜方才来报,人不见了。可晋王派来的人也都死在了桥头…“都是死于十三的清风剑。”
凌墨强压住咳嗽,直问着明煜,“人呢?”
明煜面上几分为难,“明英和明循暗地去查了。只是殿下声称被王爷软禁,我们十三司如今不好出面。”
一旁淮南王凌尧坐着桌旁探病,这才也来劝着,“杭州城还封着,只要不是晋王的人带走的,人便还在城里。墨儿你无需心急,先养好了伤再说。云姑娘,本王也派了人去寻了。”
凌墨还想说什么,可身子已经撑不住了。心口气息方才涌动,咳血之后,越发虚弱。只最后吩咐道,“十三是司礼监的人,明煜,你务必将人找回来。必要的话,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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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明明不早了,长卿窝在床角里,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明镜从哪里找来了麻布衣衫,让她换上了,说是避人耳目…
她问过明镜可有殿下的消息,伤得重不重。明镜只说,总督府里没有消息传出来,便是好消息。
长卿这才肯松了一口气。
这间屋子不大,却有一厅一室。长卿住着耳间儿小室。明镜该是在外厅守着她…
她白日里守了殿下整日,吃食都是随便对付过去的,眼下正有些饿了。从自己屋子里溜出来,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方才走来外厅,便被明镜那把轻剑一把拦住了。那剑没出鞘,却依然有几分寒意。长卿瞬间顿住了脚步,她惜命得很…
“我,就是饿了。想去找些吃的。”
“你在屋里呆着,我去。”明镜说完,转身出去小厅,又一把将房门都关得严严实实的。
长卿默默叹了口气,只好乖乖坐去桌前等着吃的。
好一会儿,明镜端着两碗热乎乎的东西进来,放来桌上,是土豆汤…上头竟然还飘着葱花。长卿打趣着,“明大哥的厨艺长进了!”
明镜依然铁脸一张。
长卿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喝汤吃土豆。
明镜吃东西很快,三两下将几个小土豆塞进了嘴,又一口喝干了汤。长卿却慢条斯理,眼见的明镜吃完了,等着她的碗筷,她还故意再吃慢了些。
“就算明大哥是要杀我的,也不必如此冷淡。今后你我若要同路,总得能说说话不是?”她说着又轻轻咬了一口土豆,抿了一小口汤。
明镜脸色无恙,眉心却轻轻拧了拧。
长卿心中偷笑了声,还好不是全无反应,若不然日日里对着个木头,闷都闷死,还不如被他一剑了结了痛快…
吃饱了些,她方起了些困意。明镜端着碗筷出去收拾了,她方才寻回去了床榻上。
屋子里有几分梅雨腥气,可被褥却是干净的。长卿将自己拢进了被子,眼皮终于搭隆了下去。
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她梳好发髻从耳间儿里出来,却发现厅堂的门敞开着,明镜也好似不见了去处。外头难得出了太阳,长卿寻出去了院子里,暖和暖和身子,随后方才去了厨房里看看,想寻些食材做早饭。
她在食柜里找了些面条,又在框子里找到两个鸡蛋。便生了火,下了两碗面条。正要端出去,等着明镜回来就能吃了,却一眼扫见一双羊角辫趴着门边正眼巴巴望着她。
小丫头不过四五岁的个头儿,脸蛋儿肥嘟嘟的。长卿望着她觉着可爱,便去逗了逗她,“是不是饿了?”
小丫头眨巴眼睛,点了点头。长卿寻着厨房里一张小桌,将面条放了下来,又对那小丫头招了招手,“来,吃面条。”
小丫头这才从门后晃了出来,走起路来颠吧颠吧的。走来小桌旁,吃力地爬上了椅子,捧着一碗面条,笨拙拿起筷子趴起碗里的面条来。
长卿又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抬起脸,眼睛一眨,长睫毛便触到了齐齐的刘海,“双双。”
长卿伸手去给她拨了拨那刘海,笑道,“双双,你阿娘呢?不给你做饭吗?”
“阿娘和明叔叔出去换盐了。”小丫头年岁不大,说话倒是十分顺溜。
长卿想来这些日子杭州城战乱,外面铺头都不开门,百姓的日子该是难过,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怕也只能以物换物…
“那你快吃面条吧。”长卿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外头却传来一声阿婆的声音。“双双啊,你在这儿呢?”长卿看过去的时候,那阿婆已经进来了。双双见得那阿婆,却一把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往长卿身后躲。
长卿忙也起了身,客客气气称呼了一声,“阿婆…”
“哦,你是阿明的妹妹吧。他与我们都说了。”阿婆说着,却好似闻到了面条的味道,脚下的步子都快了些,往桌子旁凑了过来。“哎哟,老太婆我饿了。姑娘的手艺真不错,好香啊…”
身旁小丫头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卿侧脸看了看她,却见那双大眼睛里头几分不高兴。可阿婆已经坐去了方才双双坐着的位置上,拿起筷子,直先将碗里的鸡蛋挑来吃了。“姑娘,老太婆我就不客气了。一早起来,媳妇儿也不在,我老手老脚,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能走能动么?长卿觉得几分奇怪,只抱着小丫头去了椅子上,“双双,你吃姐姐的。姐姐再去给明叔叔和你阿娘做一碗。”
长卿又去寻了三个鸡蛋来,正要下面。却被阿婆一把喊住了,“诶,这鸡蛋可是留着十五的时候供奉菩萨的。平日里我们都舍不得吃。”
不用多问,长卿便知道这老太婆的脾性了。明镜带着她住在这儿是寄人篱下,这老太婆该是刻薄着媳妇儿和外人,只顾着自己的。“阿婆不必担心,等明大哥回来,再给您补些伙食费。”
一听得有银子收,老太婆顿时笑得谄媚起来,“好…好…”。
长卿微微叹了一口气,继续忙起手中的活计来。
明镜从外头回来,见得屋子里没了人,便找来了厨房。见得长卿张罗了早饭,那老婆子也出来了,眉目一飘过一丝不悦。走来拉了拉她的袖口,“回屋。”
长卿其实也不大愿意和这老婆子多有瓜葛,正要跟着明镜回去。那老婆子却紧着脚步凑了过来,“姑娘,方才可答应了,得要补些伙食的。”
明镜看了一眼长卿,长卿解释着,“我用了框子里几个鸡蛋…”
明镜这才从怀里掏出来一串铜钱,送去老婆子手上。他手中钱财并不紧缺,只是也不太乐意总给人占了便宜。自从住来这院子,隔三差五这老婆子便会上门来要钱。
付好了钱,明镜又端起案台上两碗面条,对长卿道。“走。”
长卿随着他身后,临要出去了,方回头看了一眼双双。双双也正朝着她咧嘴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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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小院里住了几日,长卿方才渐渐熟络起来。
明镜自从那日从总督府里失踪,便一直寄居在这户人家里。这家男人原是读书的,考了个秀才。可两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只剩下媳妇儿文氏带着小女儿双双,还得侍奉婆家。
长卿见得那文氏几回,二十五六的年岁,却生得有些老态了。婆家刻薄,她的日子该不太好过。
明镜如同往常一般话少,只是对着那双双小丫头,却总能笑笑。
长卿难得见他这般,趁着这日双双过生辰,长卿夜里张罗了一桌子的饭菜,便想叫着院子里几人一起吃饭给双双庆生。
长卿一早与人说好了,饭菜都上了桌,酱牛肉,酸坛子五花肉,鸡蛋羹,还有两道小菜。虽算不上十分丰盛,可眼下杭州城里能买的东西就少,给小丫头过生日,也算是十分周正的一顿了。
明镜也坐着一旁,等着开饭了。二人却久久不见那屋子的人过来。
长卿这才去了隔壁屋子,正要敲门。却听得里头双双的哭声,仔细听着,还有文氏的。那老婆子竟然在打人…
“一个丫头还过什么生辰?家里的钱财可是无处花了?可怜我修文死的早,剩我一个婆子。你们便如此作践我家的东西。”
“那些猪肉、牛肉,可不是足足够吃三天的了。全给这丫头做生辰可不都废了!”
猪肉牛肉都是明镜给双双买的,干她老婆子什么事儿?长卿正要推门进去,门却先一步被人推开了。明镜直进了屋子,一手拉着双双,一手拉着文氏,将两人带了出来。
两人还在哭着,长卿见那老婆子手里果真拿着把笤帚,文氏手上还有几处红肿。“阿婆,饭是我给双双做的。好似也没花你家的钱财。”
老婆子却喊着道,“那也是该要给我家的粮食钱,全糟践在这丫头身上了。”
文氏见长卿帮着说话,难得硬气了回,“娘,双双难得过一回生日。有人疼她是好事。”
“你还敢顶嘴了?”那老婆子见状更是不依不饶了,直指着文氏的鼻子,“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修文死了,你就想着改嫁。嫌我这老婆子拖累了你。哎哟喂,老天爷诶…”
话还没落下,老婆子面前横了一把长剑,老天爷都噎没了声。
明镜冷冷,“再吵一声,我割了你舌头。”
老婆子不敢吭声了,明镜这才收了手中剑,拉着长卿退出去了门外,又将房门砰咚一声带上了。明镜抱起双双,“我们吃饭。”
双双望着明镜,眼睛眨巴眨巴地拍着手,“明叔叔好厉害。”
长卿这才扶着文氏也一同跟着他身后回了屋子。
四人在房中吃饭,门前老婆子的身影来晃荡了几回。明镜看得烦了,直拔剑砍断了一旁的椅子脚。那老婆子约是听着剑响,吓得溜回去了房里,便再没敢出来。
这顿饭吃到夜里,双双吃饱乏了,明镜才抱着那小丫头送回去了那边的屋子。那老婆子等着门口,阴阳怪气低声说了些什么。长卿也没听清楚,只听得明镜对那老婆子道,“再为难女娃儿,小心舌头。”
长卿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护短。那文氏与明镜和长卿道了声谢谢,方从明镜手里接过来双双,回了屋子。
长卿跟着他身边一道儿往回去,方才戳了戳他的手臂,“明大哥,你怎么那么疼双双啊?”
明镜回脸望了一眼长卿,却没回话。
长卿几分失望,真是个闷葫芦,想跟他说说话,却一个字都套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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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晌午的太阳大,梅雨天好不容易过了,长卿抱着被褥出来院子里晒晒。文氏也正抱着双双的衣箱,从屋子里出来,与她客气寒暄了一番,一同晾起衣服来。
双双见得长卿,蹦跶着跑来她脚边,“云姐姐,双双帮你。”
长卿弯腰下去,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双双真能干。”
三人正忙活着,却见老婆子从屋子里出来了。老婆子见得长卿,嘴里骂骂咧咧了什么,也听不清楚。长卿便当做没听见了。
等老婆子寻着大门出去了院子。长卿方才问起来文氏,“阿婆昨夜里,可再说什么了?”
文氏抿了抿嘴角,“没有。就是一直自己嘀咕。”
长卿笑了笑,“那便让她自己嘀咕去吧。不好听的话,我们都当听不见。”
文氏垂眸下去,面上笑容轻轻浅浅。长卿这才有些觉得,文氏的面容其实是很清秀的,可惜作了寡妇。若不跟着这老婆子,该也还能找找人家再嫁。
老婆子出了门口,寻着巷子口的张家院子里去。昨日里那口气她还过不去,想找张家阿婆说说心里话。方才走到张家门前,却见得一行官爷从门前过去,见得人便捉着去看画像,问有没有见过那两个人。
老婆子眼力儿不好,却远远见到那画像上的是一男一女…女的倒是看不大出来,那男的眉眼生得杀气重,还带着胡渣儿,她一眼便认了出来,可不是赖着她家不走的那姓明的?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点左右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