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吃了一憋,被撩着一旁。
长卿却是记得世子爷这妹妹的脾性,虽是大家闺秀,却是利落得很,喜欢的、不喜欢的分的清清楚楚,也难怪秦王这一番暧昧,不清不楚的,便被人一眼看穿了。
长卿团扇捂嘴,笑了笑,方被公主扶着往马场边上的雅座去。“瓦剌上贡的蜜瓜,你该还没来得及尝尝。刚好送来马场了。”
二人方才行来坐下,马道儿上杜玉柔已经翻身上马,一身紫灰色的骑射袍子,扬洒在秋风里,眸子里几分傲气,从还立着一旁的秦王身上一扫而过,而后赫赫一声,直驾马在场中跑了起来。
长卿一旁与公主道,“杜家小姐骑射功夫可是了得,还真不稍有人来教。”
公主捧着半瓣儿蜜瓜递来长卿手上,笑道,“前两日约着玉柔去翠玉坊的时候,三皇兄便开始阴魂不散了。他府中美人那么多,还有个有孕的,这回竟是盯着玉柔不放了。”
午时的秋风不凉,就着阳光,还吹得人又几分舒爽。长卿用了一口蜜瓜,“漠道儿上的水果真是清甜的。”却又看向秦王的方向,人已经一脸丧气,往场外去了。
马上杜玉柔正活动完筋骨,见得人走了,便也不急着献技了。将马骑到场边,翻身下马便寻着德玉和长卿来。
“这蜜瓜味道可好?”杜玉柔笑望着二人。
杜家小姐杏眼水灵,一双峨眉今日也画作了男装的英眉,论样貌,杜玉柔与杜玉恒有几分相似,那眉目之中的傲气与生俱来。只是杜玉恒自幼与太子陪读,经历过了官场风雨,性子自然沉稳。而这杜家小姐养在高闺,身份又比寻常的闺秀要贵气,平日里好话听得多,性子自然浮了些。可也不是不好,长卿记得,那为人是颇为直来直去的,到比那些阳奉阴违的处着舒服。
“可甜了。”长卿笑着答了话,又从盘子里拾起一瓣儿蜜瓜递过去杜玉柔手里。
杜玉柔先接了来,又在二人身边坐下,马鞭子往桌上一撂,先尝了一口蜜瓜。蜜瓜虽甜,可这几日来她心事难平,蜜瓜吃到口里,却也几分不是滋味儿。
德玉见人面色不好,凑来几分笑话,“我那三皇兄好似特别许意于你,我可是又要多个好嫂嫂了?”
“可别提这事儿了。”杜玉柔听着这话,手中的蜜瓜都搁去了小桌上,“你那三皇兄,八字还没一撇儿呢,便还与我父亲攀上关系了。今日柔妃让他送了宫中的羊绒来,明日他去茶坊里寻了好茶叶…也不知是想做什么。”
“想娶你呀。”德玉笑着,眼下四周也没得别人,便直将话道明了,“柔妃娘娘眼光可是高了,府中那几个美人,没一个看得上眼的。就指着三哥哥娶个一品大官儿的女儿做正妃。国公府里,有官有爵,可全合了她的心意。”
杜玉柔面露不屑,“她想着与儿孙找个好身份的,怎也不曾好好管教?府中那么多的美人,谁真嫁过去,可不是水深火热的,与你父皇的后宫都已然无二了。”
德玉噗嗤一笑。
长卿拍了拍手里的团扇,“玉柔到底眼光高,可若柔妃真要来提亲,这是皇家的婚事,你父亲可打算好了如何说?”
德玉却抢了话去,“皇家子嗣指婚,都是要过养心殿的。父皇如今不管事儿,就怕那司礼监大太监与柔妃勾结着呢。”
长卿可算想了起来,柔妃和司礼监还颇有几分私交的。不觉便真替那杜家小姐忧心起来,“司礼监也并非无人可管的…”长卿想起来上回,皇帝陛下亲自召见,便是绕过了司礼监,她怕是得留个神儿了,若能让殿下与皇帝提前说说…
杜玉柔狠狠咬了一口蜜瓜儿,“我便是不嫁。到了皇帝陛下面前,也是如此说的。我不怕。”
德玉嘘了她声,“这事情烦心,先别想了,我们还是去骑马吧。”
杜玉柔这才起了身,重新持起来桌上的马鞭。二人与长卿说了一声,方往马场里头去了。
约是天气好,长卿只觉腹中小人儿活络得很,等得二人走了,方小心抚在肚子上安抚了一番。
德玉与杜玉柔玩儿了四五圈儿,到底乏了,方才寻回来长卿侧边,一道儿再说说话,饮一口茶水。几人却见得一身银色骑服从外头进来,眉目英慧,长卿将那人认得出来,是上回在殿下的勤政殿里见过的连宝轩。
德玉也认得出人来:“是大将军的女儿。”
马场里的马官儿牵着一匹黑色骏马去了连宝轩眼前,谄媚笑着,远远二人说话的声响,小坐这边也能听到些许,“连小姐,这黑牙是特地给您留的。您看看好不好使?”
杜玉柔却嗔道,“诶,那也是我刚刚也相中过的。”那黑马毛色发亮,骨骼周正,一身腱子肉更是健勇无二。杜玉柔方才一来马场便看中了。可那马官儿却卖着关子,说是此马不好驯服,小姐们还是用回旁边性子温顺些的方好。
杜玉柔这才发觉是上了那马官儿的当,撑起身行了过去。
长卿担心着会起了争端,自己又不好下马场。德玉却拉着她回了座位上,“你且坐好了,我去看看。”
连宝轩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得杜玉柔一脸不悦寻了过来。“张大人,不是说这马不适合女子么?原是您特地给这位女子留的?”
“……”马官儿张武着实有些接不上话来。这京郊城外处处把守的兵力都是听的连府的命。平日里大将军征战在北疆,军务便全都归小姐打理。小姐虽没有将军的官职,却是统领着连家军一干副将的。这马屁张武自是记得要拍,可怎想会因此得罪了国公府嫡小姐。
连宝轩却是对杜玉柔行了男儿的拜会之礼,不紧不慢道,“杜小姐喜欢这黑牙,便只管试试。”说着,直将手中缰绳递过来了杜玉柔手里。
杜玉柔不想,这马争回来得轻快,却看着连宝轩脸上的神色,露着几分鄙夷,似是吃紧了自己不能驯服这好马似的,国公府可不能输了这口气…
德玉赶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便见杜玉柔已经翻身上马。
杜玉柔拉着马在马场中行了几步,还颇为稳当。正得意看向身后连宝轩和马官儿张武,谁知身下的黑马顿时不受控制起来,一个拱背摔,直要将她颠了下去。可杜玉柔在骑射上还有些功夫,连忙抱紧了马脖子,方没被甩下来。只是马跑的方向已经不受她控制,便朝着德玉扑腾了过来。
那连宝轩却将张武一道儿往旁拉了拉,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长卿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舒嬷嬷却扶着人劝着,“主儿不好过去,伤到小皇孙便不好了。”
眼看公主就要被撞到,忽有马蹄声从马场外头来,马上一抹青色身影,先将公主一把接去了马背上,又去骑去一旁取了套马的缰绳来,追着那黑马而去。
马场内,两匹马一前一后跑着,黑色在前,白色在后。长卿认得那白马上的人,是世子爷…
德玉方以为自己这回要完蛋了,却被人一把捞上了马背,这下丝毫不敢乱动,一双手将身前人的腰身当是柱子那么抱得紧紧的…却见得身前那人挥着缰绳,看准了时机,直将绳子套去了那黑马的脖子上,巧力顺着马首侧边的方向一拉,黑马一声嘶啼,竟然听听话话放缓了脚步。
马背上杜玉柔终得舒了一口气,这才看向白马上的人,笑着喊道,“阿兄!”
杜玉柔翻身下马,德玉也被杜玉恒接着安稳落地。眼见那黑马被张武牵去一旁,长卿这才由得舒嬷嬷扶了过去。拉着公主做左瞧瞧右瞧瞧,“可没伤着了你?”
“没、没有。”德玉答得几分局促,神色似仍是慌乱。长卿以为她是受了惊吓,却见她扫了一眼世子爷面色又顿时绯红,便明白了个大概,笑话道,“多亏了世子爷,救了我们公主一命。”
德玉却并未听出来长卿话中笑意,却对世子爷福了一福,当是作了谢。
杜玉恒却抬手扶着小妹,“逞能之事,原在家中试试便好。这儿是皇家的地方,差些伤了人,又伤了自己…”
杜玉柔被说得一时间抬不起头来,嘟着嘴撒娇认错,“阿兄教训得是,玉柔知道错了。阿兄可不能说给阿爹听,不然玉柔定得回家面壁去了。”
杜玉恒拧了拧眉头,却没答话,叹了声气,方转而对一旁的连宝轩一拜,“多有得罪。”
“得罪什么呀?”杜玉柔拉着他,方才明明有人见死不救,阿兄还多谢她。话方出口,便被阿兄一眼又看得收了声。便听得德玉在一旁捂嘴偷笑。
连宝轩抿唇笑了笑,从张武手中接过来那黑马缰绳,方才那黑马那般发难,连宝轩却丝毫不惧,翻身上马方与世子爷道别,马鞭一挥拍在马屁上,直往马场外头去了。
杜玉柔心中仍愤愤不平,“那马就是她养的才认得她的。威风什么呢?”
杜玉恒又管教了妹妹一声,这才只管来问公主和长卿赔了不是,又与长卿交代道,“殿下还在围场,与摄政王和瓦剌使臣同猎。便让杜某回来,看看娘娘和公主,可有什么需要的。”
“倒也没什么需要的。”长卿笑着,指了指一旁白马,“就是,公主方才说自己骑术不精,想请个老师再指教指教。世子爷,就帮帮忙吧。”
德玉听得这话,面色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
杜玉恒却丝毫未曾察觉,依着长卿的意思,牵了马来,“公主,可要再试试?”
长卿便将人往世子爷面前推了推,“哎,你们慢慢试。我站久了乏,回去那边儿坐一会儿。”
长卿回去了小座旁,又吃了一瓣儿蜜瓜,舒嬷嬷便再不让她吃了,说是瓜果寒凉,不能多用。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公主与杜玉柔方才算是玩儿够了,二人早就起了一身汗,却邀着一道儿回去帐子里用膳。
卓公公却得了信儿,回来与长卿报,“殿下说,不能同娘娘一道儿晚膳了。让娘娘先吃着。”
长卿正觉着和小姐妹们相处得好,便也没多计较。方才与二人一道儿回帐子的路上,才想起问来卓公公,“殿下可是要与摄政王和瓦剌使臣一道儿用膳?”
卓公公忙道,“倒也不是,只是殿下被人留着下棋去了。”
长卿扫见一直陪着旁边的世子爷。看来,殿下又寻着新的棋友了…
自下午的事情之后,杜玉柔算是与那连宝轩结了怨。与长卿和德玉晚膳的时候,还在暗暗地较劲儿,“等我得来一匹好马,驯养得服帖了。明年开春围猎,我也让她骑骑我家的烈马!”
德玉笑着劝人,“我们杜小姐自然不能输给了别人,可也得量力而行。”
长卿边吃着羊肉羹,边也道,“这军营、骑射、武功,该都是人将军府的主场。玉柔不忙往别处使使力气…我看玉柔生的就比那人娇媚不少。”女儿家相处说话,自是怎么讨好姐妹欢心怎么来,可长卿摸摸良心,这也不是什么假话。那连宝轩生得英气,比起一般的女儿家,自是少了几分娇柔。
可话刚落下,外头入来一人,直说了另一件事儿。长卿的脸面差些都没挂住。
回来的是杜玉柔那贴身的小婢女,笙儿,“小姐你猜猜我看到什么了?”
围着饭桌三人同时闻到了瓜的香气,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什么?”
笙儿自幼跟着杜玉柔,脾性跟小姐还有几分相似,“那连宝轩换上女装了,还、还颇有些好看的。”
德玉一脸吃惊,“可还从未见过她穿女装…”
杜玉柔却起了兴致,“我就不信了,我们去看看!”
二人一撺掇,三人便偷摸着从帐子里出来了。
长卿也跟着,一来是怕两人闹腾出什么事儿来,二来,那连宝轩的女儿装扮,她也生了几分好奇…
笙儿领着路,不过几步路,便将三人带去了边角落里的一顶小帐前。“就在里头。”
杜玉柔最是忍不住,先往那帐边小窗里看了过去,不过一晃,便拧着眉头回身了过来,悄声道,“果真不好看,我们快回吧。”
德玉不甘示弱,“不行,我得亲眼看看。”亦是不过一晃,便回头过来,对长卿道,“嗯,还是快回去吧。”
长卿却见得她二人拉扯着彼此袖脚的小动作,只觉着那帐子里好似藏着什么与她相关的事情。“怎么了?”她绕开二人凑了过去,袖口子被德玉拉着,却没将她拉住。
透过小窗,她只眼见那帐子里点着数盏烛火,小榻上摆着个棋桌。
女子一身绛紫丝绸襦裙,云鬓戴簪,斜斜靠在棋桌旁,正与对面的人落子对弈。长卿却没来得及打量女子的五官,目光早早落在了她对面的人身上。
她的太子殿下,知会着不能与她一同晚膳,原真是来寻旧棋友了。只是怕是三岁小儿都看得出来,今日连宝轩这幅打扮,定非只是来与他下棋的!
耳旁杜玉柔小声着,“还以为是什么巾帼不让须眉,原来是只狐媚子,娘娘可莫急。”
德玉也是着紧她的,“你、你别伤心,肚子里还有我的小侄儿呢。太子哥哥只是一时被人魅惑。我们,我们先回去帐子,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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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墨晚间从猎场回来的时候,便听闻福远说,娘娘去了马场看公主骑马。今日是围猎头日,摄政王并未设晚宴,他本该陪着她一同晚膳。大将军连渠却在一旁与他一拜,说是想请他入帐,商谈军事。
念着连家人刚刚借兵增援程彪之事,凌墨并未拒绝。只是方才被连渠引进了帐子,连渠却说要去亲自准备茶水,“可得让太子殿下稍等。”
他目送连渠出去,却见得一旁摆着棋榻棋桌,不由得自行落座了下来。
谁知,连渠一去不回,端着茶水入来的,是那换了身女装的连宝轩。原是飒爽的假男儿,穿上襦裙,多了几分女儿娇柔。凌墨不稍细想,也约莫清楚连渠是何用意。
连宝轩端着茶水与他福礼,“宝轩近几日精读了好几本棋书,殿下可想再切磋一回?”
人情还欠着,凌墨不好挥袖就走,却喊来了福远,先去马场与长卿报信,让她自己好好吃饭。
临着晚膳,棋桌旁侍奉着茶水和糕点。下棋落子,也是没停。原就想着磨蹭个两局便能结束的事儿,却被帐子外头福远的声音中途打断了。
“殿下,娘娘那边请了许太医,似是有些不适…”
凌墨手中棋子未落,掀着衣角便起了身,寻去了帐子外头。“怎么回事?”
福远偷偷看了一眼殿下,殿下眉目蹙着,忧心得紧。又扫了一眼跟出来那换做女装的连小姐,偷偷在心中骂了一句“不要脸”。方与殿下解释道,“好似是下午在马场吃了些凉的蜜瓜,害了肚子…”
凌墨没做他想,连道别的话都未撂下,便直走去福远前头,“许太医怎么说?”
“太医还在与娘娘请脉,这还得殿下亲自去问问。”福远话刚完,却听那连宝轩道,“殿下,快些回去看望娘娘吧。”
福远只觉着丫的还挺会讨人喜欢的说,却听殿下果真回了她一句,“孤得先走了,改日再弈。”
连宝轩再作了福礼,又问,“殿下明日可会去猎场?宝轩可陪殿下一同围猎。”
凌墨压下一口重气,话没回,走了。
福远忙跟了上去,提着灯笼引着路,“殿下,小心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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