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涯迹反应慢了半拍,他还不太适应自己的表字,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嗯,怎么了?”
他走到床边,低头帮秦行歌换药换纱布。
秦行歌凝视着叶涯迹垂下的刘海,低声说:“你如果还有要事,不必守着我。”
叶涯迹的确还有些事情要做,不过眼下还是秦行歌更为重要,他为秦行歌换好药,从药箱中取出纱布,背对着秦行歌,漫不经心道:“不打紧,那些事都不着急,守着你更重要些。”
秦行歌偏头看他修长如竹,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悸动不已,明知叶涯迹这话只是客套,他依然雀跃,就连脸色也浮现出笑意。
叶涯迹裁好纱布,又回到床边,秦行歌半坐起来,叶涯迹束起他肆意铺在床榻上的长发,开始为他包扎。
叶涯迹娴熟地替他包扎好伤口后,叠起染血的纱布,其他的小物件则归类放回药箱中,这一连串动作做下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你就不冷吗?”叶涯迹瞅了眼秦行歌,纳闷道。
“不冷。”秦行歌道。
他靠坐在床上,搭了半条被子,上身暴露在冷风中,叶涯迹看着便觉得浑身一凉,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心里嘀咕:“难不成天策府的功力还能自己保暖?”
秦行歌发现叶涯迹打了个哆嗦,便闷闷地缩进被褥中,露出半张白净的脸,小声问:“这样你看着还觉得冷吗?”
叶涯迹将药箱放回架上,回头一望,发现秦行歌已经裹成了蚕蛹,顿时轻笑出声:“不冷了。”
他取了本书,坐到椅上,房间里飘着股苦涩的药味。他小心地将窗子推开,留了条缝透气,透过缝隙可以看见远方湖岸银装素裹,原来刚刚又下了阵雪,湖边装点上晶莹剔透的白色。
但剑庐便却没有积雪,大概是因为铁水温度过高,将雪统统融化了。
望着剑庐,叶涯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藏剑弟子弱冠后,都要为自己打造一把轻剑、一把重剑。
他现在用的泰阿、千叶长生,都不是专属于他自己的剑,他小时候曾听名剑堂的七味姐姐说过,人如其名,剑如其人。
一把宝剑,一把由自己打造出来的宝剑才是最适合自己的。
他翻身坐回椅上,掐着下巴,开始考虑铸剑之事。
泰阿这把剑原本收藏于山庄中,他出庄时叶英将此剑赠予他。如今他已弱冠,待他新剑铸成,这把泰阿就会封存盒中,等待下一个主人。至于千叶长生,原本就是长生剑的复刻,
他随手翻开从书架上取下的书,看了几页,觉得房间内异常安静,抬头一看,秦行歌已经睡着了。
叶涯迹有些吃惊,他放下书卷,蹑足走到床榻边,秦行歌睡得正香。
秦行歌平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与其说是冷,不如说是呆。只是他身上凛冽的沙场气息过重,显得他威严而漠然。
睡着了的秦行歌,眉头微皱,在梦里也不大快活。
叶涯迹心想:“这睡着的了样子,更像行歌了,小将军真的没有姐妹吗?明明长得一模一样,连名字也一样。”
他纵然再大胆,也没法将漂亮温柔的行歌和高大肃杀的将军联系起来,甚至将他们当作一个人。
叶涯迹又想起了行歌,想起她身上随着走动叮铃作响的金饰,和红绳高高束起的马尾,还有她或羞或嗔,或怒或笑的模样。
这些点滴回忆,时隔多年,仍然烙印在他心底,永远也忘不掉。
行歌和他阿娘有些像,都是那副看似冷淡,实则温柔的性子,叶涯迹也曾想过,自己那么喜欢行歌,是不是因为她和阿娘很像。
他视线又落到秦行歌的脸上。
秦行歌睡着后,头发还是盖住了右眼,只露出光洁的下巴和左脸。也许是因为头发与眉毛都是温和的栗色,显得他五官都柔和起来。秦行歌的眸子又黑又亮,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显得很凌厉,让人情不自禁忽视掉他柔和俊美的五官,只能感受到他的凛冽与肃杀。
叶涯迹只蹲在床边看了他几息,确定秦行歌真的熟睡后,才蹑手蹑脚离开了卧房。
掩上房门,叶涯迹长舒一口气,迈步下楼,离开小颖园。
方才弱冠礼后,叶芳致悄声给他递了个消息,让他有空去剑庐,他有礼相赠。叶涯迹在小颖园的拱门前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先去剑庐。
山庄中的树都覆上一层白雪,叶涯迹走在小路上,都能听见因雪重发出的折断声。
刚步入剑庐,热浪扑面而来,叶涯迹几乎瞬间就热出一身大汗。叶泊秋与叶芳致正站在铁水边拿着张纸比划交谈,察觉到叶涯迹的到来,叶芳致抬头看他,说道:“稍等,我这就来。”
叶涯迹点头,扭头去看正在铸剑的藏剑中人。
叮叮当当,铁锤敲击剑胚的声音充斥在剑庐内,叶涯迹觉得这敲击声好听极了。
剑庐内实在太热,叶涯迹有些受不住,只好退开,回到剑庐入口处。叶芳致与叶泊秋商量完事情,披上外衣,捏着张纸出来寻他。
“久等了。”叶芳致高声道。
叶涯迹道:“阿兄找我有什么事?”
叶芳致道:“咱们边走边说,去君风院吧。”
叶涯迹欣然应允,兄弟俩并肩踏过小桥,步入楼外楼,又向着君风院走去。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说,我有一份生辰礼送你吗?”叶芳致笑道。
叶涯迹也笑道:“自然记得,我可是期待许久了。”
叶芳致指了指楼外楼中两尊持剑雕像:“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调皮,爬上那雕像,结果下不来的事情?”
叶涯迹面色微窘:“自然……也是记得的。”
叶芳致看他无地自容的模样,笑得更为开怀:“记得就好,那时候你刚学会浮萍万里,满山庄乱蹿,我跟在你身后为你收拾了不少烂摊子,机缘巧合,在某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叶涯迹好奇道:“什么东西?”
两人步入君风院,叶芳致摆了摆手:“不急,不急,等会儿再告诉你,对了,你可想好如何铸剑?”
叶涯迹摇头:“毫无头绪。”
叶芳致道:“那你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
我想要一把什么样的剑?叶涯迹自己心里也疑惑,剑乃杀人之兵,也是救人之器,扪心自问,他铸剑是为了什么?
他行走天下这五年间,剑锋并未染血,手上也没有人命,手中的千叶长生只有自保的用途。可一路上见得越多,想的也就越深,他既想游走九州,又想安安稳稳地在乱世中活下去,手中长剑便不得不饮血开刃。
他有所觉悟,可如果真要将剑尖送进活生生的躯体里,他可能还是不会像现在这么淡然。
叶芳致见他沉思起来,也不打扰,兄弟俩走到君风院,上了二楼。
叶涯迹在窗边的案几旁盘腿坐下,侍女为他们送来茶水糕点,叶芳致在书架上翻找了一阵,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
沉闷的碰撞声打断了叶涯迹的思绪,他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就看见叶芳致微笑的脸庞。
叶涯迹疑惑地打量案几上的盒子,叶芳致点了点它:“打开看看。”
盒子上刻有银杏叶浮雕,以银线勾边,没有上锁,叶涯迹依言将盒子打开,便看见盒子里四四方方一张叠纸,叠纸上压着一个长命锁。
“还记得这个长命锁吗?”叶芳致问他。
叶涯迹不假思索道:“这是我以前扔的那个锁吧。”
叶芳致笑着点头:“是它,你把它扔了进西湖里,我可花了好几年才把它找回来,这次你可别乱扔了。”
叶涯迹小心地将这长命锁放在手心,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千言万语都堵在胸口,他只能感激地看着叶芳致,许久才憋出一句话:“多谢阿兄。”
长命锁是镀金银锁,上面雕刻着在花丛中追逐蝴蝶的小猫,蝶猫同耋耄,寓意长寿幸福。
他的父母在他八岁那年回来看他过一次,在山庄中呆了几天后,又匆匆离开,这把长命锁是叶涯迹的母亲十三娘专门托人打造,他把这长命锁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那年,十三娘承诺一定在山庄里陪他过生辰,可她却没有兑现承诺。
十三娘坐船离开的时候,叶涯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陈菁菁将他紧紧拉住,不让他跳下西湖去追赶船只。
叶涯迹一边哭,一边泄愤似的道:“你不要我,我也不要你的长命锁。”说罢,他便扯断长命锁,陈菁菁还未反应过来,叶芳致阻拦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长命锁扑通一声落入湖中,再也寻不见踪影。
事后没过几天叶涯迹就后悔了,可西湖之大,长命锁之小,犹如一滴水落入大海,再也难觅其踪。没想到叶芳致却将它找了回来。
“我以前总是纳闷,阿兄怎么那么喜欢游泳,原来是帮我寻长命锁去了。”叶涯迹抚摸着锁上的花纹,情难自已,这长命锁被重新打磨过,光亮如新。
叶芳致不以为意:“你是我的弟弟,这等事自然由我来做,不说这个,你看看那张纸。”
叶涯迹收拾好情绪,将长命锁揣入怀中,取出盒子里的纸张。
叶芳致将盒子拨到一边,示意叶涯迹把纸张展开。
这张纸已经泛黄了,将纸打开铺好,叶涯迹这才发现,这纸上竟然绘着地图。
叶芳致指尖点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抬眼问他:“你可知我藏剑叶家的先祖是千年前的越国后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