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背对着洛闻笙,装睡到浑身肌肉发僵。
宁远睡觉很轻,一点响动都会醒。不过洛闻笙进门时没发出一点声响,那阵他确实不知道。他醒过来,是因为洛闻笙帮他盖被子。宁远很享受,又有些羞涩,在迟疑要不要“醒过来”的时候,他听到了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瞬间,他意识到,是自己压在枕头下的那本日记。
他想让洛闻笙看下去。因为有些话,不是那么容易说出口。
他不想让洛闻笙看。因为怕自己文笔不好、用词不够精准、语言不够优美……
两相比较,后者算个屁。
只是这种情况下的装睡,太过煎熬。
洛闻笙就坐在他身后,没有一丝响动。呼吸声几不可闻,连翻页的声音都要仔细辨别。
这种极致的安静,让装睡的宁远愈发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枕头有了一些微弱的翻动感,然后就又没了声响。
又不知过了多久,宁远实在忍不下去了,猛地翻身睁开眼,才发现洛闻笙早不在了。
宁远静坐了一会儿,掀开枕头拿起日记本翻了翻,部分片段忍不住又仔细看了一遍,自己有点感动。
洛闻笙,你要是不动半点儿心思,你还是人吗?
宁远合上日记本,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无风无波。
但不能说一切如常。打从宁远把事儿挑明,这日子就过得别别楞楞的。只能说,眼下这种别楞的日子,跟前一阵没什么不同。
宁远不太开心。因为马上就是他的生日。
生日过不过都无所谓,他只是热切地期望,洛闻笙能在那天有点什么表示。
“小远,跟你家叔叔说说,明儿来宿舍住。”课间的时候,陆初临和童辛围过来。
“干嘛?”宁远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
陆初临轻轻推他一把,“啧,明儿不是你生日吗?哥儿们给你安排了点余兴节目。”说罢,他冲宁远挑挑眉毛。
宁远满心惦记着洛闻笙能不能有点什么表示,就想回家跟洛闻笙一起想都没想地下意识拒绝:“不用了,好意谢过。”
“怎么?觉得我们费尽心思准备的小活动,比不上你家那帅叔叔的贵重礼物呗。”陆初临摆出一副不高兴的脸。
“初临……”宁远无奈。
陆初临一把勾住宁远肩膀,劝诱道:“你回你洛叔叔那干嘛去呀?他那么忙,能给你带个礼物就不错了,留学校,放学了大家一起嗨一嗨,不好吗?”
宁远看看陆初临,又看看满眼期待的童辛,不好意思拒绝,“嗯,那,我回去说一声……”
放学回了家,洛闻笙不在。听贝叔说,怕是回不来。
宁远一颗心瞬间沉到海底——明天就是他生日了,别说发生点什么他期待的事儿,连洛闻笙在偷偷置办礼物的苗头,任宁远仔细观察,也没发现半点儿蛛丝马迹。
闻笙最近确实很忙。不会……真的忙忘了吧?
就算他忘了,贝叔他们不会提醒他吗?
该不会……是这本日记起了反效果吧?
宁远长叹一声,烦躁地合上日记本。
第二天起床下楼吃早饭,宁远惊喜地发现洛闻笙坐在餐桌边。
最近洛闻笙总是很晚才回家,或者压根儿不回家,如果不想错过送礼物的时机,现在可以说是最好的时候了。可洛闻笙食不言寝不语,安安静静地吃早饭。宁远也一声不响地吃完早饭,一手拎起提前放在沙发上的书包,一手抓起外套,跟洛闻笙道别。
宁远:“闻笙,我去学校了。”
洛闻笙:“嗯,好。”
宁远看着他,洛闻笙收回目光,看手机。
宁远垂下眼,抿了一下嘴唇。
走到门口换好鞋,他转身笑着跟洛闻笙说:“哦,对了,我今天晚上不回来了。”
洛闻笙抬头。
“初临和小辛他们说要陪我过生日。”宁远说。
洛闻笙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他只是说:“好。”
宁远站在门口没动,就那么看着洛闻笙,似乎在等待什么。可他终是什么都没有等到。
站在一旁准备送宁远上学的贝叔觉得浑身不自在,石像似的戳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宁远转身准备出门。
“小远。”洛闻笙突然叫住他。
“嗯?”宁远惊喜回头。
洛闻笙被宁远脸上的喜色晃得一瞬失神,已经微张的唇下意识地紧抿在一起。
“和朋友玩儿得开心些。但是不该做的事,不要做。”洛闻笙叮嘱。
宁远看看他,“哦。”
“去吧。”洛闻笙说。
宁远转身走人。
“小远!”洛闻笙又叫他。
宁远站住,没回头。
“16岁,生日快乐。”洛闻笙说。
宁远回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
今时不同往日,宁远的身世和他跟洛家的关系,是全高一(一)班,乃至整个实验高中公开的信息。
当然,不止宁远,任何其他的学生都一样。
在这里,他们绝不是一个个单纯的高中生,他们更重要的身份,是各自身后那张巨网的一个接入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学生,出于这样那样的目的,试图接近宁远。心理距离是多少另当别论,自小生在豪门世家的宁远绝不会傻到表面上只有童辛陆初临两个朋友。
而童辛和陆初临、还有秦文宇的那个小外甥秦勤,除了宁远,也都还有那么一二好友,好友再有好友……
一个原计划限定在7、8个人的小型生日party,最后愣是不受控制地发展成了27个人的大型聚会。而且、敌友掺半。
最先闻讯来掺和一脚的,那必然是白瑜洲。
宁远叫了代表洛家家主亲信派的栾博,洛二叔之子洛凡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也来参加,总不好将人拒之门外。
最后连陆金都来了。
陆金一来,局面就彻底脱离了宁远的控制。高三的陆金在实验高中占据绝对的统治地位,一呼百应,场子很快就从陆初临提前预定好的一家小餐厅转到了陆家名下的私人会所。
这群富家子弟虽还未成年,但绝大多数都会那些社交必备技能——抽烟、喝酒。两箱瓶啤酒一空,部分道行低的,就现了原形。
宁远一直推脱,不想碰烟碰酒,可想在道上混,总有那么些的身不由己,尤其当你不是力量最强的那个时。
宁远看着陆金举到他面前的打火机,垂眸叼着烟凑过去引燃,心想:当年在紫安城,何时被这么要挟过。
妈的。
陆初临是个八面玲珑的。宁远一直想不太通,陆初临一个工薪家庭的孩子,怎么这么会应付这种场合。
再看童辛那个笨蛋,早被灌倒了——一杯倒。
宁远靠过去,附在趴在桌上的童辛耳边轻声说了句“小辛,委屈你了”,然后就偷偷在童辛的胃的位置顶了一下。
童辛猛地坐起来,发出一声干呕,然后捂着嘴往洗手间跑。宁远立刻追出去。极有眼力见儿的秦勤也立马跟了过去。
洗手间有两道门,一侧连着包厢,一侧连着外边。宁远带着秦勤和吐完的童辛火速撤离混乱的聚会现场。
反正在这场以他生日为名的聚会上,他这个“寿星”只是个摆设。
勾心斗角的,没劲。
希望留在那儿的人,都好自为之。
“宁少,不叫上初临吗?”出租车上,秦勤问宁远。
宁远沉默了几秒,说:“他应该更喜欢待在那儿。”
秦勤:“……”
童辛也没喝多少,何况还有跟他同一寝室的秦勤照顾着,宁远借了浴室洗去浑身的烟酒味,看看时间,23:11,打个车回去的话,还来得及。遂不顾秦勤劝阻,深夜一个人打车回了西四环的别墅。
普通的出租车是不允许进入别墅区的。下了车,宁远一路狂奔,终于赶在23:42进了家门。
“宁少?!”贝叔意外极了,“您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不回来了吗?这么晚,您自己怎么回来的?!”
宁远喘气的功夫,贝叔问了一串,宁远把气儿喘匀了,只回了句:“闻笙呢?”
贝叔一愣,“三爷……三爷刚回卧房。”
宁远蹬蹬跑上楼,洛闻笙的卧室门没锁,宁远直接推门进去,房间里没人,浴室里有流水声。
“宁少……”贝叔跟过来。
宁远把人推出去,“贝叔你先出去,我有事儿要跟闻笙说。”
被“砰”地关在门外的贝叔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明天他可能要被主子训。
宁远盯着浴室门,靠在卧室门的门板上喘气。
他没觉得他喝多少,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洗了澡又跑了步,加快了酒精在血液中的渗透,脑子有些迷糊,有些……无法抑制的冲动。
做、还是不做?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管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念在今天是自己的生日,闻笙都不会怪罪他的吧?
对吧?
几分钟后,穿着浴衣,带着一身水汽的洛闻笙走出浴室,一眼发现——被子下有人。
洛闻笙脚下一顿。
环视一周,没发现其他异样。
他的家,不是一般的贼能进得来的。
是贼,也不会爬他的床。
敢爬他床的……
脑子里转一圈,恐怕也就那么一个……少年。
洛闻笙走过去,捏着被脚,慢慢掀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蒙在被子里,少年的脸很红。
全身都是红的。
洛闻笙把视线从少年发红的脖颈和肩膀上收回来,松开被脚,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看他。
宁远鼓了半天勇气,最后说出来的声音还是被男人的气场压到很小。
“闻笙,今天是我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