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蒙这夜,是这二十余日来,睡得最为香甜的一日。
第二天晨间,她虽然早早醒来,但又犯了懒症,赖在床上不想起。
正哼哼唧唧打着滚,忽然听到外面朦朦胧胧传来些细碎声响。
那女声越听越觉着些耳熟,徐蒙眼皮直跳,觉得有些不对劲,到底爬起来,趿拉着绣鞋往声源处走去。
她转过八折檀木芙蓉屏风,目光投向院外,看清院中情况眸光微闪。
“这是怎么了?”徐蒙低叫一声,急急朝甬道上跪着的二人走去。
珍珠抱着琳琅,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听到徐蒙的声音,仿佛溺水者抓到了浮木,眼中闪过惊喜,哽咽道,“姑娘。”
她哭的太久,嗓音都带着涩意。
“珍珠,你们怎么跪在这儿,琳琅怎么了?”徐蒙三两步走到二人近前,见珍珠跪在地上,手足无措的模样,当即蹲下来半抱住琳琅腰身,减轻珍珠的压力。
“姑娘,我与琳琅姐姐昨日实在大意,以致姑娘险些出事,此等大错,按府中规矩,是要罚五十棍刑,贬出府的。可小公为子我们求情,王爷同意从轻发落,只要我们跪上六个时辰,小惩大诫。”
珍珠说的断断续续,脸上泪痕未干,眼圈红肿的如同桃儿一般,可怜极了。
“姑娘,珍珠有罪,你就让我跪吧,可琳琅姐姐身体弱,又在葵水期间,实在跪不得啊。”珍珠看着躺在自己膝上,脸色惨白的琳琅,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啪嗒啪嗒往下掉。
“好了,珍珠,别哭了。”徐蒙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事情前因后果。她私心里并不因昨日之事而怨怼两人,这事纯属意外,怎能怪在别人头上。
但她知道,这中古时期的规矩,自然与星际时代差之甚远,护主不力,便只是奴婢的错。因此责罚,珍珠和琳琅还是要意思下走过场。
“珍珠,我不会罚琳琅的,你暂时也别跪了,和我一道扶琳琅去房间里休息。”徐蒙看琳琅脸色发白,额上冷汗不止,到底理智些,知道要及时救治。
将琳琅右臂搭在自己肩上,徐蒙咬牙将她面身子撑起来,又拉了把抽泣的珍珠,“你扶左边,我扶右边,快些走。”
“好,好。”珍珠回过神,抹了把眼泪,赶忙从地上爬起来,膝上猛然传来一阵刺痛,她疼的“哎呦”叫唤了一声,捂住嘴巴,忍住满眶的泪水,自左扶起琳琅。
二人合力将琳琅移回寝房,珍珠急匆匆打水来给琳琅擦汗,徐蒙给琳琅盖好被子便出了柔兰院,吩咐外院的一个打扫的小婢女梅香,赶快去请郎中来。
“姑娘,王爷派嬷嬷隔一个时辰便来柔兰院视察,我得赶快去前院跪着了,否则王爷动怒,恐怕连姑娘都要受罚。”珍珠给琳琅换了身宽松衣裳,起身站到一边,满面愧色地看着徐蒙。
“是我连累你们了。”
徐蒙看珍珠晒的通红的脸蛋,觉得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都黯然无光,不禁心生愧意道,“珍珠,你要真跪那么久,膝盖怕都要废了,我有一个办法,约莫能瞒天过海。”
珍珠满头雾水地看着徐蒙。姑娘又有了什么奇思妙想。
“呐,这个垫子,你绑在膝盖上,这样跪着能少些疼痛。”徐蒙从储物戒指中拿出两个护膝,递给珍珠。
“谢谢姑娘。”珍珠捏了下那软绵绵的垫子,抬眼看着眼露忧色的徐蒙,油然而生一股感动。
“不谢。”徐蒙望着珍珠眼里隐约浮现的雾气,觉得可爱,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她的包子头。珍珠微张开嘴,而后羞怯地笑了,徐蒙看着,心中叹息,这姑娘实在单纯好骗。
智障(单蠢)孩子欢乐多。珍珠得到跪垫,本来低落的心情转瞬飞扬起来,背影都如小兔子般一蹦一跳。
徐蒙目送珍珠远走,看她日光下鸟雀一般轻巧的身影,忽而感觉自己以前实在是思虑太多,这对待生活的态度,得多像珍珠学习。
——
“姑娘,郎中来了。”
“砰砰”两声扣门声后,传来小婢女梅香的声音,徐蒙打开卧房大门,将胡子花白的老郎中迎进来。
“小姐,这姑娘气虚血滞,乃是阴虚之症,我给她开两幅温补的方子,煎服两日便好。”老郎中把脉之后,抚着长须摇头道。
心中却腹诽,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婢女葵水也要请大夫开药,果然金贵。
“谢过郎中了。”徐蒙听完郎中嘱咐和用药忌讳,结完药钱,亲自送郎中出了柔兰院,
又给小婢女梅香三两赏钱和一袋梅子糖。
梅香见状当即涨红了脸,极力退拒银钱,徐蒙好说歹说下她才收了梅子糖,垂下头,顺着甬道一溜烟跑到外院。
梅香本是外院打扫的小婢女,经年风吹日晒,皮肤便粗糙些,生的也不出众,徐蒙从未注意过她,经此一事,倒对梅香生了几分好感。
她开面馆,倒缺一个管事的,不要聪慧过人,只求老实便好,这个梅香正是上上之选。
徐蒙心思转换间,已有了计量。
不提日后如何使人打听梅香家庭背景,略费了一番功夫,徐蒙终将梅香收归己用。又重振旗鼓,不久面馆生意也步上正轨。
——
徐蒙这边风生水起,日进斗金,珍珠和琳琅也无二心,小日子是越过越好。
可华国上下却因太子缠绵病榻一事,朝局动荡。□□与五皇子党为着储君一事争锋相对,斗争日趋白热化。
前日太师赵巍启骸骨,告老还乡,五皇子党自认技高一筹,弹冠相庆,然而翌日早朝,原外调洛安的太子少傅薛文远突然奉昭还京,闹得人心惶惶。
新官上任三把火,薛文远三把火全烧在五皇子之身。早朝时上书,林立五皇子贪墨舞弊等八大罪状,明皇大怒,五皇子被发送大理寺待审。
可惜□□还来不及高兴,东宫便传来太子呕血消息,当天太师,尚书轮番去东宫探视,出来后各个脸色讳莫如深。
不论时局如何,只一点众所皆知,这燕京城,是要变天了。
——
第一个得知太子吐血消息的是恒王顾元彦,彼时他正在丞相府中与李相下棋,收到探子密报后,唇边浮现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怎么,东宫那边——”,看好友这般模样,李相也猜到了几分,迟疑问道。
“显臣,我们的计划,应当早日提上日程了。”顾元彦并未直言,而是落下手中黑子,笑意愈深。
“你输了。”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丝自得。
李相微诧,低头一看,只见梨木棋盘上,黑子纵横交错,白字困顿,已成绞杀之势。
——
燕京紫荆街,距离皇宫不过半刻钟车程,乃是王侯将相,高门大户首选府邸,太子府独占西街之地,与太师府几乎比邻而建。
薛文远和岳父一同从太子府正门出来,二人俱是脸色凝重,眉间忧思深刻。
回了太师府,二人就太子与五皇子夺位一事商讨片刻,俱是心累。薛文远没待吃晚膳便与老丈人告辞,登上马车往自家府宅而去。
一路穿过抄手游廊,经垂花门,薛文远几乎精疲力尽地回了里厅,
还没踏进去,便听见里面传来女儿气呼呼的叫声。
他停下推门的手,站在门口听墙角。
“娘亲,我们来燕京这么久了,整日待在后院中,从未出去逛过,萝儿都快闷出病来了。”薛绿萝的声音像灌了蜜一般,撒娇道,“娘亲,今晚您和爹爹说说,明儿日允我出去逛逛吧!”
“萝儿,你父亲刚回燕京,整日劳心劳力,二更天才睡,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拿这种小事去扰他。”赵氏语气虽柔,但已带了几分不满。
“娘亲,你真是偏心,就想着爹爹,不顾萝儿。”说到这里,屋里传来瓷器摔坏的声音,想来是薛绿萝气急败坏,随手砸了房间里什么东西。
这个孽女。薛文远听到此处,心中怒极,狠狠推开门,大步朝屋里走去。
“爹/文远。”赵氏和薛绿萝听到声响,一齐回过头,看到怒发冲冠的薛文远,大惊失色,异口同声唤道。
“你这孽女,平日为父如何教导你的,尊师敬长,孝敬双亲,你哪一点做到了。”
薛文远越说越气,挥手便要掌掴毫无悔过之意的薛绿萝。
“夫君。”赵氏到底舍不得独生女,急忙上前拉住薛文远的手,求情地望着他。
薛文远脸色通红,看起来着实有些可怕。薛绿萝缩到赵氏身后,见父亲勃然大怒的模样,心中又惊又惧,眼圈很快泛红。
“宁慧,你……”薛文远被妻子拉住了手,到底没打下去,他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女儿,厉声斥责,“你母亲娇惯你,你却不识好歹,乱发脾气,五日不许出这春生院。”
“不出去就不出去。”薛绿萝负气转身,扑到床上,眼里蓄满的泪啪嗒啪嗒往下砸。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朦胧中,仿佛看见了那个冰冷俊俏的小郎君,也不知他去了哪里,自己还能不能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