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主考官审核,殿试文章最后递交皇上审阅的只有其中十甲,顾延文章圈红排第八。
皇上性仁厚,然而不失血性,在时政观点上也如出一辙,因而这些文章,切中他意的,正是江东才子,举孝廉出身的孟津所作《天人法》。将帝王比作上天,帝王善待百姓,百姓才会忠心护主,社稷长治久安。且治国,需礼法结合,赏罚分明,如此人心顺服,自然国祚绵长。
而顾延所作的《米粮盐铁论》也切中划华国要害。华国靠海,湖泊众多,占地甚广,物资丰富,然而冶炼铁器技术落后,在与蛮夷的战争中,常常因武器不足而落败。
蛮夷缺盐,何不如以华国之盐,换蛮夷冶铁之术,互通有无,以保边境太平。
每逢干旱洪涝时节,资助蛮夷归顺部落,如此,以蛮夷凶蛮之徒威慑蛮夷暴戾之徒。
这两篇文章俱是佳作,明皇唤主考官来问贡生出身年纪,
这才得知孟津时年二十有七,家境贫寒。而顾延乃是恒王流落在外多年的庶子,只有十七岁。
一番比较下,他勾选了孟津为一甲状元,而顾延姿容上佳,文采斐然,便为探花。
翌日放榜,孟津天下闻名,而探花郎顾延年少大才的美声亦传遍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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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报传到恒王府的时候,徐蒙正在用早膳,因而她错过了这历史性的一幕。
梅香在前院插花,正与前来报喜的监生对上。据她所言,小公子这下是扬名天下了,这般容色,游街那一日估计要被锦囊香包埋喽。
徐蒙哈哈大笑,赏了梅香一枚十两的银锭子,又给珍珠和琳琅封了红包,面馆全场五折。
顾延自然也高兴,只是没拿到魁首,心下还是有几分失落,不过徐蒙逢人便连连夸赞,他窘迫都来不及,实在没心思多想这些。
顾元彦觉的顾延有乃父之风,在百味楼摆了三日流水宴,隆重庆贺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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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这边自是高兴,顾鲲可就不那么痛快了。这位便宜弟弟来了王府以后,几乎抢尽了他的风头。
他几次三番暗中向徐蒙下手,也被他故作无意的扰了,新仇旧恨一起袭上心头,顾鲲恨顾延恨的咬牙切齿。可顾元彦最近护着他,实在没机会下手。
就在这时,手下周老鬼上报了一件惊天密闻,顾鲲听后,握紧了手中的信件,唇角露出阴鸷的笑容。自己翻身之日不远了,顾延,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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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游街后,顾延美名达到了一个新高度,几乎取代顾御之,成了燕京城适龄女郎恨嫁第一人。
李莞为未婚夫婿欣喜,同时有种与有荣焉的自得,却在听到自家表妹谈话后心生忧虑。
这般的好儿郎,不尽快订下结亲文书,怎能安心。
她向来雷厉风行,当即跑去求李相做主,让顾延尽快上门提亲。
这日下朝后,李相便寻了顾元彦,再度提起两家旧日婚约。
“元彦,实不相瞒,我家莞儿对你家阿延甚是喜欢,若是可以,你安排他尽快上门提前罢,对他,我可是很放心。”
“显臣,你且等我的好消息。”顾元彦想起顾延之前两次斩钉截铁地拒绝之言,眼中犹豫一闪而过。又想到自己大业未成,他狠下心肠,应下这桩事。
回了王府,他即刻动身去嘉木院寻顾延,顾延正在书房绘制书画,听到推门声,立马取出本《盐铁论》盖在画上。
“谁”他抬起头,看见顾元彦,脸上连一丝波动也无。
“王爷。”声音不冷不淡。
“延儿,父王这次过来,为的还是一桩旧事。”顾元彦难得生出些犹疑,然而很快野心占了上风,沉声道,“李相今日与我提起亲事,他家莞儿就相中你了,阿延,你仔细想想,莞儿出身高贵,美丽大方,哪一点配不上你”
“王爷莫非不是个男子”顾延止住顾元彦的话头,墨眉微扬,净水无澜的面上浮现嘲讽之色。
“你这逆子,竟出言辱骂父亲。”顾元彦浓眉紧皱,眉宇间一副山雨欲来的阴翳。
顾延瞟了他一眼,神情傲慢而冷漠,就像看着空中的浮灰,高高在上,他不紧不慢道,“既是男子,岂不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之理”
“若没有记错,去年鹿鸣宴会结束,返程之时,于马车上,王爷曾许诺于我,他日殿试,顾延若入三甲,便准我婚娶自由之权,怎么不过短短四月,王爷竟忘的一干二净。”顾延话锋一转,转头直视顾元彦,目光幽深冷凝,像是极北之地的寒冰,容不得一丝温情。
“好啊,好啊,真是我的好儿子,我生你养你,你就是如此报答我的恩情,当真要活活气死我。”顾元彦被顾延咄咄逼人的语气的浑身发抖,看着他冰冷决绝的目光。顾元彦终于意识到,顾延这是根本没把他当爹看呢。
“王爷竟然还敢提教养之恩,昔日我与母亲流落街头,乞讨度日时,你在哪?母亲病倒在床,药石无医,危在旦夕时,你又在哪?我十六年间没有见过父亲一面,没有食过父族一米一粟,没有片刻体会过所谓父爱,如今,你却与我谈恩情”顾延看着脸色铁青的顾元彦,轻飘飘落下最后一句话,“当真可笑之尤。”
“好一个舌灿莲花的探花郎,你翅膀硬了,我说不过你,这个婚,你不成也罢,只是我与李相交情甚笃,实在没法当面拒婚,你若是有胆量,自去退婚。”顾元彦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就不信,他真不要这唾手可得的锦绣前程了。
顾延目送顾元彦的背影消失甬道后,方才坐回椅上,神情淡然地拿开《盐铁论》,提笔继续绘制那方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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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探花郎亲上门退婚,李小姐诉痴情自杀一说传遍街头巷尾,徐蒙才知道顾延有桩娃娃亲的事。
她回想自己曾经看过的顾延人生履历,觉得上面又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命途是改变了多少啊,怎么添了这么烂桃花。
经此一事,徐蒙默默把收拾好的包袱解开,将里面的东西按原样放好,打消了近期返程的计划。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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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燕京闹得沸沸扬扬的退婚一事,吃瓜吃的最开心的一位群众除了薛绿萝,不作第二人选。
且不提她求赵氏打听顾延之事,得知顾延竟与李莞有婚约时,内心的苦闷遗憾,就说最近几日,她真是激动的难以入睡。
顾延婚事吹了,李相必然生恨,日后顾延入仕,李相权大势大,若怀恨报复,可怎么是好。薛绿萝思来想去,觉得顾延娶了自己,便可一了百了。
她的父亲薛文远乃东阁大学士,祖父为当朝太师,舅舅更主管盐铁,富甲一方。论出身,她并不逊色于李莞,更遑论她与顾延,有青梅竹马之谊。
顾延拒绝与李莞的亲事,定然是心有所属,薛绿萝左思右想,越思量越觉得那人就是自己,因而想起顾延往日的淡漠疏离来,竟多看出几分眷念思慕,心中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蜜。
若是徐蒙见了,必定要告诉薛绿萝,这叫自恋型人格障碍,俗称,自作多情,需黄连一钱,煎服可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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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绿萝的担忧不无道理,李相之女被退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宛如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李相脸上,加上李莞性子刚烈,几次三番闹着要自杀,李相对顾延,更是恼恨。
因而顾延入仕一事,他竟捡苦累繁杂的职位给他挑,顾延也不叫苦,退婚一事,原是他理亏。可若不是李相不依不饶,李莞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事本不会传出去,终究是李家自作自受。
最终,顾延被分派去大理寺任职,一个六品小官——大理寺丞。
这职位处理各类案件文书之余,还要提审犯人,为大理寺少卿打下手,总而言之,一个字,累。
徐蒙知道顾延要去大理寺任职之后,连骂三句贼老天。她辛苦养正的小阿延就要去那又脏又苦又变态的大理寺去了,每日见到的暗黑事件不胜枚举,久而久之,万一黑化了呢,她岂不是功亏一篑。
为了避免此类现象发生,徐蒙隔两天便去大理寺探望顾延,给他送美味佳肴的同时,顺便诵读《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星际时代100种美德故事》,净化心灵。
顾延在徐蒙面前属兔子,温和斯文,然而提审罪大恶极的人贩时,手段残忍非常人所能想象。他在大理寺任职期间,增添酷刑三十八种,燕京犯罪率履创新低。
因为绩效突出,短短两年来职位连升三级,后来上任大理寺少卿生病告老还乡,空出个官位来,顾延便顶替上去,成了新任大理寺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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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间,华国空前安定。徐蒙专心事业,徐记面馆开了五家分店,生意十分兴隆。
嘉平十年初,顾延年满二十,按例行冠礼。顾元彦亲自给顾延戴紫金冠,冠礼结束后,他看着两年来,容貌愈发俊美昳丽,然而性情依旧寡冷的顾延,眼中忽而闪过一抹忧色。
虽然顾延多次忤逆于他,可毕竟他有愧于柳氏,对这个多苦多难的儿子亦抱有一丝亏欠之意。因而两年里,他暗中派人保护顾延,同时每月让暗卫将他在大理寺的活动传书一封回来。
连看三个月,顾元彦真的都有些倦怠了,怎么延儿每日生活就是“审犯人,抄文书,将信函文书上报审核……”
这真的是一个血气方刚的青年吗?顾元彦想起顾鲲及冠的时候,妻妾成群,连孩子都抱两了。而自己,咳咳,也差不了多少。
与顾鲲“玩女人,赌钱,逛酒楼”的生活两相比较,顾延这样堪称“出家人”的日子,不免显得有几分凄凉起来。
罢了,做父亲的,还是大度些罢。顾元彦心中认输,叹了口气,转身吩咐一边站着的管事。
“周管事,你去替我办件事,切忌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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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延一回嘉木院,便将头上的紫金冠摘下,换上徐蒙送给他的东陵白玉冠。
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觉得这下顺眼多了。
他本想着去柔兰院看看徐蒙,可不知是不是冠礼上喝了几杯酒的缘故,顾延感觉有些头昏,他走回内室,打算躺在榻上小憩片刻,不料意识混沌,很快便睡着了。
他这一睡,醒来已是红日西垂。房间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尤为昏暗。
顾延刚坐起身,便闻到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香气,十分暧昧,只呼吸几口,下腹已然燥热难耐。
“小公子。”同一时间,门被人推开,女子娇柔甜腻的声音响起。
作者有话要说: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被拍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