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郊外,谢婉懿藏身的小村。
谢婉懿坐在窗边视线落在窗头挂着的鸟笼。
金丝雀恹恹地躺在在笼中,时不时瘦弱的身躯颤抖几下,笼中小碗里的食物和水没有减少。
“你怎么不吃呢?”谢婉懿忧心地瞧着雀儿,她葱白纤长的指尖捏着一根小棍,蘸取食物和水伸到雀儿的喙旁,雀儿闭着眼一动不动,她叹气,“不吃,你会死的。”
“你放了它罢。”
屋内响起一个无比清冷的声音。
谢婉懿望着雀儿笑了起来,眼角隐隐有泪:“它跟了我十二年,放了它,它又能去哪儿?”
“你能活下去吗?”那人又开口。
谢婉懿转眼随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黑衣人坐在椅子上,眉眼冷淡,像极了极寒处终年不化的冰雪。
谢婉懿很认真的问:“那你呢,你能活下去吗?”
黑衣人沉默。
谢婉懿又重新逗弄起雀儿:“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和他一起。”
黑衣人欲言又止,忽地,他站起身一个闪身去了内室,瞬间将门关上。
他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身上掉了东西都没有发觉。
谢婉懿对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反应,她继续逗着雀儿,似乎是想帮它找回一丝活力。
她的余光注意到窗外不远处停下的马车,马车上走下一个人,那人向着她的房屋走来。
片刻,屋外传来敲门声。
谢婉懿放下小棍,站起身,走到铜镜前整理衣着妆发,满意的点点头,而后走到门口,深呼吸几次,才有了开门的力气。
她将门打开,男人高挑瘦弱的身躯出现在她眼前。
下一刻,男人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红木马,让她红了眼眶。
“阿姐,小红木马送给你,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玩捉迷藏?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谢婉懿垂首,肩头耸动,泪水如黄河决堤般从眼眶涌出,她双手紧紧捂着口鼻,克制自己出声,却迟迟不肯去拿男人手中的小红木马。
谢闲垂眸看着她,心中不忍,半晌他将小红木马放回怀中,柔声:“罢了,我先帮阿姐收着,阿姐随时可以取回。”
谢婉懿捂着嘴点头。
谢闲心中发堵,但是他还是扬起笑:“阿姐难道是要与我站在这里叙旧?”
“快进来。”谢婉懿闻言才反应过来,她用手绢擦干净脸上的泪水,她手足无措看着屋里少的可怜的桌椅,不好意思的开口:“屋里比较破旧,你将就一下。”
“无妨。”谢闲走到黑衣人之前坐的椅子旁,刚准备坐下,发现脚旁有一串白玉佛珠手串,他弯腰捡了起来。
谢婉懿看着那串佛珠有些震惊,震惊之余又生无可恋的闭了闭眼,刚刚的伤感一扫而光。
她实在不忍在去看那串佛珠,但下一刻她便瞧见谢闲自然而然地将那佛珠揣进兜里,昧下了。
谢婉懿连忙出声:“小闲!”
“阿姐,怎么了?”谢闲抬眼看向她,丝毫没有自己拿了不该拿东西的愧疚,就如同那佛祖是他自己的那般理所当然。
谢婉懿指着他兜里的佛珠:“那是我的手串。”
“我知道,但是阿姐你不能送我吗?我喜欢这个。”谢闲看着谢婉懿,眼角微红,委委屈屈,“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
谢婉懿:“……”我的弟弟好像不是我的弟弟……
最终白玉佛珠手串还是落到了谢闲手里,他在谢婉懿注意不到的地方,指尖摩挲白玉佛珠,脸上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谢婉懿煮了一壶茶,给他倒了一杯,心中有些忐忑:“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没死,还有当年的事?”
谢闲喝了一口茶,看着谢婉懿,神情愉悦:“本来昨日我到阿姐门口了,但是我没有勇气见你。”
“今日有了勇气,在路上我也有一肚子的问题,但等见到阿姐,我也就没问题了,以前的事突然就变得不重要,而今重要的事是阿姐你还活着,你回来了,就够了。”
谢闲放下茶杯,似有所感看着谢婉懿,极其认真的开口:“我很怕这是一场梦,一场佛祖可怜我的虚幻,所以,阿姐,请你活着。”
谢闲话刚刚说完,自己就被拥入一个怀抱,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谢闲贪恋的回抱,他耳边传来叹息。
“唉,这些年你幸苦了,爹娘在天之灵一定以你为骄傲。”
一个时辰后,谢闲离开了谢婉懿的小屋。
谢婉懿坐在窗边望着谢闲离开的马车,愣愣出神。
黑衣人从内室走出来,他的视线落在椅子上的白玉佛珠手串。
谢闲还是没有拿走。
他走过去将手串拿起,指尖触碰到佛珠上,他微微一愣,佛珠上还留有温热。
他眉宇间的霜冻像有春风拂过,慢慢化开,握住佛珠的指尖收紧,俊美的脸上有若隐若无的笑。
他收起佛珠后看向谢婉懿:“他的愿望你都听到了。”
“嗯。”谢婉懿机械地点头。
一瞬间他身上刚刚化去的霜冻又凝结起来:“你还是没有改变主意?”
谢闲刚回到府中,就被梁帝一旨召进了宫。
他进到承乾宫见到梁帝坐在书案前批阅奏折,三个儿子立在旁边时不时给些自己的意见。
谢闲不禁冷笑,心中腹诽:好一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模样。
梁帝见到谢闲招手笑道:“衍之来了,快,过来。”
谢闲在书案前三四尺的距离,微微低头:“陛下万福。”
“你看看这些。”梁帝放下手中的朱笔,将一叠奏折交给福延大监。
谢闲从福延大监手里接过奏折,打开看起来。
“这些都是御史们弹劾关内侯的折子。”梁帝手肘撑在书案上,十指交叉抵着下巴,观察着谢闲的表情,“你怎么想?”
谢闲合上奏折递还给福延大监,而后开口:“通敌叛国是大罪,若非有铁证,否则臣也不敢妄自非议。”
“这是从关内侯府中搜出的他与东齐新帝来往之间的书信。”梁帝对福延抬了抬下巴。
谢闲接过打开信封,一个玉佩滑到他的手中,那玉佩上刻有东齐皇室独特有蔷薇图腾。
谢闲看完后笑了起来。
梁帝皱眉:“你笑什么?”
谢闲将书信还给福延大监,笑道:“实不相瞒,臣府中也有与这一摸一样的书信。”
梁帝危险地眯起眼:“哦?”
谢闲笑道:“陛下别误会,当初臣收到信的时候以为是谁的恶作剧,便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关内侯竟也收到信了。”
梁帝道:“既如此衍之对这信里的条件不动心吗?”
谢闲昂首挺胸:“陛下,信中给予的条件就是太过让人心动,反而会让臣怀疑其中的真实性。没有那个国家的皇子会以出卖自己国家利益来向他国的军臣寻求支持,即使寻求他国支持也应当向别国国君请求帮助……”
说着说着谢闲就陷入思考:“东齐新帝当时为什么不向陛下寻求帮助?难道是陛下对东齐皇位继承人另有人选,所以……?”
梁帝尴尬的咳嗽两声。
谢闲笑道:“不论如何,在臣看来一封信并不能证明关内侯有通敌叛国的罪名。”
梁帝思考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衍之的意思是,关内侯是冤枉的?”
谢闲摇头:“不,陛下,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不是空穴来风,只能说陛下需要彻查此事。”
梁帝有些激动:“时间不够,关内侯已经率领玄武军向京城来了!他反了!”
站在一旁的安王忍不住开口:“父皇,关内侯只是清君侧,并没反。”
“放屁!”梁帝直接破口大骂,“清君侧?朕身边是有什么妖魔鬼怪需要他来清?!反了就是反了!还用什么清君侧的名头!还有你!连个事都办不好!朕养你这么多年,交给你这一件事都能办砸,朕养你还有何用?!”
安王被骂的面红耳赤,一声都不敢吭。
禹王和楚景行面面相觑,丝毫都不知道梁帝和安王在说些什么,也不敢多说一声。
梁帝和安王在打哑谜,但是谢闲心里门儿清,他知道梁帝骂安王的无非是让东齐六皇子顾行简夺嫡成功,但很不幸让他们的计划破灭了。
梁帝被气到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这时候也只有福延大监敢出口劝了。
“陛下,息怒啊,保重龙体要紧。”
“父皇,儿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众人都看向楚景行,不知道这时候他能说出什么花来。
梁帝“嗯”了一声。
“其实……”楚景行看着其他人,艰难地开口,“儿臣也收到了同样的信……”
梁帝勃然大怒:“什么?!”
谢闲闭眼深呼吸。
楚景行快步走到书案前跪下:“父皇息怒,儿臣并未回应此信,儿臣此时说出,是有一猜想,若是关内侯和镇国侯都收到同样的信,那是不是两位皇兄也收到了……”
梁帝猛地看向安王禹王。
安王禹王连忙跪下,惊呼:“儿臣确实收到信了,但儿臣并未回复啊!望父皇明察!”
他们刚说完话,梁帝心里就已经过了好几个弯弯。
他的三个儿子他了解定然不会做出通敌叛国的事,但伊嗣妄就真的不好说了……
毕竟伊嗣妄是怎么爬到现在的地位上的,他一直都记得。
贪欲……
梁帝微眯起眼,眼中透露出危险。
“你们起来。”梁帝摆手,而后看向谢闲,“衍之,他要清君侧,你说说,怎么办?”
谢闲蹙眉:“关内侯会出此言,想必是盛怒时的气话……”
“他还怒?朕没让黄协将他就地绞杀就已经是很给他面子了!他还敢怒?”谢闲话没说完就被梁帝打断。
谢闲内心已经翻了无数个白眼,先帝是怎么能把位子传给他的?!
梁帝道:“谢闲,明日你领玄策军将伊嗣妄拦在京城外,不可让他进城!如果可以就地绞杀!”
谢闲:“???”
这怎么跟他安排的不一样?这人快死了就疯了?
谢闲试图挽回:“陛下,明日是您的万寿节,若是大开杀戒恐对您有影响,陛下三……”
“怕什么!朕乃九五至尊,有真龙之气护体,还怕这点血腥?”
谢闲心中微笑。
如果可以他真想拉整个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这人看看脑子,如果没问题怎么就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