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休息的地方,见顾清歌还在睡着,阑亭绪走到离开前的位置躺下。
胳膊又被人缠住,阑亭绪叹气,很是无奈地看向睡得正酣的顾清歌。
“妈妈……”
听见顾清歌低喃,阑亭绪眼神逐渐柔和。
妈妈……
是阿妈的意思吗?
果然……还是个小丫头。
一路以来,他察觉到顾清歌对自己的依恋。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喜欢喊他。
被丛林窜出的兔子吓到,走路不小心跌倒,甚至累了,都会不停地喊他的名字,跟催魂儿似的。
他不是一个有耐心地人,可看着还不及他肩膀高的顾清歌,莫名其妙就动了恻隐,一次又一次回应着她,解决那些不是麻烦的麻烦。
也觉得顾清歌烦过,但现在想想,对方也因为远离家人,所以把那份依赖和安全感投射在他身上。
见顾清歌无意识的伸手抓东西,阑亭绪主动把自己腰带递对方手中,等人安静了,才扭头望着星空。
他也想念母亲了。
他母亲跳舞时很美,是凉州第一舞伎,年轻时很多人慕名而来。
一次献舞,父亲与母亲一见钟情,不顾众人反对,娶母亲为妻。
母亲入府后便不再舞蹈,可却压不住那些闲言碎语。
尤其大楚成立,那些从中原来的官员夫人,对母亲指指点点,说她上位不正,凭借奇技淫巧,魅惑人心。
还有谣言说母亲入府前就失了清白。
母亲痛恨成为舞伎的那段经历,不许任何人提起。
还再三嘱咐他,即使会失去性命,也不能没尊严的卖笑求生。
正因为此,他讨厌那些歌女舞伎,连街头卖艺的,也很是不喜。
每每看到那些人,他总是会想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作践自己,如此卑微的生存?
第二天天亮,顾清歌发现自己半趴在阑亭绪身上,吓得直接蹦起来。
“我们做了什么?”
阑亭绪坐起,低头整理衣服:“这话不该我问你?”
顾清歌捂脸很是赫然。
她一直知道自己睡觉不老实,可之前仅限于抱人胳膊,这次竟扒拉到人胸口去了。
太不合适了!
但真的很好睡……
她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挠头小声表示:“下次会注意的。”
阑亭绪站起拍去衣上泥土,不知听没听见,他从袖口中拿出一个小册递给顾清歌。
顾清歌打开一看,念出上面的名字:“顾阿七?这是什么啊?”
“路引。”阑亭绪面容平静,“昨晚去村里逛了逛,发现有官纸和红泥,就伪造了两个。”
“你还有这手艺!”顾清歌跳起来,很是兴奋,“那我们可以进城了?”
“嗯。”
“好嘞~,走呀!”
顾清歌一蹦一跳的朝官道跑,阑亭绪跟在她后面,看着对方背影,忍不住笑起来。
这丫头,大大咧咧的,好像从未见过她担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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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义善堂,顾清歌蹲在门口,嘟嘴托腮看着行人,很是郁闷。
五天前,她和阑亭绪顺顺利利入城。
本以为如电视般过上大吃特吃的日子,可惜实际情况是小葱望蒜苗,完全不对版儿。
身无分文,在郾城这种大城市,是寸步难行。
顾清歌馋街头油炸糕许久,可只能去义善堂领不要钱的粥。
两天没沾荤腥,这倒无所谓,让她崩溃的是,晚上睡在义善堂,要闻着满屋汗酸和脚臭。
压到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今天早晨醒来,发现她鞋子上的呕吐秽物。
真的是半刻也待不下去。
虽然心知古代女子不可露脚,可那鞋子她看一眼都糟心,想着反正现代人没这个讲究,便赤脚跑出来。
去男舍找‘兰亭序’,发现人不在,察觉不怀好意的打量目光,顾清歌转身跑到义善堂门口,挑了个人多的安全地方等。
青石板硌的脚底生疼,她蹲在地上,把脚缩在裙摆里。
“哪家的小娘子?长得真标志。”
一穿着红纱绿裙的大婶儿站在顾清歌前,见人不搭理自己也不气馁,继续自顾自的说。
“瞧这小脸儿瘦的,跟姨走吧,保证你吃香的。”
那大婶儿说着,还从怀里掏出一手帕,抖了抖后全是香粉的味道,惹顾清歌连打几个喷嚏。
“你走开!”
顾清歌捂着鼻子,心中全是找不到阑亭绪的焦躁,不耐烦的站起,推开大婶儿后朝外走。
“哎,姑娘……”
大婶儿不依不饶的跟上,顾清歌捂着耳朵,强行过滤身后噪音,很是烦躁的跺脚。
忽然,那声音消停了。
顾清歌放下手,听见街头吆喝声后,确定不是自己耳聋,这才转身查看情况。
是‘兰亭序’挡住了那个花枝招展的大婶儿。
“兰亭序!”
顾清歌抱住对方胳膊,很是兴奋,“你回来了!”
阑亭绪安抚似地把她揽在身后,冷眼看向那大婶儿,还未张嘴说话,对方自个儿讪讪离开了。
见人走远,他才转身看向顾清歌:“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顾清歌不好说自己是被恶臭熏醒的,摇摇头只道睡不着,瞧见街头敲锣打鼓的卖艺人,心中涌起个想法。
她想吃顿好的,想睡客栈,想有个新鞋子。
一切的前提,得有钱。
而阑亭绪武功好,练武时那把剑在他手中出神入化,凭借这水平,在街头支个摊卖艺,肯定能赚些银子。
她抱住对方胳膊:“兰亭序,你卖艺好不好?”
谁知话刚说完,就见人黑了脸。
想着对方是抹不开面,顾清歌费尽口舌,竭力劝说。
“大哥,形势逼人低头,我们就得屈服啊,再说这郾城有义善堂,不代表其他小城有啊,手中没钱以后只能喝西北风……”
顾清歌说的口干舌燥,最后张臂挡在人前:“你耍耍剑,就跟每天早上练习一样,我去找围观群众要钱,行不?”
阑亭绪终于给顾清歌一个眼神。
冷冰冰的。
“绝无可能。”
母亲的嘱咐历历在耳,他就算变成乞丐流落街头饿死,也不可能卖艺求生。
他的剑,他的武艺,是用来杀人,用来争功的。
不是供人观赏消遣的。
听见阑亭绪的回答,顾清歌气的跺脚,赤脚踩到石子儿硌的生疼,可因为心中气闷,生生忍下。
“行!那我去挣钱,决不给你花一个子儿!”
说罢,她转身跑走,也不理会身后那死脑筋的人。
死要面子活受罪,哼!
等她赚了大钱,一定自己去吃山珍海味,睡柔软的大床,绝对不带这人。
可怎么赚钱呢?
顾清歌走在热闹的街上,看着商铺发呆。
路过一间画铺,心中有了主意。
挺胸提腹,背手踏入铺子。
画谱的掌柜正在算账,飞快瞟了她一眼,又面无表情低头看起账本。
顾清歌扫视自己,粗衣布服,确实看着略微……寒酸。
鼓起勇气走到掌柜面前,清了清嗓子:“请问你们收画吗?”
掌柜头也不抬:“哪位名家?”
“现绘。”顾清歌嘿嘿笑着,指了指自己,“我。”
掌柜终于抬头,露出一抹不明意味的微笑,下一秒拍手:“来人,把这位姑娘请出去。”
“唉!不验货就退货啊?”顾清歌被一个老妈子推出去,她还不死心的对掌柜道,“大叔,你看都不看,会不会太草率了!”
大妈被逗笑:“姑娘,你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就算从娘胎肚子里就习画,十五六年也不够资格的。”
“可是……我会新奇的画,不是国画,很有趣的。”
顾清歌竭力推销自己,一时忘记脚下的路,踩到石台阶破损处,脚底划了一道血口,跟着大妈走到门槛时,地板上已经沾了血印。
“哎呦,乖乖。”大妈看见顾清歌伤口,第一反应是蹲下捂住对方裙摆,“小姑娘,这女子足踝只有夫君能见,你怎么能不穿鞋就跑出来。”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方帕巾按住顾清歌伤口:“你稍等等。”
顾清歌看着大妈进屋,留她一人站在门口,见一小厮面无表情约过她擦去木板上的血迹,不知为何忽然觉得很是孤独,一时眼眶酸楚。
大妈稍刻便出来了,手中还拿了一双绣鞋。
“我家小女儿与你差不多大,这鞋是她学女工时绣的,虽然针线乱,可布料和底子都是好的,本打算拿来自己改改再给她穿……”
顾清歌听大妈念叨着,言语中对女儿的宠溺让她也想起妈妈,眼泪是再也憋不住了,扑梭梭的流出来。
大妈见顾清歌哭泣模样,心里也很不好受,弯腰给对方穿好鞋,拍拍她的肩膀。
“女娃,你要是会女工的话可以去绣坊,那里会收留女子做工。”
顾清歌点点头,问了绣场在哪儿后,转身离开。
走了十几步,又被大妈喊住。
“小姑娘,会写字吗?”
顾清歌擦干眼泪,急忙点头:“会!”
她爷爷是书法爱好者,她从小到大跟着学了不少。
被大妈带到掌柜前,顾清歌看着那比她还高的请帖册子,咽了咽口水。
这么多!
不过饥不挑食,她没挑三拣四的份儿。
大妈对掌柜笑道:“薛先生,我见这姑娘五指纤细,像是富贵人家出生,或许会些簪花小楷,恰好今天李书生不在,就让她代劳,如何?”
那位薛先生的掌柜依旧是爱答不理的模样,甩来一个本子:“写个‘永’字。”
顾清歌接过大妈递来的笔,问:“你想让我写什么字体啊?”
掌柜言简意赅:“最擅长的。”
擅长的?
顾清歌拿笔蘸墨,想了许久是写楷书还是行书。
最后还是决定,用瘦金体。
无论是楷体还是行书,她在顾氏别院看了不少大家文墨,心知顶多能模仿个七八层次形貌,却无法临摹其神韵。
而瘦金体……,好像这个世界还没出现这种字体,也许掌柜看着新奇,就愿意多付些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