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宜嫁娶,是个迎亲的好日子。
熙王亲自指婚,御史陈大人的嫡女,嫁给张毅将军为正妻,由于是熙王指婚,中间繁琐的纳彩、问名、纳吉一系列步骤都省了。
张毅是个豪情满怀的将士,行军打仗多年,熙王的赏赐大多成了手下众将的一碗热酒。而立之年的人了,手头一点积蓄都没有,一座将军府空空荡荡,比相府还穷,熙王少不得把纳征一事也替他操办了。这么算来,张毅娶亲,花的竟然都是李储的钱。
婚仪设在将军府,四月十八一大早,迎亲的队伍就浩浩荡荡从将军府出发,往陈大人家去了。
徐奕原本并不打算去将军府讨一杯喜酒,奈何张毅热情,说他是第一次娶媳妇,请韶文君无论如何要给他这个面子。
再者还有李泓这个人来疯,一大早就叩开了相府的大门,兴冲冲地拉着徐奕要去看人家结亲。
徐奕最终决定还是去一趟将军府,不是因为张毅,也不是为了李泓,而是他要见一个人——宋照。
徐奕和宋照来往并不多,当然,这只是在外人看来。宋照是桂侯之子,常年居住在江州,师从墨家的孟胜,在朝中挂有一官半职。
宋照在朝中的官职并不高,也不得熙王重用,但徐奕却知道,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从改良战车中就能窥得一斑,暗地里,徐奕与他常有书信往来,明面上却不怎么来往。
正因为如此,两人才在暗中相互帮了对方不少忙。
这次借着张毅的饮宴,徐奕要见一次宋照。
席间,宋照几乎坐到了殿末的位置,徐奕的座位却在右侧首位,他哭笑不得地想:怎么离这么远?
这种时候,身份尊贵又年幼的皇子派上了用场,不等徐奕发话,李泓就发挥他“人来疯”的天赋,吵着要吃末座那桌的鲜荔枝,拉着徐奕非要坐过去。
将军府的下人哪敢让三皇子和韶文君坐在末座,忙让人在每个案上都上了鲜荔枝,李泓不依不饶,非说门口能边吃边看风景,凉快。
徐奕只好对下人说道:“泓儿淘气惯了,由着他去吧,今日张毅将军是主角,不必理会我们,且去忙吧。”
李泓坐在案后的席子上,边吃荔枝边问徐奕:“演得还行吗?”
徐奕敲了敲他的脑袋,答:“略显生硬。”
宋照莫名看了一场娇蛮皇子上演的好戏,忍着笑敬过来一杯酒:“子奕别来无恙。”
徐奕回敬后,低声说道:“子照兄,殷林之地的事,你可听说了?”
殷林,曾是十年前熙驷之战后,驷国以战败国割让给熙国的五百里土地,十年间一直相安无事,最近却频频有驷国的散兵前去骚扰。
起先还是有少量驷国兵马,后面渐渐越来越多,驻守殷林的守将跟驷国的散兵交过几次手,却发现,对手极其狡猾。
宋照点点头:“近几次殷林的战役虽说都是小规模,却能看出对手的计策很高明,不知道是驷国哪位谋臣的手笔。”
“驷国的国相是位能人,昔日的熙驷之战,他与我父亲周旋了多年,计策不可谓不高。”徐奕略一思索,皱了皱眉头,“但这次殷林的计策,却不像是出自那位国相之手。”
当年驷国兵败,折损了近一半兵马,驷国却能在短短几年之中恢复元气,中间甚至还跟远在东边的梵国打了一仗,可见国内一定有能人辅佐,那位能人,正是他们的国相。
徐奕接着说:“你可还记得,十年前,歆国趁驷国围困江州之际,打算出兵攻打熙国,中途接到驷国兵败的消息,又转头在驷国边境驻扎下来。”
“记得,当时歆国是唯一出兵的国家,北边梁国与我们交好,不出兵很正常,只是梵国竟也没出兵。”宋照回答。
徐奕微微点头:“梵国之中有人看出了我们的诱敌深入之计,当时我猜是梵国国君的二皇子,公子瑜。”
宋照恍然大悟,知道徐修为什么突然提十年前的事了,他说:“驷国与梵国那次战争,梵国战败,送去作质子的公子正是公子瑜,难不成殷林之乱的始作俑者是公子瑜?”
这位公子瑜才能不输于徐奕,单从十年前梵国没有出兵就能看出来,是个棘手之人,倘若他在驷国为质期间,要帮驷国夺回殷林之地,还真是个不小的麻烦。
宋照想清楚了来龙去脉,又问道:“既然这个公子瑜才能出众,怎么会被送往驷国为质?他又怎么会和驷国为伍,来与熙国为敌。”
徐奕摇摇头,这中间的经过他也不清楚,怕是梵宫中的争斗不弱,公子瑜即使有才能,也只是后宫斗争的牺牲品。而驷国的国相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谁知道公子瑜在驷国期间又发生了什么,或者说,又与驷国做了什么交易。
李泓剥了一盘水灵灵的鲜荔枝,推到徐奕面前,面无表情地说道:“先吃两颗解解渴?再接着说?”
“嗯?”徐奕疑惑道:“怎么感觉泓儿兴致不高?饿了吗?”
李泓给他指指刚吃了一堆的荔枝皮,示意他已经吃了不少了,一嘟嘴:“不饿,冷了。”
这不是眼看要入夏了吗?怎么李泓也跟徐国相学会了,天气越热越嫌冷,一个两个都什么毛病。
李泓见徐奕没听懂什么意思,硬生生地解释道:“被晾半天,当然冷了。”
哦,原来是嫌徐奕和宋照说话时间太长,冷落他了,徐奕心中好笑:这拐弯抹角的毛病从哪学得?
他立刻把李泓拉到宋照面前,说道:“这就是三皇子李泓了,在昭华殿见过吧……泓儿,这位就是帮你改良战车的宋照。”
宋照笑道:“三皇子在昭华殿的一番言论,可谓是推陈出新,振聋发聩啊!宋照佩服。”
李泓本不想笑,看到宋照笑,便干巴巴地回笑两声:“宋照兄改良的战车才可谓是日行千里,锐不可当。”
嗯,完美的一波互吹。
李泓和宋照相互见过礼,徐奕又说道:“殷林之事怕是还没完,等张将军大婚之后,他也该上战场了,大王很可能会让我一同前去,到时候泓儿就拜托给你了。”
淮江一战之后,徐奕原本猜测,熙王很可能借此机会,把他韶文君的封地补上,殷林是当初他的计策得来的,如今再次被驷军觊觎,所以他的封地很可能就是殷林。
那他就必须走一趟殷林了。
他不放心的是李泓,从水□□号传出来后,李泓一直被王后视为眼中钉,现在又多了个李慎,眼下还是李储的关键时期,把李泓一个人扔在江州,他实在不能安心离开。
徐国相年纪大了,很多事力不从心,徐奕也不想让他太辛劳;想来想去,只有宋照这个“点头之交”可以托付了。
李泓暗暗吃了一惊,徐奕竟然要去殷林了,而且他费尽心思来见宋照,竟然还是为了让他来照看自己。
这人怎么总是设身处地的想着别人?想到刚才他还怪徐奕冷落他,给徐奕甩脸子,李泓真想给自己一巴掌。
他本能地不想让徐奕离开江州,但仔细想想,自从他出生,徐奕几乎寸步不离的保护他,事事以他为先,连李储的指婚,也被他的任性妄为给算计丢了。虽然徐奕并没有怪他,但谁又能说徐奕迎娶了御史之女就是件坏事呢?或许是个收敛锋芒的护身符也不一定。
不能耽误子奕的前程,不能阻止他做自己的事,不能干扰他的选择,李泓心中默默这样说,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子奕能不能不去?”
李泓抬手在自己大腿上掐了一把,怎么会这样!
这一掐,实在太过用力,疼得他眼中噙泪,再配上哼哼唧唧的一问,活脱脱把“恳求”玩成了“撒娇”:不许出门,在家陪我。
徐奕:“……”
这怎么还哭了!
徐奕忙哄他:“还不一定呢,泓儿一个人在江州我也不放心,若是大王不让我去,我一定在江州陪着泓儿好不好?”
宋照在一旁干笑:“子奕对三皇子可真是上心。”
李泓还想说着什么,张毅拿着个酒壶过来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这位“老来得妻”的将军开心,已经喝的醉醺醺的了。
他把酒壶往徐奕小案上“啪”地一放,举着酒樽摇摇晃晃地说道:“我张毅,能娶到陈大人的爱女,多亏了你,嗝,多亏了你牵线搭桥,我敬你……三皇子!”
徐奕:“……”
感情是敬李泓的,也是,他已经把功劳归到李泓头上了,也把真相挑挑拣拣地告知张毅了,除了部分不可说的“事实”,现在张毅和陈姑娘的媒人,可是三皇子李泓。
这张毅也是李泓算计中的顶包羊,顶包羊敬的酒,要喝!于是李泓便斟满一杯酒,刚要举杯,却被徐奕接过酒樽,徐奕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张毅不依,偏要敬他这位大媒人,徐奕无可奈何,只得说道:“他还小,不胜酒力,我替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