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杜恺走后,代晴就一直住在河洛客栈里,老板娘冬嫂很是疼惜她,冬嫂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行事很有些侠气。她的身形比起代晴略胖些,高矮差不多,圆脸大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原来她对朝里的房老先生就非常敬佩,以至于能帮忙照顾代晴,都觉得相当荣幸。其实房仁祯殉国没多久,冬嫂就陪着代晴偷偷回了趟家,冬嫂出面请人装殓好房仁祯和管家的遗体,还设了灵堂。冬嫂不放心代晴一个人,反正兵荒马乱的店里也没有生意,冬嫂愣是在房家陪了代晴三天,三天后便硬是拉着代晴回了客栈,但每天都陪她回家祭拜一番,因为房老先生遗愿是待到乾圣帝殓葬后,才能发送自己。
两个女子也记挂着杜恺的下落,可是只听说飞齐败逃西去了,其他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了。这一天一大早,冬嫂和代晴又回到房家,代晴刚刚给房仁祯灵堂上好香,屋里的平静就被拍门声打断了,代晴快速从长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暗暗握在手里。
拍门声越来越大,外面甚至传来了急促的高喊:“开门!开门!快开门!”
冬嫂听得出来,这外头说话的口音不像是中原人,一定是申兵在叫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冬嫂一回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代晴推进了里屋,随后便快速关上了房门。可是刚要转身,代晴又把门打开了一角,冬嫂生气地回头瞪了她一眼,代晴的眼里立刻泛出了泪花,但仍不忘朝着冬嫂扔出了一身孝衣,而后才关上了房门。
冬嫂心领神会,可就在她快速将手里的孝衣穿戴好了之后中,房家的大门就被生生推开了,一伙申兵立刻就把冬嫂给围了起来,有几个好事的甚至伸手推开了代晴刚刚关上的门,此刻代晴正躲在灵堂幡布的后面,这几个毛贼眼见正堂内的两具棺木,再回头看看小院里那个一身白衣的中年妇人,顿觉晦气冲天,于是嘴里叽里呱啦地骂着退了出来。冬嫂刚刚跳到嗓子眼的心这才回到了胸口的位置。
那几个好事的申兵刚回到队伍里,从门外又进来个申军的军校,从他头盔上的插着的两支翎毛可以看出,他应该是个位份较高的军官。只见他进门后,立即从身后抽出一杆皮鞭往那几个申兵身上挨个抽了一下,嘴里骂的啥冬嫂也听不懂,反正那几个挨鞭子的士兵,低着头也不敢躲。
之后那个军校就站在了冬嫂面前,他一嘴蹩脚的汉话问道:“你是这家的女儿?”
“正是!有什么事说吧!”冬嫂微微扬了扬下巴,脸斜到了一边。
看着一脸傲慢的冬嫂,那个军校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说得不是真话,中原人太狡猾了,还是我来告诉你,你是谁吧!”说完回身一招手,两个申国大兵左右一起拎着一个瘦小的男人挤了进来,军校手指着这个垂头丧气的男人说道:“这个人就住在对门,他会告诉我你是谁的,我再问你一遍,这家的女儿在哪里?”
“我就是,你到底是要杀还是要剐?!”冬嫂毫不退让!
“哼哼,真是你们中原人说的,敬酒不吃吃罚酒!”军校一边说着,一边踢了一脚身边那个低着头的男人:“诶,你,看看,这个女人是不是这家的女儿!”
那男人微微抬头往上看了看,又快速低下头去,一句话也不说了。
军校不耐烦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男人的头发,那人便被迫扬起了头,目光无处躲避就只能停留在了冬嫂身上。军校又问道:“你说,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这家的女儿!快说!”军校抓着头发的手,使劲摇晃了起来。
直到那人轻轻说了句:“不是!”军校这才停下手下问道:“那她是谁!”
男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他知道混不过去的,只好不情愿地说道:“这家的女儿我也只见过两次,那是个没出阁的闺女!”
军校使劲一放,把那男人的头狠狠地甩了下来,很快,左右两个大兵又把他拎了出去。
这时,军校脸上的冷笑更加得意起来,他抽出腰里的弯刀,横在了冬嫂的脖子上,问道:“怎么样?你说不说?”一边说一边又扬起刀背,在冬嫂脸上拍了起来。只见冬嫂面不改色,侧过身子来不肯给这些大兵们一个眼神,并不伟岸的身形,在这一群猥琐的申兵中间却显得异常挺拔!
看到冬嫂一言不发,油盐不进,这一圈的士兵突然齐刷刷地抽出刀来,冬嫂还是无动于衷,就在屋里的空气即将凝固的时候,正堂的房门被打开了,士兵们寻着开门的声音望去,门里走出来一位尚在待年的美丽女子,一身白衣上下淡雅肃穆,未施粉黛却能唇不画自红,眉不描自黛,双目之下红颜端丽。
这些生性粗鲁的兵士们哪见过这般女子,一时间都呆在了原地,倒是代晴说话了:“我是这家女儿,你们要找的是我,不要为难她!”冬嫂见代晴主动现身,真是万念俱灰,低头呜咽起来。
那个领头的军校算是反应了过来,他压了压手,让身边的军士把刀收起来,而眼睛却不肯离开代晴片刻。然后他说道:“小姐,误会了,我们可是奉了王命请小姐跟我们走一趟!”
“若我不去又将怎样?”
“小姐,不要为难我们,这也是大王的王令!”
“哼!你说的是哪来的大王?”
“那自然是大申汗王!”
“哼,真是咄咄怪事,小女子是大津百姓,这里是大津朝的京师,何来什么大申的汗王!我一个平头百姓,还是不劳你们的大王记挂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小姐,你还是不要为难我们了,为难我们就是为难你自己!”说着军校抬手一挥,身边的几个人就要冲上去了。
代晴早有准备,迅速从袖中抽出短刀来,生生将刀刃抵在了脖子上,申兵们一看,谁也不敢上前了。
趁着申兵们这下愣神的功夫,冬嫂撞开了身边的士兵,一闪身挡在了代晴身前。
代晴说了声:“嫂子你走!”
“傻姑娘,你要是走不脱,咱们就一块死在这!”
代晴知道这当口不是争执的时候,便不再说话了。于是在这房府内,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了。
“小姐,不要动气,就跟我们去见见我们大申国的世子!保证你们能毫发无损的回来!”军校急着劝解着,他们来之前,汗王可是下了严令,不得伤害房家女子一丝一毫,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们的命估计也保不住。
代晴却并不答话,冬嫂怒对道:“谁信你们的鬼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
“谁让你们在这撒野的?”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听到这个声音,刚刚还耀武扬威的兵士,通通都低下了头去,代晴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瞪着眼睛走进门来,只见他右手里晃动着一支鞭子,一下一下地拍在左手掌面上,一边拍着鞭子,一边挨着个恶恨恨地看了一遍在场的申兵们。代晴觉得这个二十出头的男子眼里的邪气,比起小院里的这些士兵要少许多,但仍然跟其他草原上来的人一样,两眼聚着光,身处一地总是四处打量,看他的面庞很是英俊,比起中原人来,他的五官棱角更加分明,可走起路来,步幅却与中原男子一样透着一股子文气,这样的人即便在中原也应该是媒婆们眼里的抢手货吧。
“怎么了?这刀是收不起来了吗?”男子看着这一屋子僵住了的士兵,用鞭子顶了顶一个兵士手里举着的刀。
一听这话,全屋的申兵们赶紧把刀收回了刀鞘里,然后全体同时单膝脆了下来,领头的军校右手扶在胸口上说道:“世子殿下恕罪,我等是奉了汗王之命……”
看到这些人收刀并跪下,苏哈昌双手背在了身后,但他根本不等那军校回完话,便拉长声调说了声:“都滚出去!”
那军校哪里还敢说完话,他马上收起了后面要说的话,只应道:“是,是,是!”而后对身边的属下一招手说着:“快快快!”就这样,一帮子人迅速退出了房家。
房家的院子很小,屋檐也不高,苏哈昌等在房家老感觉头要碰到房顶似的。这时在他面前,冬嫂仍然护着代晴,两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让这位大申国的世子很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既然会走进了这家的屋子来,除了这些不懂事兵丁的撒野让他反感外,当然也是为了来相看他马上要娶的世子妃,其实他本来是要来叫回这帮上门闹事的申兵的,因为他听说是那个姓宋的江湖骗子推荐的女子,那这个女子肯定不会是大家闺秀!不错,他苏哈昌确实一直想娶个中原女子为妻,可是,他毕竟是个草原上的世子,那些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子,也是入不了他的法眼的。可没想到,当他追到房家,看到这里头的一幕,真的是只看了一眼,就被代晴那满是书卷气的美貌打动了,而且这还是个有气节的刚烈女子,这实在是太意外了,正如此刻,当苏哈昌打发走这帮闹事的兵丁,转身面向院中这两名女子时,她们脸上并没有那种惊慌失措的样子,尤其是站在中年妇人身后的那个女子,反而是一脸的傲气,让人不敢轻慢相待。
苏哈昌收起了鞭子,客客气气地冲着冬嫂和代晴抱拳拱手说道:“让两位受惊了,是我们御下不严,冲撞了小姐,还请千万恕罪,我乃是大申汗王世子苏哈昌,今奉王命特来吊唁房老先生。可否容我堂上祭拜?”除了表达歉意外,苏哈昌都不知道该如何打开话题了,还好注意到代晴的一身孝衣,灵机一动就说是汗王让来吊唁的,苏哈昌正为自己的机智暗自得意呢!
“不必了!”苏哈昌没想到代晴一开口竟是如此冰冷:“世子还是请回吧,家父实在是受不起大申世子的拜问,难道在你们申国吊唁长者,也似这般红得发紫吗?”
“啊?”苏哈昌低头一看才想起自己穿着一身紫袍就来了,心里暗骂道:哎呀,冒失了!没想到一眼就被小女子看穿了。
代晴却不愿过多的理睬苏哈昌,她和冬嫂一前一后转身准备进屋去了,苏哈昌哪里肯让代晴走,可一时又想不出用什么话能拦住她,情急之下只赶忙说了句:“小姐且慢!我还有话说。”
代晴停下了脚步,却也只转了半个身子过来问道:“世子还是不肯放过小女子吗?”
苏哈昌听出了代晴的气恼,忙解释道:“不是!不是!只是……只是,”他努力想着要找个什么借口留下代晴,可是在代晴的面前他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在这样心情的支配下,他什么虚假的借口都想不出来:算了,一咬牙,一跺脚干脆实话实说得了。于是,苏哈昌心一横开始吞吞吐吐地说了起来:“诶,其,其实吧,我汗,汗父,是,是想,让,让我,我,娶你为王妃的!”说到这里,苏哈昌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代晴,没想到代晴的脸上却没有太多惊讶。于是他壮着胆子接着说道:“不知小姐意下如何?”
代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冷冷地说道:“呵呵,请世子回告你们汗王,在我中原,婚姻之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子怎能自行其事?若家父应允,小女子绝不推辞!”说完再也不管苏哈昌,径直走进了屋里去了。
苏哈昌独自站在房家的院子里,心想着代晴的话:没毛病啊!这事只要说服了她父亲就行了!哎呀,不对啊,她父亲不是死了吗?那怎么会同意,没想到一个小女子说出话来滴水不漏,生生让你说不出话来!
苏哈昌当然也不会就此罢休,从他来到房家那天开始,这所藏在一个小巷子里的小院的门口,就站上了大申国世子的卫队,不准任何人出入,连冬嫂都被赶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