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正好。
姚怀月站在靖王府门前,给绿云使了个眼色。
绿云深吸一口气,扣响了靖王府的大门。
这还是姚怀月头一次,主动来寻裴知楌,这靖王府青天白日大门紧锁,倒是叫人想不明白。
不过并无人生疑,裴知楌从来行事怪诞,大家都说他是个怪人,干什么都正常。
姚怀月却总觉得不对劲,背后一站阵一阵地冒着冷汗,鼻尖甚至似有若无萦绕着血腥味。
真是最近好事做多了,偶然做个坏事都心虚得不行。
她默默地站着,门上的隔板先是有人打开,张望了了一眼之后,传来锁链的声音,管家笑眯眯地对姚怀月:“原来是二姑娘,二姑娘可是来寻王爷的?”
不然呢?姚怀月点点头:“还请管家通传。”
管家面露难色:“二姑娘,王爷今日身体不适,早歇下了。”
“哦?七弟身子不适?本太子怎的不知?可要叫太医前来诊脉?”
姚怀月眉心一凛,绿云早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她端着托盘的手指蓦然收紧,死死盯着缓缓走来的裴良渚。
姚怀月上前一步,挡住绿云:“参见太子殿下。”
裴良渚笑得温良,一如他在人前的评价:“二姑娘不必多礼,这是来给七弟送吃的?”他笑,眉眼弯弯,光风霁月。
“还未成婚就如此惦念,得此良人,本太子真是羡慕七弟。”又对管家道,“既然七弟身体不适,那就让本太子同二姑娘一同去探望吧。”
太子的话,管家不能不听,欲言又止地看了姚怀月一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奈溢于言表,姚怀月隐约觉得,自己是来错了。
可如今来也来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进去,裴良渚跟在身后打着折扇笑着,姚怀月总觉得他笑里藏刀,让人浑身发冷。
那是一种有能力掌控你的生死的压迫感。
靖王府很大,裴知楌似乎很喜欢桃花,院子里都是桃树。
现在并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只剩下满院子翠绿的叶片,在燥热的夏日午后微微垂着,显出没有生机的样子来。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了,离裴知楌的寝殿也越来越近。
姚怀月不知怎的脑海中却闪过宋宴的影子,那天马上的黑衣身影,银色的面具,从她眼前飞驰而过。
她从面具认出是宋宴,但那身形其实与裴知楌则更为接近。
一路到了裴知楌的房间,管家站在门前,终于开始犹豫要不要进去,里面传来轻轻的咳嗽声,裴知楌早听见了外面的脚步声,低声问:“谁?”
“王爷,是太子殿下和二姑娘来探望您。”
沉默了片刻:“进。”
姚怀月冷眼旁观,论理,裴良渚的地位最高,裴知楌一个王爷胆敢让太子在门口等着,两人的实际地位其实不言而喻。
书中描写的裴良渚做事滴水不漏,没有任何污点。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的污点已经隐藏不住,那后面会发生什么,谁又能说得准呢?
“七弟病了?”裴良渚居高临下站在裴知楌的身边,一只手握拳放在腹前,施施然。
裴知楌脸色略有些白,但衣着装发都还很体面,看不出落魄的样子,只是嗓音略有嘶哑:“感染了风寒而已,多谢皇兄关照。”
他叫他皇兄!
而不是太子!
裴良渚的脸色似古井无波,没什么变化,这些人都是人精,喜怒怎么会叫人看到?
“七弟身份贵重,感染伤寒也不是小事,还是着太医看看吧。”说着招招手,一个拎着药箱的老者模样的人便走了上来。
原来裴良渚早有准备。
“那就有劳了。”裴知楌看起来并不慌乱,反而伸出一只手,太医闭上眼,老神在在地把了一会儿脉:“回禀太子殿下,靖王殿下只是风寒,开几服药就好了,并无大碍。”
“既然这样,那七弟就要好好休息,不过七弟一向身强体壮,如今竟然病了,可见府上的大夫照料不精心,本太子之见,这样不精心的奴才也不必用了,这位陈大夫是太医院的一把手,医术高明,就把他留在府中伺候七弟吧。”
好哇好哇,哥哥来弟弟家里,又是送东西又是塞人的,明面上兄友弟恭父慈子孝,谁知道背地里又憋什么坏水。
裴知楌抬眼一笑:“多谢皇兄,太医便免了,我身边有怀月照顾,足矣。”
姚怀月看好了余家余夫人的病症,名噪望京,那可是多少太医都看不好的疑难杂症。
有她在身边,自然是靠谱的,这时裴良渚若是还要硬往裴知楌身边塞人,多少就显得有些操之过急,便也只得笑笑:“也好,七弟是个有福气的,未来的夫人如此精明能干,想来一定会照顾好七弟的,那就有劳姚二姑娘了。”
姚怀月表面道礼,心里犯嘀咕,什么叫精明能干?这词怎么从裴良渚嘴里说出来就不像是夸人的话?
她正发懵,还在动用所有脑细胞拼命揣测裴良渚的意图,蓦然听见裴知楌道:“过来扶我。”
一语惊醒梦中人,正事还没干呢。
姚怀月赶紧给绿云使了个眼色,绿云估计也是头一次演戏,手忙脚乱地把糕点放在一旁,然后伸出手去扶裴知楌。
到底还是紧张,这手半伸不伸,动作也慢,裴知楌垂眸看了一眼,没动,反问姚怀月:“二姑娘要不高抬贵手?何必扶我也要假手他人,你我已有婚约不必这样疏离。”
这这这……裴知楌在说什么啊!当着绿云的面,姚怀月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一个现代人都经不住这样的调侃,裴知楌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伸手去扶,轻声道:“有人劫狱,宋将军暂时安全了。”
裴知楌紧绷的身体在听了消息之后似乎也没有放松下来,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哦?”
劫狱,他知道,而且早就知道。
每一世都得来这么一回,每一回裴良渚都会带着人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一开始裴知楌没有防备,总会被搜查出什么,但在同一个坑里栽三回的是傻子,后来几回,裴知楌就再也不会让裴良渚抓到把柄了。
姚怀月见他漠不关心的神情,心里疑惑。难道宋宴跟裴知楌真的没有关系吗?
从没有听裴知楌提起这个人,不过宋宴却似乎对朝廷中事很了解,身份却神秘。
姚怀月也曾让莺儿去打听,但打听来打听去最后也没个结果,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有宋宴这个人——除了她。
轻纱帐子被拢起来,绿云首秀失败,姚怀月又给了她一个颜色。
裴知楌补刀补得很及时:“二姑娘眼睛抽筋了?”
姚怀月的眼角真的抽了一下,不动声色道:“是啊,最近有点受风,又比不得王爷没有什么哥哥妹妹的来关心,看,绿云妹妹新做的糕点,降暑消热的,王爷尝尝。”
“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绿云微微屈膝,叫裴知楌从她的盘子里拿了一块去,屏住呼吸,没敢告诉他这是姚怀月从家里小厨房偷拿的。
“奴婢听说绿豆可以消暑热,王爷最近事多,难免心火旺盛,便特意做了来给王爷尝尝。”
她把“特意”两个字咬得很重,且把姚怀月教给她的台词背的一句不差,甚至还自己发挥了一点,说得娓娓动听楚楚可怜,听得姚怀月在背后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干得漂亮姐妹,就这么说,茶味够浓。
哪个男人禁得住小绿茶啊!
这话说完,裴知楌也用了两根手指捏着糕点上下翻看了几遍,然后一脸嫌弃地扔回盘子里:“做得太丑,再说这又不是药,不能治本王的病。”
回头对着姚怀月说话时,却眉心一舒展:“二姑娘说是不是?”
“嗯……额……”姚怀月没想到会忽然被牵扯进来,一时语塞,磕磕巴巴了一会,“王爷,绿云说得也有道理,到底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我有未婚妻,用不着别的姑娘的心意,倘若这是二姑娘的心意,我便一定全吃光了。”
看来,也是有人不吃绿茶这一套的。
得亏是俩人演戏,若这糕点真是绿云亲手做了送来,恐怕现在已经要被裴知楌挤兑得羞愧欲死了。
铩羽而归。
绿云却很高兴:“二姑娘,王爷是真的在乎您呢。”
“他才不会在乎我,他只是识破了我的诡计而已,你看他那笑容就知道,没什么逃得过他的眼睛。”
“其实,”绿云劝慰,“其实靖王挺好的,您要是嫁过去,念在姚老丞相的面子上,他也不敢把您怎么着,您又有了王妃的身份加持,做事岂不是更方便?”
绿云的话有道理,可姚怀月内心暗暗叫苦,心说你哪里知道,我总不能逢人便说,我要悔婚是因为裴知楌活不过二十五岁吧?
造谣皇室在澧朝也不知是个什么罪名。
造谣皇室的罪名不清楚,劫狱的罪名肯定是不小,而且宋宜年常年在外,不在京中,砍头前夕却能被人救走,要么是华阳公主还有残党欲孽在京,要么宋宜年勾结朝臣意图为华阳长公主谋反。
平时的皇上稳重威严,但一提到华阳长公主,就如同惊弓之鸟,顷刻间乱了方寸,不顾言官的劝阻,下令搜查。
严查和华阳长公主有关的一切人和事,并且加强皇宫的戒严,姚怀月再不能去皇宫中见到裕妃。
担心了不到三天,宫中就传来了裕妃自戕的消息。
裕妃的母家全部被牵连下狱,很多朝臣都有牵扯,而又有人举报姚怀月的父亲姚成胜私藏宋宜年手书,要不了多久,禁军就会来调查姚家。
姚怀月坐在永和堂门口,日已西沉,隐约感到风声鹤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