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事,姚怀月一个现代人完全不懂。
穿越过来之前看的那点穿越剧都是后宫争来斗去,完全派不上用场,早知道应该多看点《康熙王朝》或者《大明王朝1566》的。
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姚怀月正在永和堂门口坐着晒太阳嗑瓜子,隐约觉得自己好像穿越时光到了老年,抱着胳膊手往袖子里一缩,靠着墙根晒太阳。
巴适。
高大的阴影让她从美好的幻想回到现实,然后……
然后她就被逮回姚家。
没错,就是“逮”这个字,来人还是裴知楌的人,拿着的是靖王府的腰牌,她差点忘记了,裴知楌专司刑狱,这种事的审判,自然也在他的管辖范围。
那些人见了姚怀月倒还算客气:“二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吧。”
一夜之间,姚家所有女眷都被软禁府中不得出入,而姚成胜已经被带走接受调查。
姚怀月安慰哭哭啼啼的王氏和失魂落魄的姚月儿:“母亲不必担心,父亲一贯清正廉洁,跟武官无甚来往,更别提宋将军手书,相信靖王殿下一定会有一个公允的判断的。”
王氏叹了口气:“你父亲一向为官清廉,没想到也遭受如此,不知丞相府那边是何状况,莫不是你祖父老了,皇上就想把咱们家也给铲除了?”
真棒啊!不愧是她的圣母老娘!
看书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王氏简直是三从四德迫害下的产物,对夫家那是没的说,可书中始终没有提王氏的母家,王氏自己也没有提起过。
或许就像所有封建时代的女子,一旦出嫁,就与母家再无瓜葛了。
可要说作为一个母亲,王氏确然是一个十分合格的好母亲,她对姚月儿补偿性的疼爱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而且一开始姚月儿回来的时候,她对姚怀月也不曾有过什么不满,几乎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后来书中姚怀月的下场,完全是自己作的——
她不会又要死了吧?
姚怀月暗暗捏紧了拳头,怎的?这辈子在她的苦心经营讨好姚月儿之下,王氏倒是不会赶走她,但现在看朝廷的意思是,要抄了她家,然后她又流落街头最后横死?
一种不祥的预感逐渐涌上心头,不行,不能坐以待毙,姚家不能倒!
她爬墙头的时候,看见了戴面具的宋宴。
好久没见了,上次宋宴带着宋将军策马飞驰长安街,想来也是没有看见她。
但下一秒,宋宴就言笑晏晏地说:“上次我在长安街上还看到你了,没敢跟你打招呼,怎么这么久不见,你还干上了跟我一样的营生?开始爬墙头了?”
你懂什么?
姚怀月翻了个白眼,加上她——不擅爬墙,努力了半天都没上去,也不想给人看笑话,索性拍拍手,回到石桌边坐下。
“现如今姚家可不比从前,你沾上了死罪难逃,又来作甚?”
“我要是真怕死罪,就不必去劫狱了,给你的!”他从善如流地翻身进来,踩到草丛中一丝丝声音都没有。
姚怀月甚至不知他是怎么越过重重障翻到墙里面来的。
这是姚府院墙,不是平头百姓的院墙。
扔进来的纸包透着一点油,隐约闻见烧鹅的气息,在强烈的香味的冲击下,姚怀月咽了口口水。
“跟我还矜持什么?”宋宴笑,嘴角的弧度很好看,“想吃就吃,吃完了我下次再给你买。”
“条件反射罢了,人每天要分泌一到一点五升口水,这才哪到哪?再者,我如今是有婚约的人,咱们之间,还是客气些为好。”
姚怀月声音冷冷的,这宋宴不要脸地自恋起来,跟裴知楌简直如出一辙,说不定还真是堂兄弟表兄弟什么的呢!
“你说的,我一如既往地听不懂,不过听起来很高级……”宋宴歪着头想了想,那样子竟然有些可爱,“不过,你真的不打算另谋出路吗?”
“什么出路?”
“难怪,你不知道,华阳长公主这件事,牵扯出来的朝臣众多,皇帝震怒,尤其是涉及到你家,皇上便剥夺了靖王审理案件的权利,将这件事全权交给太子处理了。”
“完了!”姚怀月心里一咯噔,暗叫不好。
唯一的靠山也没有了,果然靠人不如靠自己。
宋宴见她脸色微变,嘴角露出微不可查的笑容:“靖王恐怕是完了,皇上最忌讳华阳长公主的事,他与姚家有牵扯,皇上没有迁怒只是免职,已经法外开恩,不受重用,等太子即位后第一个要处理的便是靖王,你现在早做打算,还有机会。”
“我能如何。”姚怀月叹了口气。
她居然叹气了!
宋宴眉毛一挑,又听见姚怀月当真十分惆怅地自顾自。
“当日我就说,我配不上靖王殿下,请求退婚,哪知这婚一直退不了。”
“你不喜欢靖王殿下?”宋宴的语气,未免有些急切了。
姚怀月很奇怪地看着他:“你跟靖王到底是什么关系?宋宜年将军是靖王的亲舅舅,那你呢?你和宋宜年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劫狱救他?”
宋宴还是微微笑着,脸上的表情无懈可击:“我要说我是受人所托,你相信吗?”
“谁,靖王?”
“这不能说,”宋宴咂咂嘴,“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一条消息。”
风声掠过两人的耳畔,围墙外面传来甲兵巡逻的声音。
半晌沉默后,姚怀月问道:“多少钱?”
“我这消息可值钱了,换你死一回,不过分吧?”
姚怀月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时不解。
“裴良渚这人表面上还是温和宽容的,所以姚侍郎落在他手里,倒闭落在裴知楌这个铁面阎王手中好些,所以你尽可放心,姚侍郎现在人在刑部不能离开,但依旧好吃好喝。”
听到这里,姚怀月微微放松了心情。
宋宴道:“现在的问题是,这封信是否真的给姚侍郎,又是否真的是宋宜年所写。”
“你是说有人陷害?”姚怀月忙道,“我父亲从前从未与宋宜年将军来往过,怎么会有手信这么私密的东西?”
“我不知道。”宋宴轻轻说出四个字,却仿佛有着千钧力量,一下子压得姚怀月透不过气来。
“那就没有办法了。”她轻轻问。
“我可以想办法,证明你父亲是被陷害的,救你父亲出来。”
“我们甚至不知道陷害他的人是谁,又如何去调查证明!”姚怀月急切道,“难道还能甩锅给别人?”
“恭喜你,”宋宴笑着,“你已经掌握了官场精髓。”
说着,居然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瓶子,圆肚青花小瓷瓶,瓶口用红布塞住。
“这是剧毒药粉,你服下会没有痛苦地死去,你死了,我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替你父亲。”
一下子在脑袋里塞入这么多东西,姚怀月一时有些愣怔。
要用她的生命,换姚成胜的,换整个姚家的命?
要用别人,当姚成胜的,当她爹的,替死鬼?
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正常人能接受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生长的环境和穿越过来之后的环境都太过美好,永远不能达到宋宴这样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地步。
如果她放弃一切,自然可以将后事放心地交给宋宴,可这么久的苦心经营,蝇营狗苟,不全都白费了?
苍天啊,她只是想活下去,不求荣华富贵,不求权倾朝野,她只是想活下去,怎么就这么难啊!
这本书其实应该叫做《姚怀月求生记》吧!
而且,最关键的是,书中没说姚家被牵连这一段啊!她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外人只见姚怀月端庄自持地坐在石凳上,似乎有所思虑,便以为是近日府中事多,每个人都是一脸恹恹的神情,便也没人去询问。
宋宴高大的身体被旁边梧桐树的树影遮住,风声都缥缈了起来。
没人知道她平静的外表下正经历着怎样的风暴,犹豫之后,姚怀月选择相信宋宴,她拿过药水。
宋宴眨眨眼睛:“姑娘当真甘愿赴死?”
“我爹死了,整个姚家也要垮了,便是圣上不抄家,总也免不了流放,变卖为奴的命运。这种事,史书上看也看得多了,若是我死了,能保全家安宁,也免遭父亲死后的屈辱,值得。”
打开瓶子,姚怀月闻到一股莫名熟悉的草药香,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火热滚烫的药水顺着喉头一路向下,不消片刻,姚怀月便感觉到五脏六腑都跟着燃烧起来,脑子也越发混沌沉重。
昏倒之前,她强撑对宋宴道:“还请宋公子说话算话,保我家人姓名。”
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的视线里,宋宴抿着他薄薄的嘴唇,再也看不见一丝笑容。姚怀月仿佛踩在云端,身体不由自主地
“她若醒来,必定会闹。”
“若真的闹了,倒正好说明她不是从前的姚怀月。”
“那主子为何要骗她。”
“她必须死,皇上已经免了本王的职,全权交给太子,又抓走姚成胜和姚成安二人调查,大有肃清华阳残党之势,即便这次姚成胜偶然逃脱,但那张脸……皇上若是看到那张脸,姚怀月也活不成。”
火光,映照着裴知楌凝重的神情。
他和随风坐在屋子中间,热得鬓角都开始流汗,而床上人的脸,终于有了一点点的血色。
姚怀月做了个相同的梦,梦里又见到自己刚刚穿越时候给她书的白胡子老头,她急迫地问:“我是可以回家了吗?”
老头笑呵呵,不说话,摇摇头,那样子好像是年画上捧着寿桃笑着的老寿星。
“那我能换一本书吗?你那本《大家闺秀的自我修养》好像不太管用,能给我换一本《如何成为女帝》之类的吗?”
老头还是呵呵笑,却只老神在在地说:“姑娘不要小看这本书,这本书乃集大成者,姑娘还需在使用中慢慢体会……”
“唉!你等等!”
姚怀月话没说完,老头就不见了,她又朦胧听见些“死了”、“活不了了”这些话,听得头痛欲裂。
心中却有点期待,莫不是同事们发现她加班猝死,来救她了?
猛然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还是熟悉的木质结构的床顶,青纱帐垂在旁边。
她叹气,却被这口气噎到,不停地咳嗽起来。
“你醒了?”
视线上方,出现了裴知楌和随风的脸。
“是你?”姚怀月猛然坐起来,“我没死?”
“你没死,”裴知楌很镇定,“我……宋宴给你服用的是假死药,你现在很安全。”
“宋宴是你的人?”姚怀月眼神警惕。
“算……算是吧。”裴知楌道,“来,喝药,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姚怀月小口小口地喝药,才听明白,原来这一切是裴知楌的计划。
他让姚怀月假死,然后留下口信,叫王氏推说是死了一个下人,裹上草席从姚府送出来。看守嫌晦气,便没有打开查看,草席顺顺利利拉到了乱葬岗,可谁也不知道,草席当中夹杂着证明姚成胜清白的关键证据,也就是他书房当中的其他来往信件。
这些信件都可以证明姚成胜的清白,但现在,还没到抄家的时候,姚成胜没有儿子,府中没有男人,都是女眷,万一出事,就再也说不明白。
姚怀月假死了七天。
果然没过多久,姚府就失火了,而且正好就是姚成胜的书房着火,里面的东西付之一炬,裴良渚正痛心疾首地想要把姚成胜打入大牢,却接到了裴知楌拿来的“代为保管”的信件。
里面一封封,都是姚成胜作为一个老臣如何殚精竭虑,为国为民的思考,如果宋宜年的一封手信就能证明有反心,那这些又如何算呢?
何况看上面的时间,宋宜年的手信已隔了十几年,那时候华阳公主还没有谋反,而这么多信件,时间都远在之后,还不能表明一个忠臣的心迹吗?
而之所以要让姚怀月假死,也是因为那张脸。
姚怀月刚刚及笄,面容尚且年轻稚嫩,而华阳长公主死时已经将近中年,两个人开始变有些形似,而在裴知楌的记忆中,后来的姚怀月会跟她越长越像。
不是从来没有怀疑过,只是没有任何证据。
他记得有一次死,便是因为调查姚怀月的身世,结果被皇上发现,一发怒连他也给贬斥了,最后惨死异乡。
自己反正都会二十五岁死,但记忆中,姚怀月却并非次次都死在自己前头,想来只要他能掩护好姚怀月的身份,至少能够保证不会重蹈前几世的覆辙。
“所以,你才骗我喝药,为了救我爹,也为了骗我出来?”
“是。”裴知楌道。
“那宋将军也是你……”
“是。”裴知楌动了动嘴唇,预备她会问更多,却不料姚怀月松了一口气。
“看来你还是讲情义的,我还以为你真的连亲舅舅都不管。”
“有时候血缘,亲人也有可能自相残杀,不信你看华阳。皇上没有继位时都是华阳在前面挡着,铲除异己,坏事做尽,人人唾骂。”
“你好像挺喜欢华阳公主的?”姚怀月轻声问。
“华阳公主在世时,对我很好,对娘亲也很好。”裴知楌垂眸,顿了顿,“你放心,我会偷偷送你回去,你喝下去的药中不止有假死药,还有一些能够改变容貌的药——不会改变特别大的,最多就是让你长得慢点。怀月,你和华阳公主长得太像了,这样的脸很容易带来麻烦,所以我不得不……”
姚怀月甚至没有注意到裴知楌对自己的称呼问题,激动地问道:“总听说古代奇技淫巧很多,没想到这种都能做出来,如何做的?给我看看配方可好?”
“什么古代,你又胡说了。”裴知楌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伸手抚了抚姚怀月的碎发,“你只要不见天想着退婚就行了。”
姚怀月一愣:“宋宴连这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