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们是想控制我吗?”顾老从第一眼便看透韩柠不谙世事,遂另起话题不再理会他的傻。
她微不可察地瞟了一眼韩柠。“不不不,这不是控制,这是合作。”他们两人的身份好像反转了,白里菱俨然像极一位主人,姿态自然不拘谨,态度随和不倨傲。“说句可能会冒犯到您的话,您现在都一百多岁了,哪怕您在精神上多么的生机勃勃,顽强坚韧,皇权多么地宽广威严、统天御地,但您的身体机能每过一天就会衰弱一分。它虽然在一定程度上能延长人的寿命,也能减缓衰老的节奏,但终究抗不过自然的魔力,一场大风吹来,您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所以说,控制您对于我们来说并没有多大的意义。嗯……这茶味道感觉有点怪,不是特别地好喝啊。”她故意表情夸张地咽下口里的茶水,没有做出更加过分的行为来,不想在主人面前过于的放肆无礼。芙里奈像是在借茶揶揄他。“您自己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您现在想急于摆脱特局的控制,但这么多年来却毫无建树,这说明不了什么,更不会证明你很无能。相反,我个人打心底里为您感到骄傲,毕竟您面对的是以整个国家做后盾的国家安全部下属的特别行动局,您却披上戎装孤身一人与之斗智斗勇。可是,无论您的智慧计谋有多么的卓越不凡,在他们面前也只是宛如泰山脚下的蝼蚁般渺小。毫无疑问,您是一位英雄,您昔日创造下的帝国如今实在是江河日下了,您的荣耀时代也终将结束。”她停顿了一会儿,缓冲刚刚沉郁的气氛,转而挂上自信的唇笑,“但是呢,我们却可以帮你。在太阳即将落下山头时,助您用自己的余辉再次染红天边的一隅,让更多的人记得您的辉煌。”
“怎么帮?”顾老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来,脸色一如平常,他不可能因为一位小姑娘几句看似激愤人心的话就变得热情澎湃起来。他可不是一个十五六岁懵懂愚蠢的少年。
芙里奈当然也没指望凭自己的三言两语就能说服这位孤傲的大人物与她合作,但她还是不留余力地表现出一副她这个年纪应该具有的协商魅力出来。虽然旁观者韩柠已经不太能跟上他们的对白内容,但依旧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这些话,同时纠结着要不要以一种隐晦的方式上报给科长,或者主动联络情报科人员作下暗示。可白里菱在他面前毫不避讳,说明她对他特局特工身份可能带来的威胁有恃无恐。
“我们可以给你提供很多的资源,比如说打败黄希夷的办法。”芙里奈说完这句后,不经意间地乜斜了一眼韩柠。“特别行动局有整个国家在背后撑腰,他们拥有全中国最好的资源、最智慧的研究团队以及最优秀的特工,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取得下一次的技术突破。你也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经破解了前往塔尔塔洛斯的密码,并且送了一批人进去。这样的对手我们不得不防备着。”
“接着说。”
“现今我们内部的背叛者丢失了最初的信仰,受到潜水员的教唆蛊惑,表面上看是在认真地研究破解神明神谕的基因密码——他们也的确在很努力地研究——可是用途却不是为了对付神明,而是诸多的监牢者……”
“监牢者?”
“就是像黄希夷那样的人。”
顾奚心里陡然泛起一阵惊惧,他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实力。他们一直以为“大师”就是顶峰,虽然从没见过冥王展露身手,但据说冥王不一定是血技者,他可能是个很普通的人。听芙里奈有意的泄露,世界上竟然还存在着不少拥有黄希夷一般实力的人……再一次他的骄傲受到了挫败。他们的深不可测望之使人胆寒心惊。辉煌时代的一手遮天让他有些妄自尊大、目中无人。一些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他问。
“他们想营救出永恒王。所以,我们不得不阻止他们。”女人的这句话对顾老头来说像是一枚炸弹,掀起了惊涛骇浪般的思想起伏,也不可自抑地表现在了脸上。他听说过一些关于永恒王的事儿。“血色黄昏只要有了南天门就可以不用再受到特局的钳制,才能真正地重新崛起。时代在不断地被改变,我们也需要改变自己才能适应环境的变化,不然那就只能被车轮碾压,死在尘埃里。我知道,您和组织的反叛者们都在为此而努力,但就好比同一个班上的两名学生,一个在偷偷地刻苦学习,另一个则是明目张胆地计划。可你们都在盲目地埋头于桌面上的难题,抬头看看吧,也许解题方法就在黑板上,它只是被擦掉了。而我会引导你想起它来的。”
南天门,南天门,南天门……韩柠在心中反反复复地默念了几遍,它就是专门克制神明神谕的血技吗?
“你们这种明暗关系也有一定的好处,反叛者的活动可以将特局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他们的身上去,特局不可能对他们视而不见,因为人在走投无路时总会做出一些极端的行为来,更何况他们还是血技者,个个都因为自身的能力而骄傲自负。顾老您就很狡猾,像只狐狸,躲在暗处,悄悄地完成自己的策划,争得第一名。你就是这么想的对吧?”最后这句话她没有疑问的语气。
身前这位曾为自己工作的女杀手,同时也是位漂亮的女明星,她洞悉事情的本质很彻底。他似乎逃不开她的眼睛,连思想里的抉择都是。想到此处,顾奚终于将视线转移到了韩柠的身上。这是个十分机密性的情报,不仅涉及到他的秘密,更关联到另外一些水面下冰山的恐怖真相,韩柠的身份让他不得不有所顾虑。来自于一个人的不可控因素是最多的,背叛与信任往往就刹那之间。“那你为什么要找一个特局的人来呢?”他问。
韩柠发觉两人都在盯着自己,内心涌现一种讽刺感,不久前他和白里菱还是一路人,现在自己却被孤立起来了。即使他从来没把白里菱视为自己真正的伙伴,但面临危险人总得会产生一些奇怪的想法,本能地寻求一些求生的机会。
白里菱对着稍显紧张的韩柠露出一个让他宽心的笑容来,仿佛她知道他已经对她竖起了盾牌,举起了长矛,而她将要做的就是露出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武器。“因为他是受神祝福的孩子,”她转向顾老,说,“有了他我们就可以更容易地找出潜藏起来的神明,从而瓦解掉反叛者的秘密行动。”她再次加深几分笑意,两排整齐的皓齿尤其引人注目,“而且他也想要南天门的力量,对抗神明。我相信你是不会向你的上司泄露今天我们的谈话,对吗?”芙里奈稍微前倾身体,用一对黑色的迷人瞳孔认真地端详着他。
桌子上的茶他还一口都没喝过。此时为了掩饰他内心仿若被女人看穿的心思,他目光躲闪了一会儿后落在茶水上,于是端起来饮了一大口。茶的味道的确不怎么样……韩柠不想做出承诺,因为他不能确保自己能做到,对于自己可能做不到的事情他甚而没有机灵的头绪临时编造一个谎言来应付。他讨厌谎言,也讨厌欺骗。很有可能我会上报的,他想。特别行动局始终在他心里占据着一大块地方,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没法彻底抛弃它给他留下的情分。
“首先,特别行动局很懂得掌握时机,更明白如何运用时机,即使在知悉了大量的有用情报后,如果时机不成熟的话,他们便不会轻易参与,所以,即便你向他们告知了我们今天的对话内容,他们十有**也不会轻易地出手调查,正义与仁慈会使得特局步步为营;其次,就算他们真的不顾后果地强势参与进来,打草惊蛇后不仅不利于他们的进一步侦查,而且可能会得不到南天门的研究成果,要知道,任何伟大的成就都是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这样才更节省时间;最后,假如特别行动局大获全胜,也得到了南天门的一切研究成果,但它作为抗衡神明的顶尖手段,怎么会轻易地就告诉给下面的一名特工呢,哪怕是韩队长,在特局的权限也很少吧?在没有真正地掌握南天门之前,他们会一直将其作为重要的一张底牌而藏着。”芙里奈的分析合情合理,她笑意盈盈地在帮韩柠认清特别行动局的一些“事实”或是“嘴脸”,因为她有点担心小青年想不到这么深。同时,她也是说给顾奚听的,韩柠是计划中不可或缺的一员,只能说服顾奚接纳他才利于后面行动的展开。他们早就想好了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果。
她说得很有道理,他不得不承认这一点。我们的特工此时放低自己的视线,将其投射在手中紫砂茶杯还剩一小半的深黄水面上。他很冲动热血,也满腔正义,嫉恶如仇,但自从得知特局对他隐瞒了父母的真正死因后,韩柠就知道特局不可能为他做什么。在正义的征途上,他们考虑到的永远都是大局和大义,个人的仇恨只能被牺牲掉。他们隐瞒了他五年时间,他满怀思念在多少个夜里无助地痛苦哀嚎,在苦海里孤独地漂泊流浪,仿佛双亲留给他的就只剩无尽的思念和无边的折磨。但在他知道真相后,犹如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陆地,仿若天堂圣殿,那颗游移不定的心也找到了久违的踏实感,于是,他奋力地往前划去,跟随本性的呢喃,期望能给自己的双脚带来冲击灵魂的美妙的厚实触感。
伴随着夜的降临,人的沉默也掺杂其中,那些各式各样的虫子却在争相表现自己,竭力在余生的每一个星夜下不屈地呐喊。密密麻麻的黑色精灵遍布四周,他发现两人在等他,等他做出决定。
特别行动局是国家的特殊正义机构,没有人或组织可以轻而易举地击垮它。他始终坚信这一点。
请让我自私一次吧!
韩柠终于抬起了头,对她说道“你错了……”他微微摇着头,目光里浮现出痛楚的神色。
因为环境太暗,白里菱并没有读出他的眼神。可接着他的话却让她明白了。
“我不是受神祝福的孩子,”同样,他也已经有点看不清两人的面容了。“我是被神迫害的孩子。”他们正同处于一片黑暗之里。
被神迫害的孩子……芙里奈脸上的笑意渐渐被冰冻在脸上,直至消失不见。她自己沉思起来。
顾老并没有假装客气地留他们过夜,而是摆出一副脸色,配合着口里尖锐的驱赶下了逐客令。他好像在借此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次合作而有所进步。
老不死的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在离开前,白里菱显得十分关切地问道“最后,我想问您一句,您这么大个地方就不请个管家吗?无聊的时候至少可以说说话。”
“我喜欢独自一个人生活。”她察觉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伤感,心中立即明了大半。他也是迫不得已啊,她有些同情他。他已经成了孤寡老人了,为了消磨时间,学会煮茶读书。
“养几只猫啊狗的也可以啊。”
顾奚老头也戒了烟酒,为的是多活久一点……他还没腻烦这个世界,因为对它尚余有牵挂。
叛逆的孩子啊,他们总是不懂得家长的用心良苦,喜欢一意孤行地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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