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收住笑容,眼神很疲惫,能看到她再次醒来,他便安心了。终于,他慢慢阖上了眼睛,坚毅的脸庞上满是安然之色。
“将离,”看见他苍白的笑容慢慢淡去,泪眼闪闪的眸子蓦然慌乱起来,白饵一遍遍轻唤着他的名字,却始终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将离,不要睡好不好?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不要睡......”
鲜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那一道道大大小小的伤口触目惊心!白饵彻底被推到了绝望的边缘。
脑袋疯狂一拧,她朝地牢外望去,拼命地喊着:“快来人,快来人啊!”
死寂的地牢,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除了天窗外传来的簌簌飞雪声,便再无任何生机;而他们,就像是那注定要被囚禁千年的白狐,受尽寒冰炼狱之苦,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更没有人会在意他们的生死。
回音鬼魂般飘了回来,连她自己听到,都觉得毛骨悚然。
一定是自己喊得还不够大声,一定是看守之人正在打盹,一定是......她的心狂跳不止,妄求于点点错乱中自我揣测,然后咬紧牙支起半个身子往铁栏边缘一点点爬去。
小小的水泊激起淡淡涟漪,冰冷的水渍一次次渗透被鲜血浸泡着的指甲缝,妖娆的骨节寸寸泛白,早已不见青坡之下她的兰花绕指柔。
“来人啊——快来人啊!”她吃力地嘶喊着,声至哽咽,高傲的自尊输得一败涂地,化作对自我的卑微怜悯:“救救将离,求你们救救他吧!”
泥般沉重的身子,最后倒在了栏杆边,冰冷的脸颊贴在地面之时,已经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她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疼痛的双眼,开始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骤然,却有一个惊心动魄的声音传来...
她听见了!她听见,仿佛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白饵...
“白饵!”
是他的声音!
白饵...
那声音怎会越来越近?
被霜雪冷滞的心弦,好像被什么骤然扣响,让她忍不住想要再次睁眼去看看。
那声音格外空灵,仿佛来自四面八方,抬眸之时,李愚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那条长长的走道上,其后跟着两个风人。
他一身白色囚服,双手双脚皆被铐链所梏,凌乱的青丝下是一张不改的容颜,黑暗之中,一抹浅笑,映入眼帘,好似天边微微出现的启明星,渐次显现出动人的光彩。
一切仿佛是梦境般,极不真切。
他终是提来了一盏灯,为她照亮了这阿鼻地狱。
当白饵的轮廓在他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重逢的喜悦顷刻惊变,一丝莫名的悲伤爬上心头,凄然的眸子,血染的囚衣,伤痕...一寸寸清晰可见的伤痕!眉头轻轻皱下,他奋不顾身冲了过去。
“白饵!”凭栏相望,她如一只哀鸿凄然落于人间,犹如一片残红零落在泥淖之中,说不出无尽悲凉,万般情绪忽然涌至心头,让人心如刀绞。
待风人打开地牢,手中的铐链同双掌紧攥成拳,李愚猛地冲入了地牢。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白饵吃力地支起身子,嗓音微微有点干涩。
疼痛猛烈地撕扯着,让人再度掉入长针入骨的梦魇,可此时,越是疼痛,就越是感动,因为她知道,这不是梦,这真的不是梦!
“对不起,我来晚了。”他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双手,语气中是无尽的自责,垂眸看她之时,目光所至,皆是斑斑血迹,每一寸无不在刺痛着他蒸腾的眼眶。
各种迟疑忽而压在他眉间,眉眼轻抬,倒在一片血泊中的将离让他心头一震:“大哥,大哥他!”
“他受了重伤......”白饵急切道,眼神忽然转向那两个风人:“狱医!狱医!狱医可以救他!”
“快传狱医!”李愚回头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两个风人表情有些木讷,他们搁下手中的食盒后,便离开的地牢。
“你且放心,狱医很快就会到。”再次回过头看她时,李愚发现她的眼中似乎透着淡淡的迟疑,恐她多虑,急着道:“早时说好的在囹圄外等我,为何要一人冒险?”
“当时我担忧将离的安危,又怕风人对你不利,这才......”白饵收起眼里的悲伤,看着他又问:“你消失了一整天,你去哪里?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说着,白饵开始低下头查看他的身上是否有伤。
生怕她看出什么破绽似的,李愚急忙对上她不安的双眼,轻轻道:“我去求主管了。”
看着他淡然的眸色,白饵的心跳遽然加快,她总觉得李愚有什么事在瞒着她:“这里皆是风人,他们个个凶狠残暴,你怎么能去求他们!”
一想到风人白日里的种种残忍,她便激动不已,憎恨越积越深。
“当时你和大哥都昏迷不醒,身上亦有伤,我唯有冒险一试,才能救你们。”李愚解释道。“在我多番哀求下,主管说只要我答应他三个条件便可许我取暖之物并遣狱医前来医治。”
风人向来狡猾,怎会如此轻易许诺?
这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了她的心上,忍不住喃喃抑郁道:“你答应他什么了?”
见她满脸皆是紧张与担忧的神情,李愚抿了抿嘴角,眸中生出几分迟疑,又听见地牢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才道:“等你把伤养好,我再慢慢告诉你。”
白饵本想继续问下去,听见地牢的门忽然被打开,眼神一移,才发现,狱医真的来了!
见此,白饵喜出望外,李愚旋即将白饵小心翼翼地扶起,准备将她带到将离身边。
谁知,站稳后,刚要朝前行进,脚掌便翻起一阵刺痛感,仿佛行走在刀刃之上,白饵险些摔跤,幸得李愚护着。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便不顾上疼痛,咬着牙吃力地行进着。
很快,李愚就发现了白饵的异常,他明显感受得到,她的脚上一定受了很严重的伤。
早时,他叮嘱过赵廷尉让他派狱医前来替二人诊治,如今,他二人身上的伤势却要比他离开之时更加严重,他忽然意识到,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在他们身上定发生了什么。
一支支箭头从将离模糊的血肉中缓缓抽出,惊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嘶痛声,将离骤然睁开了双眼,下意识朝狱医击了掌。
那狱医专注于手上的动作,根本来不及防备,一个凝神的瞬间,便被击倒在地。
二人连声唤着将离的名字,只见他冷色的瞳孔里血丝狰狞,让人感到害怕,本以为他终是醒来,谁知双眼再次闭上,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整个身子轰然倒了下去。
李愚旋即扶着他按原先打禅的方式坐好,白饵上前将狱医扶起,并询问:“您没事吧?”
“还好他伤重,只是一些余力,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就要散架了。”那狱医颤巍巍地爬了起来,嘴里闷闷不乐地嘀咕着,瞥眼时,不经意发现,搀扶他的这个女囚脚上貌似有毛病。
见将离还未醒来,李愚急着询问狱医:“这是怎么回事?”
“他身上刀伤、箭伤以及所受的酷刑之伤,加起来估计有上百处,若是常人,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后,估计早就死了。这个囚奴武功底子好,且有一股意念一直在支撑着他,这才勉强撑到现在,”狱医叹了口气淡淡道,然后从身后的医箱中,取出几枚银针:“待我为他施上几针,暂且缓缓吧!”
白饵可以明显感受到,狱医话中的诸多无奈,当她见到银针之时,她的眼中登时闪过一丝惊恐的光,眼前恍然参差着一些恐怖的画面——风人将长针一点点插入将离的伤口里,然后以缓慢的手法使其越陷越深,逼近骨髓,最后再猛烈一抽!耳畔骤然充斥着各种撕心裂肺的嘶喊声。
“慢!”
白饵哽咽着艰难地呼出,面沉如水,表情有些僵硬。
从酷刑之伤的迟疑中惊醒,见白饵惊变的神情,李愚心脏忽然一紧:“怎么了?”
“对于施针一法,不知医官有几成把握?”白饵嘴角不经意地抽动了一下,一字一句问。
狱医垂了垂眸,思虑了片刻,抬眸回道:“他所受的伤涉及多个生死要害,我并不能保证每一次施针都施在了关键位置。他性子硬,意念又太强,任何轻微的刺痛感都会对他造成强烈的刺激,反抗只会快速消耗他的余力,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那此法便是不成!”白饵心急如焚,几近要失去理智。
“也并非不成,只是太冒险了。除非......”狱医迟疑道。
“试针。”李愚忽然道,眼中思虑重重,为保证病者绝对无碍,皇宫之中,医官替天子或太子等身份极其尊贵的人施针之前,必要找人反复试针,直到找到最佳的位置为止。
狱医点点头道:“对!若是有人能够试针,便可增加几成把握。但,呵呵,试针是不可能了......”
他低下头笑了笑,心叹:进了天字号地牢,还能有资格请来狱医,已是大幸,试针?痴人说梦,哎!
“怎么不可能?”白饵沙哑开口道,声音几乎能结出冰。
狱医有些诧异地盯着她,那是一张无所负累的容颜。
“我可以试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