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之路的第六天,林秋雨终于看到了极冰荒原上,非常醒目的地表标示,那是一小片漆黑碳化的笔直树桩,这十多颗两人合抱的粗圆树桩,高不过五米,漆黑的树桩上,布满了大片的开裂,而在开裂的缝隙中,木质的纤维,已经变成了墨绿色的化石状结晶。
看到这一小片碳化的树桩,也就意味着,明天,就能回到东一区的聚集地。
回暖的季节越来越近,今天吹过荒原的寒风,已经变成了西南的方向,这种吹过荒原的西南季风,虽然依旧寒冷,但是你深深的呼吸一下寒冷的空气,似乎可以闻到,淡淡的,青草的润泽的气息。
东一区的热湖边上,应该有很多的青草,开始冒出了嫩绿的芽苞。
东一区的回归队伍里,大多的住民们,皴黑的脸上,都带着洋溢的欣喜,严寒的冬季,成为了过去。冰封长城的值守,也成为了过去。甚至那一百四十个死去的男人,也在期盼的憧憬中,成为慢慢被遗忘的一种过去。
林秋雨却没有任何欣喜的神情,他收了收环在身后的胳膊,让林惊蛰,能够更加舒服的贴紧自己的后背,小姑娘焦黄的头发,不时擦着林秋雨的耳朵,痒痒的擦磨中,小姑娘有些急促的呼吸,喷在林秋雨的脖子上,像是碳火一样的带着燥热。
她在第四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开始了发热。
饥饿,脱水,疲惫,加上情绪的剧烈波动,终于击垮了十一岁的小姑娘。
在极冰荒原上,生病,往往就意味着对身体的最终考验,年轻又异化的强壮身体,多数时候,都会和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而那些器官已经老化的老年住民,和那些身体刚刚适应荒原的瘦弱孩子,可能简单的一个咳嗽,就能让他们,成为死亡祭坛上的新鲜贡品。
林惊蛰已经烧了两天了,东一区的住民们,一直看着林秋雨背着这个小姑娘,脸色平静的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们没人敢去安慰一句,只是有些惋惜的猜测着,这个有着一双大眼的小姑娘,恐怕,挺不过去回归之路的最后跋涉。
没人相信她能活下来,除了一脸平静的林秋雨。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各种秘密,东一区的住民,还有隐藏东西的各种手段,他们太穷了,有的住民,甚至会为了丢失的一小捆干草,骂遍每一个他能怀疑的对象,而简陋的地窝虽然温暖,但是挡不住,不怀好意的任何窥探。
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那些最在意的一点点东西,安安稳稳的藏在身上。
皮子叔那身厚实的狼皮皮衣里,一边的夹层里,藏着一幅简单的风镜,另一边的夹层里,藏着两根玻璃的试管,林秋雨都不用去猜,他也知道,皮子叔那身厚实的皮衣里,还有更多藏着的秘密。东一区的这些住民们,每一个人,厚实的皮衣里,都有或多或少的一些隐秘。
林秋雨也是东一区的一个住民,他皮衣胸口的夹层里,那个微型的盖革计数器,在经过那片碳化的木桩时,又一次开始轻微的振动,他皮衣右侧的腋下夹层里,藏着两根拇指粗细的硬化塑管,这两根十五厘米的硬化塑管,采用的是ppsv型特种工程塑料,不仅能够耐受强酸的腐蚀,而且在高温的环境中,不会出现任何的变形,在低温的环境里,也不会出现结构的脆性。
这两根造价超过五万人民币的硬化塑管,里面封装着两管压缩聚合的营养软棒,这种hx7750型营养软棒,基底采用的是高分子多糖的植物提取物,而在这些提取物中,添加了非常复杂的各种成份,林秋雨记不住那些复杂的各种成份,他只记得这种营养软棒里,含有剂量足够的广谱碳青霉烯类抗生素。
这种hx7750型营养软棒,轻易的就能治疗林惊蛰的高热,补充她身体极度缺乏的营养成份。
可是,这种治疗的后果显而易见,林秋雨不仅再也不能隐藏惊人的秘密,必然还要面对一系列不可预知的天大麻烦,最重要的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一切危险,必然会牵连到林惊蛰,这个十一岁的小姑娘,经历过饥饿的残酷后,恐怕,还要经历血腥的摧残。
林秋雨已经等了一天的时间,林惊蛰却依旧看不到任何的好转,他已经不能再等了,不然,就算把林惊蛰救回来,持续的高热,也会烧坏她的脑子。
现在有些麻烦的是,自从昨天开始,叶谷雨就寸步不离的跟在身边,这个憨货到还好说,可是江十九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心思,他完全不管叶谷雨一路的讥讽和威胁,一步不离的跟在身后。
林秋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刻意的拉慢了自己的脚步,逐渐远离东一区的住民队伍,他左右看了看,右边有一处很小的洼地,他撇了一眼叶谷雨脸上奇怪的表情,又回头看了一下依旧跟在身后的江十九,他蹲下身,抄起背后的林惊蛰,抱着小姑娘瘦弱的身体,几步窜进了那个很小的洼地。
把林惊蛰放在略微松散的地面上,小姑娘似乎感觉到地面的坚硬和透出的寒气,她惺忪的睁开紧闭的眼睛,恍惚之间抬了抬手,指尖搭上林秋雨的皮衣,她皴黑的脸颊上,升起一片赤热的潮红。
林秋雨看着她搭在自己身上的那只小手,两天之前的那个晚上,她用这只小手抠开坚硬的地面,找到了很多黑色的卵石,现在指尖上磨烂的皮肤,刚刚结了一层暗红的血痂,让原本就关节变形的皴黑小手,又添了一些暗红的丑陋。
林秋雨感觉眼窝里面,升起一股淡淡的潮热,他用力的眨了下眼,拉开皮衣的前襟,伸手扯开腋下的夹层,捏出一根深绿色的硬化塑管。
他咬开硬化塑管上的拉坏封头,橘黄色的营养软棒,像是晶莹的果冻一样,为了刺激可能蜕化的嗅觉,hx7750型营养软棒,添加了高度浓缩的柑橘原液,不仅含有丰富的维生素,还让胶状的营养软棒,散发出非常强烈的清甜气味。
探着脖子的叶谷雨,猛烈抽动着自己的鼻子,他简直难以想象,这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清甜的一种气味,他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气味,只是感觉一股口水,已经热乎乎的流出了嘴角。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江十九已经挤着他的身体,哆哆嗦嗦的拉着他的狼皮帽兜,声音响亮的吞咽着口水。
林秋雨捏住林惊蛰的两腮,稍稍用了下力,捏开了她的嘴巴,他把那管胶状的营养软棒,竖直的塞进她张开的嘴巴,随着一股清甜的清凉进入了口腔,林惊蛰身体的本能,让她闭着眼,却无意识的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半管软化的营养软棒,已经顺滑无比的进入了身体,强烈的清甜气味,却依旧残留在口腔里,继续刺激着她的嗅觉,激发着身体进食的本能。
剩下的半管营养软棒,在林惊蛰喉咙强烈的吞咽动作下,瞬间进入了她的身体,营养软棒中某种镇静的成份,极短的时间里,让她开始了安稳的呼吸,林秋雨扶着她的左手,已经感觉不到她因为高烧引起的身体抽搐。
林秋雨终于安心的出了口气,他看了看林惊蛰脸颊两侧已经淡化的潮红,伸出手,摸了摸她头顶的狼皮帽兜。
直到现在,他才站起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
叶谷雨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厌烦的拱了下屁股,挤开了身边垂着脑袋的江十九,他盯着林秋雨手里没有扔掉的那根硬化塑管,嘴唇哆嗦了一下,终归没有压住满脑子都要溢出来的极度惊奇,
“这是什么东西?”
林秋雨微微的皱了下眉,他没有搭理叶谷雨,也没有在意不敢抬头的江十九,他只是很平淡的盯着叶谷雨的身后。
那里,站着眯着眼睛的皮子叔。
林秋雨将那根硬化的塑管,小心的插回皮衣的夹层,他很淡的笑了笑,
“这是能死很多人的东西。”
他很平淡的像说着一个并不好笑的玩笑,挪开自己的视线,瞅了一眼叶谷雨后,他有点心烦的叹了口气,“能忘掉,还是尽量的忘掉。”
叶谷雨下意识的闭紧了嘴巴,江十九已经恨不得把脑袋扎进自己的裤裆里,皮子叔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细缝。
这个很小的洼地里,气氛压抑又诡异,林秋雨旁若无人的蹲下身子,看了看已经熟睡的林惊蛰,他摸了摸她的额头,擦掉她额头上细密的一层汗珠后,他轻轻的拉紧她头上的狼皮帽兜,抄起她瘦弱的身体,让她趴在自己后背上,林秋雨反背着胳膊,安稳的拖住了小姑娘。
路过叶谷雨的身边,林秋雨抬起右腿,一脚踹中了叶谷雨的小腿,他抬起头,撇了一眼这个紧张的憨货,
“等什么呢?等天黑?”
说完这句淡淡的嘲讽,林秋雨头也不回的走出洼地,稳稳当当的迈开双腿,继续跟上东一区的回归队伍。
叶谷雨用力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他咧开大嘴笑了笑,抬起大脚,一脚就踹中了江十九的屁股,看着江十九想要咬人的愤怒眼神,叶谷雨挑衅的挑了挑粗黑的眉毛,撒开长腿,两下就窜出了洼地,急急忙忙的追着林秋雨的背影。
江十九长长的吐出一口憋着的热气,他小心翼翼的绕开皮子叔,同样追着慢慢远去的林秋雨。
皮子叔睁开眯缝的眼睛,最后耸了耸鼻子,闻着冷风之中,残留的一丝清甜的气味。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气味,他只知道,那个后生说的没错。
那是能死很多人的东西。
可惜的是,那个后生的威胁没有意义。
为了活着,任何的威胁都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