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市井之人
苏临川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将暖炉往怀里一塞,只道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他往嘴里灌了一口酒,喝得太多了反倒尝不出滋味。
他略有些窘迫地看着面前的几个女子,“表叔,我是修道之人,这些丫鬟跟在身边恐怕不合适。”
苏临川回京已有三年有余,一遇到事情不愿,就用修道之人四个字搪塞过去。
白瑜挥了挥手让那几个人下去,“姑母是觉得你也老大不小了,身边总得有个女人的。”
这些话翻来覆去说了许多次,白瑜不想管这些事情,可耐不住太后娘娘耳提面命。
“三殿下,城中女子千万,难道就没有一个你喜欢的?”
“额......”
“你莫要说喜欢男子,若是喜欢,也不见你身边有常伴。”白瑜呛声。
苏临川愕然,脑海中一时翻涌过一袭白衣的朝泠蹲在池塘边打水漂。他摇了摇脑袋,驱散无畏的幻象。心道“大哥看着这位美人看得那样进,若是我说喜欢,恐怕会没命。”
“你莫不是真有喜欢的吧?”白瑜将茶盏一方,来了些兴致。“让我也回去复命,总好过三番五次来找你。”
“前日我去楚太傅诗会上,见着......”苏临川正说着。
阁楼之下一阵喧闹,他腾出视线往外一探,喃喃道“怎么是他?”
酒楼下,张昭然被一众人围在中间,那些人为首的竟是一个女子,短衫盘发,在冬日里挽起袖子,盛气凌人地对着张昭然。
“这位状元郎可了不得,高就了就忘了乡亲。”
那女人之后还有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女子,她躲在最后面,生挤出两滴眼泪挂在面上,她更怯懦胆小些,应该是这场围堵中的受害者。
苏临川指尖沾了些许酒渍,正凝成一颗水珠,对准为首女子发髻上的珠串。这东西虽然名贵,但是做工粗糙不像是京城的东西,应该是外地人。
这要是打坏了应该很心疼吧。
“这东西很贵的,你拿什么赔我?”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朝泠,她还有个沉在太学荷塘里的金簪子。
苏九黎散了指尖的法术,懒懒地在桌子爬了一会,还是起身,往太学方向去了。
***
太学。
朝泠已经先行一步去挖那金簪子,她也不是为这金簪子来得。只是听闻,与张昭然毁亲的陈家,带着已嫁的女儿来了京城,在东市堵了张昭然,要他给个说法。
张昭然是薄面的人,故而被陈家捏着七寸。
市井人家才最懂文人相轻的道理,如今陈家就是一摊浑水,谁都不愿意沾边。
这其中当然包括楚太傅。
如若之前闹出的生辰贴的事情尚且可被定做异常误会,那陈舟来了京城,即便张昭然真是一个受害者,也是无力回天。
这个池塘够大,她能借着找簪子在这里呆好久。
冬日寒风刺骨,她虽觉察不到冷,可这具躯壳毕竟是林晚柒,肉体凡胎,经受不住。
她搓了搓手,心想着这个时候楚文冰都没有发现府上来了个人?都没有想着请她到屋里暖和一下?
“晚柒?”
就在朝泠快要放弃的时候,她闻见了暖炉的味道,楚文冰将披风解下披在她背上。“你怎么在这里?”
“我的簪子掉到湖里了。”
“这眼看就要冻土了,你先回去,我命人给你找。”楚文冰将她扶起来,她贴着活人的热气,逐渐复苏。
楚文冰深深地看了朝泠一眼,她今日匆匆而来,黑发红裙,虽是浓重,却不见任何装点。
她是喜欢红衣的,京城中人尽皆知。
可这样一个人会隆冬时节到太学池塘,只为找一个金簪吗?
“你是为了我来得吧?”楚文冰淡淡道“姐姐没事,放心。”
“我......”朝泠觉得楚文冰会错了意思,她不过是想来看看,给这份错乱的姻缘,一个真正错乱的盖棺定论而已。
这个人傻,她明明是来拆姻缘庙啊。
楚文冰淡淡地笑着,她眼底郁结困顿,仍旧撑着精神哄她。
“你的脖子怎么了?”
一阵冷风起,灌入楚文冰淡薄的衣衫,她因将斗篷披在朝泠身上,无意间露出脖颈的伤痕,四指的血痕印子。
楚文冰连忙捂住自己的脖颈,她垂眼看这个样子是要说谎。
“你见过陈家了?”
“晚柒,你听姐姐说......”楚文冰看出朝泠的急态,连忙拉住她“陈舟家逢变故,慌不择路才.......”
朝泠疑惑地看着楚文冰,这个人未免太好,人善被人欺,她这个性格恐怕是要被欺负死了。
“这天下谁不逢变故,你要渡她?怎么不先渡渡自己。”
家逢变故。
这四个字楚文冰多心了,若论变故,当今天天下何人比得过面前这位,将军府故人。
楚文冰一时松了手,有些讪讪。“晚柒.......”
“林姑娘,我家小姐本来是要避的,是陈家自己找上门来,若非下了雪,恐怕还要在门口骂。”
张昭然是朝廷命官,上了朝就堵不得了。楚文冰不一样,她就在府里,怎的都离不了太学。况且这是官家的小姐,脸皮子最薄,将她堵住了,还怕见不到张昭然。
得是怎样的变故,脸都不要了?
朝泠冷笑,对着楚文冰的丫鬟绽月道“下次来就让她在门口跪着,三日内,我定把人弄走。只是楚姐姐,你与张昭然之间,还是要想清楚的。”
***
“张昭然仗势欺人,逼迫我家退亲,要我女儿性命。都来看看,要是没个说法,我这个做母亲的就只能一头撞死在这门前。”
“林姑娘,您看这个......”太学内,绽月看着朝泠,以为她会直接下令将这一杆子人撵走。
谁知她开了门。
陈家见状扒着门要往里进,朝泠不急不恼地将大门敞开,做了个请的手势。陈舟僵在原处,拽了拽母亲的袖子。
老妇人立马会意,此处的京城太学,她们如今在门口撒泼,借着流言的声势,逼迫张昭然不得重新与陈家议亲,若是进去了就是砧板上的肉,人人宰割罢了。
朝泠见陈舟未动,将披风解下扑在地上,也一同跪下。
她红衣似火,跪在一片雪地之中,格外显眼,加之双眸浓重,一时间占据了围观人所有的视线。
“姑娘你......”绽月当下发蒙,要去扶朝泠。
她却是哎呀一声扑倒在雪地里,吓得绽月手一哆嗦,忙往后撤,却被朝泠勾住了脚。她看不清神情,就只从舌根念出一句“回去拘着楚姐姐,千万别让她过来。”
楚文冰心善,这种兵戈相见、互藏心思的时候,怎么容得下这样心善的人。
绽月不知何意,但见她胸有成竹的样子,撒腿就往里太学里跑。
陈舟见人越围越多,不见张昭然,倒是多了一个不知何意的红衣女子,也一并跪在旁边。心中就是又十成十的把握,也被这搅乱的只剩八分。
她要开口问朝泠的来意,就听着朝泠谦逊垂眼,留下两滴浅泪“陈姑娘之事发人肺腑,天下女子皆为之可泣,今民女斗胆,同陈姑娘同跪与此地。”
“只这张昭然?”
陈舟微微一笑,心道此人果然还是楚文冰的说客,要她去找张昭然。
谁到朝泠一摊手,义薄云天道“罢了,在此跪就在此跪吧。陈姑娘,今日你跪倒几时,民女便陪你跪到几时。”
陈舟一怔,见着漫天飞雪之中,红衣倩影腰杆挺直,她知道朝泠是要将她熬走。
太傅府里不是没有想过这个法子,楚文冰还背着家里偷偷来劝过。但朝泠不同,她出自武将世家,便是跪着与陈舟而言也有不怒自威之意。
凭借着人的趋利避害的本能,陈舟不敢多言。
况且,朝泠与她一同跪着。冻土寒天之上,她熬走了围观的人群,却仍是硬生生地跪着。
唯与陈舟不同的是,她周身被一层肉眼难以辨认的法力包裹着,半丝寒气都透不进来,她虽然是林晚柒的躯壳,可真身却九天之上的凤都少君,经年苦修,莫说陪凡人跪着,就是在这里跪成一块石头也无甚损耗。
可她也并非只是想要耗走陈舟。
是这人实在古怪,若说是要凭着当年一纸婚约要张昭然娶自己,为何不在张昭然府上闹,他整日上朝也总有空闲的时候。
若说因楚太傅要与张昭然结亲,不过是口头之约,便是楚太傅同意退亲,本就无凭的事情,退亲自然也拿不出凭证,她在此地闹所图为何?
即便是,陈舟想不到这一层。她既然千里迢迢地来了,跪倒在太学门前,出尽了笑话,必然是要达到目的的,可却因着前几日大雪,便不跪了。
朝泠思来想去,觉得唯有一种可能,这个陈舟受人指使,而她还未等到下一步的命令。
然她今日又来了,那传信之人极有可能就在这群人之中,等着给她下一步指使。
果然,一青衫男子离开后,陈舟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有意想要追上这个人,确碍于朝泠在场,只得继续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朝泠法术运行不过一小周天。只听着身旁的人,扑倒在地,不省人事。
她竟是这样生生将陈舟熬病了。
陈舟既然病了,就不便再到太傅府门前叫嚣。朝泠是留了个心眼的,若是陈舟执意拖着病躯到了太学,她能继续抓那个青衣人。
可惜,陈舟搅黄楚文冰婚事的心,还不敌朝泠诚恳。
若是你能怎么容易就搅和成功,我有何必看那么多诗词。
她清楚,耗走陈舟也不过是缓兵之计而已。胶州与京城相隔万里,她身无长物,则能拖家带走地到了皇城,又偏盯上了楚文冰。
朝泠思来想去,决定提些补品到陈舟一家的客栈,刷一下好感度。
她拿了个盒子决定“洗劫”太子府的药房,刚进门的时候就惊呆了。
巴掌大的药房里空空如也,好似有人先一步将这里洗劫过了一样。朝泠搭了个梯子,爬到最高处去翻装药的小盒子。
太子自及冠后出宫建府,就像是从未生过病一样,府上没有医者,药房里更是落了一层灰。
不会生病的太子和医术高超的小姐,朝泠心中忍不住啧啧,虽然翼宿星君剧情写得烂,但是人设还是很好的。
她将头埋在其中,撑着身子努力翻找,试图搜刮走仅有的一点值钱物件。
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朝泠一脚蹬着梯子,闻声扭身,还没看清楚来者,就觉腰间一紧,那人揽着她的细腰,将她从梯子上抱了下来。
她正对着九黎一双深瞳,血顺着他的黑发滑落到朝泠的脸上,沁着寒意中带些许微甜。“你认得药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