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早已急不可耐地要说、也算是想好了要怎生说,然事到临头,纵然是东方这等惯以“混不吝”混世之人,也觉得此事终究是有些难以启齿,需得再斟酌些措辞。
“陛下!”东方收敛了痞气,唤了一声刘赫,“凡于此事之上,陛下勿以‘东方族人’来视贫道,只当贫道是一通晓歧黄的--亦然为父之人罢!”
刘赫举到唇边的杯盏随着东方的话音滞了滞,他拢了拢眉间,欲问个缘何几息反复是否之后,却还是一言未发,只饮尽了盏中之酒。
“七皇子胎中不足!”东方拿捏了半日,却还是直愣愣地道出了首句,看见刘赫并无意外之情,倒是讥笑了一番自己的“战战兢兢”,“虽是后天调养还算得当,然那不足之症始终不曾去根。”
“七皇子今次是与旁人一般被施了术法,得了那‘瘟疫’之症,本来应是无事!奈何他母亲”东方说着忽然想起了山中自己的儿女,鲜有的,竟起了即景生情之心。
“咳!奈何他母亲彼时为示已有治愈之方,在他身上用了诡异的调神提魄之药,且是虎狼之量,因此”
“调神提魄?”刘赫端着酒盏纹丝不动,问来也似风轻云淡,“何解?”
“这就好比本应烧十年的薪柴,却被堆砌在一起胡乱点了、还添了助燃之剂,只求火势一时之旺、之猛,全然不顾能燃几时。”这是东方早已想好的浅显之说,只是如今说来不忧刘赫不懂,却怕他懂了心伤
“那药,连道长都称诡异?”果然刘赫的手重重地沉了沉、似手中所握之盏须臾重逾千钧,“道长又言‘奈何’,何意?可是识不得因而无治?”
“识不得那是万万不能!”东方很是不削地摆了摆手,“贫道这诡异是因此方在北地本就鲜见或是不应有现,且又被改动了几分比原来的更是凶猛再有就是毕竟那药是用在亲儿之身,那母亲能下得去这手可不是诡异?”
“她为此事,本也无奇!”刘赫竭力装得无谓,眉头却不禁越蹙越紧,“道长是否要告诉了朕,无解无救?”
“是也不是,不是也是呐!”东方拍了怕自己的额头,那无奈与窘迫倒真不是假装而来“贫道惭愧,虽是有法却终究不是齐全之法。想要回族中求方,却是等之不及”
“何法,说来!”刘赫听得东方道是“有法”,身心皆松了一松。他想只要有法便是无虞,无非就是药材稀有些、难寻些、昂贵些。至极--他还有盛馥可依。堂堂盛家,又有什么是会没有的
“此法可谓是‘杀敌一千自伤五百’的下下下之策,甚至还犹不如!”东方看了看故作无谓的刘赫、自己的心神也拧作了一团,“到底是要如何,全凭陛下心意裁度了”
在东方分星擘两般地叙说下,刘赫听“清”了原来七皇子的精、气、神、血已然被那药熬得几近干涸。那药又是如同藤蔓般侵入骨髓,遍处而生,似野草肆虐更似两营对垒中那所向披靡之军七皇子那小小身躯又怎堪虎狼之势,早在东方前去查探之时就已入苟延之际。
彼时东方识不得全方,又不能在已然被焚烧殆尽的合欢殿中寻出成药,只能去郑凌瑶的丹房中试一试运气,以求能得一全解之法。这一去到底是给他在不及清理的药渣中找到了端倪,一路追寻之下配齐了原方,却也是堪堪坐实了他一直恐怕之想--此毒实在刻薄阴损!
“可谓是催命之药呐!”东方想及那珠玉样的小郎君竟有个恶鬼般母亲,实在是不甘不忿,止不住地就要叹气,“故以这解法,也是催命之法!且催的不是同胞兄弟便是亲父之命!”
“陛下且静心听贫道说完!”东方看见刘赫惊怒之色怫然而起,连忙作揖止断,“怒也无用!”
“贫道虽不曾找到原方之解,但而今这解法想来只有更好些,断不会坏了!只是碍于这方子再好的解法也就是饮鸠止渴罢了!贫道惭愧呐!”
“至于为何那解法是为‘催命之法’,那是因为此法需得同胞兄弟或是父亲以血换血、以髓换髓,且一次、两次远远不够,终究需得几次,要视七皇子届时情形才能知晓确凿。”
“本来陛下还得公子几人,虽不是同母却还堪用,每人均个几回,耗伤虽有,然小、贫道亦可藉以汤药书法弥补。可而今呐,而今就只得陛下一人”
“纵然有成,七皇子也是过不到不惑之年,而陛下,少算算,也要减寿十年罢!”东方于这些说得极为困苦,说罢了就看着刘赫,待他发问、待他决断。
“朕知晓此方!”不想刘赫在怒色中扬起了一个自讽之笑,“他母亲惯爱收集古方、偏方、异方此方乃是孤旧时自塞外重金买来为悦她心--不想因果轮回,终究是用在了、用在了”
“那时陛下也不知会有今日之事,倒也不用自责!而今之断才是要紧,七皇子并没有多少时日可待!”看见刘赫几乎就要捏碎了酒盏,东方劈手去夺下了,又劝慰、催促几句,“救或不救,贫道待听陛下示意!”
“救或不救?”刘赫忽然“哈哈”大笑了两声,“此问甚好!”
“朕而今也有问!朕想问一问她,在给阿七用药之时可曾想过此方之解,可还记得阿七已是无兄无弟他的兄弟已然悉数命丧她手!”
“或是她本意就是要让朕折寿?”刘赫戚戚然而笑,不住地摇着叹息,“而今她已不在,朕也无处可问。确是只能自问!郑凌瑶,你果然是为寻仇而来,此仇寻得果然高阴!”
“且慢!”既提及了郑凌瑶,刘赫心中忽然有电光一闪,“若是母亲呢?若是阿七母亲还在,可是能与父兄一般,行道长说的换血换髓之效?”
“陛下是想及了郑凌琼?”东方一点也无有意外之态,“贫道早就想及了且也试了,可惜无用!”
“你试了?”刘赫骤然而惊,“朕为何不知?”
“贫道日日来找陛下,不就是为禀此事,然陛下哪日不是避走而去,贫道既然禀告不成,陛下又怎能得知?”
“如今知与不知也是一般,本就无用!倒是难得郑凌琼颇有大义,曾说即便折寿也是无妨!”
“荒谬!”刘赫斥了一句,心中烦闷越发升腾,他甚至去悔为何要听东方道说此事--若不听若不知便无需虑无需择,只待拖过了“那日”便也能归结为天意使然!
“若救,朕与阿七皆不能全寿而终。若不救,朕就会失可能是今生唯一之嗣。而朕只能择其一而行!”刘赫蓦地为那“将来”惊出了一声冷汗,“道长说,朕该如何来择?或者是按天意,朕当如何来择?”
“贫道不能替了陛下去择!“东方凝视着刘赫,眼中确有悲悯,“至于天意,在诸如陛下等人一气的搅合之下,贫道而今也是揣摩不清了!就更不得说!”
“贫道知道陛下难!难到都不及去问换血换髓是何等样事然再难,也需得择啊!”
“当真无有他法?”刘赫又问。
“但若有他法,纵然是要为此背负上别的虐债,贫道也认命去背便是。可不就是苦在无有!”
“道长方才曾说了回族寻方”刘赫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之光,就如溺水之人终而抓到了一根无用的薪柴
“纵然贫道不顾族规带着七皇子前去,这一程也需得月余之久,然七皇子,至多也只得七日之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