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花云娘的一双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儿,她一手挽起花蕊娘的胳膊,掰起手指数着挣了钱以后要添置的东西样数来。
正值清晨,半月居大堂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正在指挥着伙计洒扫的大堂管事看见花蕊娘进门,先是楞了一下,便立即满脸堆笑的迎上来,将她请了进去。
花蕊娘起先对他们这般热忱的态度还有些不习惯,后来转念一想,这些管事个个都是人精,许是当日贺掌柜对自家态度大变,让底下的人看在眼里,自然是有样学样了。
而贺掌柜之所以那般恭敬有加,只是完全看在了宗少城的份上。却不知他今日听明了自己的来意,又会作何想法?
这般想着,花蕊娘的脚步渐渐轻快了起来。她低声嘱咐花云娘留在大堂等候,自家便随着引路的伙计朝后院走去。
贺掌柜的书房内焚香袅袅,花蕊娘一踏进门,就冲着书桌后的贺掌柜正经施了一礼。
“花小姐莫要折煞了老奴,”贺掌柜笑呵呵的站起身来,伸手捻着胡须,嘴上虽然谦让,面上却是一片受之坦然。
花蕊娘瞥了一眼他的神色,便暗暗叹了口气。
他言语间虽然礼仪有度,可是眉梢眼底并无尊重之色,想必在他看来,自家定会一口答应那提议。如此一来,自家便成了不劳而获之人,受人鄙夷,那也是活该。
花蕊娘被贺掌柜让到茶案旁坐了下来,贺掌柜盯着她手上抱的匣子端详了片刻,便沉声开口道:“老奴先前所言之事,不知花小姐思虑得如何?”
瞧他满脸的不以为然,花蕊娘一时心性大起,便将匣子往身后的软榻上一放,一手捻起茶杯笑眯眯的开口道:“蕊娘于经营酒楼半点不通,却不知应该如何与贺掌柜合作呢?”
贺掌柜眼梢轻轻一挑,神色倨傲地答道:“这酒楼,老奴也是苦心经营多年才得其门道一二,花小姐年纪尚轻,不懂自然于情理可原。只要花小姐答应老奴提出的条件,余下的事情,自然有老奴一手去操办。”
花蕊娘眨巴了两下眼睛,惊讶道:“咦,那我岂不是在家坐着等收银子就行了?”
贺掌柜面颊抽搐了一下,闷声道:“正是如此,花小姐所言不错。”
花蕊娘呵呵一笑,正要开口,心头忽然跳了两跳,便敛了笑容,严肃道:“请恕蕊娘直言,贺掌柜凭白送我这么大一份好处,究竟意欲为何?”
“花小姐莫非信不过老奴?”贺掌柜眼里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异色,面上仍是波澜不惊的回道:“正如老奴所言,大少爷性子固执,老奴只想略尽绵力。”
“呵呵,那照贺掌柜这么说,”花蕊娘转动着手上的茶杯,不动声色的盯着他道:“贺掌柜擅自另行置办产业,就不需要禀与家主知道了?”
一丝疑惑渐渐从花蕊娘心头浮起,先前她只一门心思的考虑手头上的事情,并未来得及仔细思考贺掌柜话中的漏洞。如今仔细想来,确有不少破绽在其中。
贺掌柜皱起眉头,言语里的恭敬全无:“花小姐疑心老奴欺主?老奴所打理之产业皆是夫人留下,一应账目只需报与大少爷所知。大少爷且授予老奴独断专行之权,这些年老奴已无争名夺利之心,若不是为着大少爷,也断断不会再想另辟他处。”
这果然是贺掌柜的一己私心,宗少城事先并不知道。花蕊娘探足了话,便放下茶杯,凝神向着贺掌柜认真道:“贺掌柜的提议虽好,但蕊娘虽是女子,也知道无功不受禄一说。这件事,蕊娘无论如何不能答应。”
贺掌柜眼里一片惊讶,不假思索的劝道:“花小姐竟不多想想?老奴已经使人在府城寻了一处合适的地方,只待花小姐同意,便归于您的名下……”
花蕊娘摇了摇头,沉声将他打断:“贺掌柜莫要再劝了,蕊娘决心已定。”
贺掌柜顿时沉默,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个小女娃,眼里的思索之色越发浓烈。
“不过蕊娘另有一个提议,却不知贺掌柜是否感兴趣。”花蕊娘的话题一转,抬眼目不转睛的盯着贺掌柜。
“哦?”贺掌柜的语气似乎意外极了,花蕊娘轻轻一笑,便将一旁的匣子挪到茶案上,指着向贺掌柜道:“贺掌柜可还记得此物?”
“记得,”贺掌柜一时弄不明白她的用意,便只得点点头。
“那贺掌柜可知道,这究竟是何物?”花蕊娘轻轻咪了眼,面带得色的看向他。待他摇头否定,便伸手将匣子打开,整个儿推到他的面前。
“这是……”贺掌柜虽然见多识广,但这新奇之物,他盯着瞧了半天,却是半点头绪也无。
花蕊娘反客为主,执起茶壶替二人添了一杯茶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抬起眼来笑道:“贺掌柜虽说并无争名夺利之心,可是您行商多年,商人逐利本是天性。眼下就有一宗挣钱的买卖,却不知贺掌柜意下如何?”
贺掌柜轻轻皱起眉头,沉声道:“花小姐请讲。”
瞧他摸样甚是敷衍,花蕊娘暗暗叹了一口气。若不是自家识人有限,也不用非要拉着半月居来入伙。可是如今除了贺掌柜,一时半会儿她还真找不到另外的合适之人。
花蕊娘放下茶杯,将匣子里的游戏配件一样一样拿出来,认真仔细的讲解了起来。见贺掌柜听得兴致索然,她干脆推开匣子,直言道:“我大晋朝娱乐之风向来盛行,除了这”弹跳战车“之外,我手上还有其他的新奇游戏。不知以贺掌柜的眼光来看,将这桌游推向市场,能有几分赚头?”
贺掌柜张口欲答,又捻着胡须想了片刻,才轻轻点头道:“老夫已明白花小姐所图,只是这游戏玩物,需得摸样制作得精巧,才能趁一时之新奇,若是长远来看,恐非正业。”
“那以贺掌柜来看,要怎么做,才能图之长远呢?”花蕊娘并不气馁,放下杯子便紧紧追问了一句。
“恐怕很难,”贺掌柜思付着道:“售卖游戏,问题之一在于,此物乃是标新立异,知晓以及懂得如何使用的人并不多,要想一下打开销路,实非易事。二来此物与那豆芽一样,极其容易模仿,若想占据先机,便要防人窥探,可若要防人窥探,又无法将其大大的宣扬,实在是两相困难。”
行商之道,一路通则路路通,贺掌柜不愧为多年的老掌柜,一观之下便已抓到了重点。花蕊娘轻轻点了下头,刚要开口,又听贺掌柜道:“除非……”
“除非什么?”花蕊娘眼中精光大闪,立刻紧紧的盯着贺掌柜。
“越是繁华之地,富贵人家攀比之心越重,除非能让这游戏跟那西洋货品一样,先吸引人注意,其余人便会跟风而行,自然不愁销路。”贺掌柜眼睛微咪,轻轻摇头道:“只是这样一来,除了要花费大量人脉物力之外,也并不能尽占先机,一旦制作之法被他人窥视,便是一笔赔本的买卖。”
“贺掌柜所言半点不差,实在是妙极。”花蕊娘拍手一笑,见贺掌柜蹙眉似怒,便一改嬉皮神色,端坐了身子正色道:“蕊娘倒有些不同的想法,不知贺掌柜可愿意听听?”
贺掌柜的面上俨然露出了几分不耐神色,却仍是点了头道:“愿闻其详。”
花蕊娘似是变魔术一般,眨眼便从怀里掏出了一叠图纸,摊在桌上铺开,洋洋洒洒的解说了起来。
“要想使此物风靡,必先使之令人注意,贺掌柜实在是一语中的。只是在蕊娘看来,光使人注意还不够,还必须将其发展为一项产业。这份计划书乃是我近日整理出来的,贺掌柜请看,首先,游戏只是玩物,并非生活所需,要着手,便要盯紧了有闲有钱的中等以上门户。接下来,便是如何将其发展为一项产业,蕊娘认为,……”
贺掌柜起先还只是敷衍的听着,越听她往下说,眼里的好奇之色便越发浓烈,最后竟至连连点头,不时插口提上一两句自家的意见看法。
时近中午,花蕊娘才站起身来告辞,贺掌柜将她送到书房门口,花蕊娘又回身抱手行礼道:“贺掌柜请留步不用相送,那几份图纸,乃是蕊娘为表诚意之作,就依着贺掌柜之言,先行制作出来,后计咱们再徐徐商图。”
贺掌柜点了点头,眼底的倨傲神色早已一扫而空:“花小姐请放心,老奴必定尽快着手此事,还请花小姐耐心等待。”
花蕊娘也不行福礼,只朝他拱了拱手,便快步向着院外走了去。
贺掌柜返身回到书房,盯着案上的匣子和图纸看了一会儿,突然扬声道:“来人,请钱管事来一趟。”
门口的小厮应声去了,贺掌柜徐步踱到窗下,盯着外头的景色沉思良久,突然叹出一句:“这位花家小娘子,实叫老夫好生另眼相看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