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清晨才渐渐停歇了,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沁出的湿冷气息,让人手臂上寒毛微微颤栗。
阮姿的额头忽然向前一点,立即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托住,悠悠转醒,惺忪的秀眸茫然了一会儿意识才逐渐恢复过来,一转头,赫然发现她居然偎在安王身侧。
对上他灼热的目光,阮姿立刻羞窘的避了开来,向四下里看了看,长公主正坐在对面,手里捧了茶,对她温和一笑。
昨晚的记忆缓缓流回脑中,武宁侯世子从莲花池里捞出来了三具来历不明的尸体,安王让人去请京兆尹来查案,然后他们又说了些话,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觉她就迷糊过去了,竟然不知安王是何时坐到她身边来的。
“醒了?”
听见安王淡淡的语气,阮姿没有看他只点点脑袋,眼前与长公主坐在一处的是姜承月和翁萱雨,却是没见着武宁侯世子。
翁姑娘身上的衣裳变了,想来是回去换了身干净的。姜承月见她醒了,仿佛被憋了好久似的,立时开口道:“阮三,你还好吧?”
阮姿拢了拢身上的衣裳,低头一看才想起这是安王的大氅,手下一顿,听见姜承月的声音,抿抿嘴笑了下:“还好,你们……”
姜承月吸了吸鼻子,做出一副嫌弃的模样:“下了一夜雨,冷凄凄的,睡不着。”
她的话让阮姿面上忽然有点难为情,原来只有她睡了吗?
一只手忽然从身侧伸过来抚上她的额头,另一手制住她要将大氅脱下来的动作,贺渊脸色沉了沉:“别动!”
阮姿身子顿时一僵,想要退却的动作停了下来。
“起了热病。”贺渊语气平静,阮姿却不知为何从中听出几分浓重的不悦,下一瞬她的面颊便被一双手捧了起来。
贺渊的目光在她白净的桃花面上仔细审视着,乌溜溜的杏眸还带着几分残存的睡意,小巧的菱唇比之往日苍白了几分,脸上隐约带着点不正常的红晕。
他皱紧了眉,把她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些,扬声冲着门口不耐道:“把圆明和尚叫来!”
阮姿不知圆明和尚是谁,只是顶着安王有些骇人的威势,张了张口到底没问。荷风捏紧了手里的杯盏,立在阮姿身后,面上盛满了担忧,先前见三姑娘迷瞪过去她就要叫来着,可是被安王一眼瞪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三姑娘靠在他身上眯了一会。
这会儿听见三姑娘起了热病,她心里更是焦灼,看了看被安王占据的三姑娘,还是一咬牙踏上前:“姑娘,您先喝些热茶,昨晚实在太冷了,您又淋了雨,奴婢去厨房给您熬碗姜汤吧……”
接过热茶,阮姿慢了半拍才听明白原来自己现在脑子闷闷的是起了热病的缘故,又听见荷风的话,正要点头,便听见安王已经道:“现在喝姜汤已经晚了,直接喝药。”
“可是现在……”哪里有药。
为着自家姑娘,荷风已然顾不得虽安王的恐惧就要张口反驳,却被贺渊幽暗黑眸中的冰冷截住了话。
贺渊未再看那个不中用的丫鬟,将目光放回阮姿身上,眉眼柔和了些许:“圆明和尚会些医术,等他来给你诊脉。”
长公主也接口道:“慈恩寺后山有自己的药园子,热病也不是什么大病,一些寻常草药是有的。”
阮姿只得点点头,又迟疑着说:“殿下衣着单薄……”
听见她说话语调慢慢的,有点呆呆的模样,贺渊眉头忽然挑了挑,慢悠悠道:“无妨,本王身强力壮不碍的。”
没等阮姿反应,长公主已经先嗤笑出来,斜了一眼贺渊才道:“你不用担心这家伙,本公主还没见过他生病呢!”
“不比皇姐身娇体弱,还真是不好意思啊。”贺渊冷笑。
阮姿还是第一次看见长公主与安王相互讥讽的场面,不由有些惊住了,讶然地去看姜承月和翁萱雨,却见这两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各自镇定地饮茶。看见她的目光,翁萱雨还对她撇了撇嘴,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说话之间的功夫,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淅淅沥沥的雨也彻底停了,只路上还满是泥泞。
昨日被大雨困在慈恩寺的命妇小姐们也都梳洗妥当,打听到长公主在这里,便相携着过来。
却不料进门来一眼看见安王这煞星居然端坐在堂上,皆是面露惊色,定了定神才稳住心神与长公主搭话。
阮姿微微垂了头,要起身与众人见礼却被贺渊一把拉住削瘦白皙的手腕。听见他冷淡地“坐好”二字,阮姿只觉他身上原本还算平和的气息陡然凌厉了起来,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满是凶戾,看向大堂里的人明显有些不耐烦。
阮沁三姐妹是跟在一众人后面进了这间厅堂,乍看见阮姿的时候除了阮韵都有几分惊讶,再看见她身边那个高大的身影,脸色都难以自持地变了变。
尤其是阮珠,昨晚她与阮韵半路上等着车夫修好马车,赶到慈恩寺的时候已是临近傍晚,只听了几句之前的事,天就下起雨来,虽是对大姐姐阮沁的作为心里不满也只得先回了禅房躲雨。
今儿一早,大姐姐阮沁忽然来敲她门,说是长公主还在慈恩寺,要带她们去给长公主请安,一路上言语中时不时提了几句三妹妹阮姿昨日十分得长公主青眼的事情来,阮珠听着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这会儿一进门,她便正巧看见阮姿侧着身子与安王不知在说什么,盈盈娇笑,露出一脸勾人的狐媚子模样。
哼,到了佛寺里都不忘勾引男人!
其实阮姿不过是对贺渊抿了抿嘴,她因着生病面上染了几分绯色,反应也慢吞吞的,被贺渊手下稍一用力便按在了座位上。
只是这些落在阮珠眼里就好像阮姿正在与那男人打情骂俏似的,刚要抬脚往那处去,袖子忽的被阮沁一拉。
“大姐姐?”
看着阮珠眼中闪动的愤恨,阮沁目光微微一动,面上却是微笑着说:“你看什么呢,咱们去给长公主请安。”
想起她们的来意,阮珠立时变了脸色,将先前的不甘愿通通藏在笑脸下,跟在阮沁身边一并到了长公主跟前。
“臣女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稍稍扫了一眼,认出这是昨日的阮大姑娘,顿了下才道:“是你啊,起身吧。”
见阮沁自个儿被长公主格外关照,阮韵仍旧没什么反应,只静静站在一旁,唯独低着头的阮珠脸上的笑消退了些,咬了咬唇,忽然想起昨日的事情来,偷瞄了一眼兀自温柔笑着的大姐姐,眼神扑朔起来。
或许是因为安王也在,众人与长公主见了礼便纷纷退了出去,丝毫没有昨日与长公主寒暄的热情劲头。
不多时,这厅堂里剩下的人就少了许多,阮家三个姑娘是最后过来请安的,倒是还未开口要告辞。
阮姿坐在椅上才与二姐笑了笑,就看见安王那个侍卫领着个穿着杏黄色僧袍的老和尚进来,赫然是昨日跟着长公主身边的那位高僧。
圆明大师先是笑眯眯地与长公主行了个佛礼,才转身看向安王,道:“不知是哪位施主生了病?”
长公主笑着指了指阮姿,阮姿连忙起身,圆明和尚已经摆了手慈祥地说:“女施主不必多礼,可否让老衲给你切一下脉?”
虽有些尴尬,可圆明大师都来了,阮姿也只得福了福身,撩开衣袖将一截莹白如玉的手臂伸了出来。
就在圆明手指要碰到阮姿手臂的一刹那,一方雪白的手帕忽的落在她手臂上,贺渊懒洋洋靠在椅上,斜乜过来的眼神冷若冰寒,吐出的字也阴嗖嗖的:“就这么诊。”
阮姿一顿,去看长公主等人,眼神俱是无奈,圆明大师却是意外看了眼贺渊,如常笑道:“这样便可,女施主不必担忧。”
诊了脉,阮姿果然只是有些发热,圆明大师叫了外头的小沙弥去后山药园采几味草药,煎了送过来。
“……如此一贴药就差不多了。”
荷风扶着阮姿感激地对圆明大师连声说着:“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贺渊却是嫌弃地睨了荷风一眼,又去看直挺挺站在堂上的阮家三姐妹,面上逐人的意味十分明显。
从圆明大师进门,阮沁就攥紧了袖中的手指,昨日便是圆明高僧夸赞了她,早前她便知道慈恩寺一共三位高僧,只有这位圆明大师没有闭关参研佛法,反而时时与香客传经,所以她昨日所为最初目的就是能得圆明大师亲口一赞。
目的是达成了,可今日亲眼看见圆明大师居然为阮姿诊脉,她忽然就觉得自己百般算计,磕破了头跪伤了腿,竟然这么不值得。
阮珠不知圆明身份,她的注意力全在阮姿身上的大氅上,先前坐着还不觉,现下阮姿一起身,任是谁都能发现她身上穿的定然不是自己的大氅,长至拖地的衣摆,青墨的颜色,上头隐隐的松竹纹饰,这显然是件男人的衣裳!
没想到阮姿这个不要脸的狐媚子已经……阮珠顿时想起昨晚没听说安王也来了,可这会儿安王不仅在,还与阮姿靠得这般近,他们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一起呆了一整晚。
再看阮姿面上楚楚可怜的绯红,还有老和尚给她诊脉,阮珠的心思转得飞快,看向阮姿的目光也愈加不屑。
真是给东平伯府丢人,谁知道她昨晚上是做了什么下流的勾当才会起了热病!
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心底正在被嫉妒啃噬,直勾勾落在阮姿身上的眼神充满了怨毒的情绪。
这一切却都被阮沁看在眼里,垂下眉睫遮掩住心中的思量。
看清安王的脸色,阮沁知趣地拉着两个妹妹走出厅堂,才踏出了门便与一道急匆匆的赭色身影错身。
阮沁一愣——武宁侯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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