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见惯了夜幕下杏花坞的神秘骇然,白日里的杏花坞便显得温顺许多,偌大的宅院依山而建,亭台楼阁不一而足,又与花草树木相互掩映,微风起时,漫山的杏花飘荡而下,仿佛一头靠在树下盘卧休憩的温善小兽,丝毫不露嗜血之色。
顾采薇拨了拨面前零散飘落的花瓣,斜着眼睛去瞥一旁悠闲饮茶的颜清随,语气中颇有些找茬的意味:“你不是下个月便要成亲了,怎生还这样闲?”
颜清随抬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做派,只用眼神打量了顾采薇几下,又继续垂眸喝茶,他不和被女人折磨到心态崩溃的人一般见识。
然而顾采薇哪里看不出他眼中的奚落,本就憋闷的心情更加挫败了,抓起扇子使劲摇了摇,咬牙,这人和人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
“明瑾他人呢!”
这个问题颜清随倒是能答了:“来了。”说着就指了指他身后刚走过来的身影。
顾采薇一回头便迎面撞上贺渊嘴角噙笑,眼神似乎也带着几分邪性的神情,手下动作一顿,接着麻利地换了个位子。
贺渊淡淡瞥他一眼,哼笑了声,懒散地坐下,摩挲着手指上的翡翠扳指,对颜清随道:“李家有什么动向?”
颜清随放下茶盏,正了正色回道:“这几日并未见什么异常。”
听见李家,顾采薇的脸色就一变,迟疑着开口:“李家,国舅府?怎么回事……”很快他就想到了什么一样,急道:“明瑾,陶万青招了?”
贺渊不意外他能想得到:“陶万青重伤却不离开京城,只有一个原因,跟他接头的人还没有出现。”
“这么说,贩运私盐的事情他果然知情,亏他之前还表现得一副刚直模样,不过,李家总不会就这么明目张胆地与陶万青联络吧?”顾采薇还有些不解。
贺渊嗤笑一声,道:“李家是陶万青自己查到的,李家与他联络的途径是玉楼春。”
“玉楼春?”
颜清随补充说:“玉楼春私底下做的是消息往来的买卖,李家一直是通过玉楼春的蝶娘与漕帮联络,漕帮不知道背后的人,蝶娘死了以后,两边联络的渠道断了,陶万青这才冒险进京。”
他这般一说,顾采薇便明白了:“呵,怪不得他两年前离奇失踪,漕帮只有他两个兄弟在,看来陶万青本来是想做个隐于幕后得利的人,可惜私盐事发,明瑾派人去陵州调查,漕帮也和李家断了联络,才不得不出来,他倒是个有些本事的,不仅能从玄锦卫的手上逃脱,还查到了李家。对了,是李彦还是李阔?”
国舅府李家乃是太后娘娘的母族,李家的嫡支只有两房,其中长房李彦,二房李阔,面上看去都是谨小慎微的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和私盐扯上关系。
颜清随摇了摇头:“暂时还没查出来。”
“太后那头……”
顾采薇还没说完,贺渊便截断了他的话:“太后是否知情,本王会亲自去确认,清随,你继续盯着李家,查一查他们往日的行径。”
说罢,贺渊忽的定定看着顾采薇,直把顾采薇看得心里一阵发毛。
“你这么看我做甚?”
贺渊勾起唇角,语气凉薄:“不知顾大人何时把本王的护卫,送回来?”
顾采薇身形一僵,接着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侍郎府上,曹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办得极为隆重,到处挂满了喜庆的红绸和红灯笼,来来往往招待引路的丫鬟们也都穿得花枝招展。
阮姿和阮韵被侍郎府的丫鬟一路引着到了曹老夫人面前,曹老夫人正满面红光坐在大堂里,周遭已经围着坐了好些衣着华贵的夫人小姐。
见到阮姿等人走进来,堂上欢愉的气氛倏然一顿,众人的目光都瞧过来。
阮姿对此也习惯了,并不觉得如何,阮韵本就是个冷淡的性子,也不觉得有什么。
两人盈盈上前,身后的丫鬟也送上她们准备的寿礼,是一件绣八仙过海图样的紫檀木小插屏,中规中矩,既不出挑,也不失礼。
曹老夫人似乎有些惊讶,连声笑道:“三姑娘多礼了,二姑娘也多礼了。”
阮姿今日穿了一身轻粉色的束腰襦裙,衣袖处别出心裁的垂落下两根长短不一的飘带,走起路来婷婷袅袅,又兼着她本就生得一张天姿国色的容颜,被衬托得恰到好处,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更显娇媚,不由都在心下暗叹,怪不得一向贪花好色的安王也会被这位阮三姑娘迷住了眼,非要进宫请旨娶为王妃。
这其中自然也有不少夫人小姐看不惯她,一副挑剔的打量姿态,待亲眼见到阮姿出色的相貌,便更是不屑,面上也流露三分。
这些目光阮姿都不是第一回接受,不仅不觉慌张,甚至还有一丝可笑,她们怎么看对她来说,真的无关痛痒。
拜过了曹老夫人,阮姿暗自环视了一圈堂上的人,却是没有看见翁萱雨和姜承月的影子,一时不知道她们是没到还是去了别处。
恰在此时,曹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妙龄少女起身笑吟吟地道:“祖母,我带两位阮姑娘去后厅坐坐吧,好些小姐已经过去了。”后一句是对着阮姿她们说的。
曹老夫人听了也点头道:“你说的正是,阮姑娘,这是我的小孙女,名唤婉芸,就叫她带你们一起过去坐坐吧。”她待阮姿的态度倒是极为客气,无论如何,阮三姑娘现在的身份都不同一般,曹家既然下了帖子,便也不会在这等小事上失礼。
曹家的态度做出来,阮姿也不会感受不到,落落大方地一笑谢过曹老夫人,便跟着曹婉芸一起向后厅去,本来坐在大堂里的几个姑娘这会儿也一并出来了。
曹婉芸走在前边引路,边道:“两位姑娘来得早,福宁郡主还不曾到,只翁家姐姐才来,在后厅已经坐了一会子。”
阮姿倒是不怎么惊讶,早知道这些高门贵户的内宅消息最是灵通,她与翁姐姐还有姜承月交好的事情更不是什么秘闻,不过这时听见曹婉芸这么说,心里还是有些受用,果然这会做事的人办起事来总是叫人挑不出毛病。
因此,唇角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多谢曹姑娘。”
见她面露笑痕,曹婉芸也笑得更深,点点头不再多话,一来一回竟是已经将阮姿的心性把握了三五分。
阮姿见状不由心下喟叹,这些高门贵女果真个个都是成了精的。
到了后厅,果然已经来了好些娇滴滴的俏小姐们,正三五成群聚在一处说着话。
阮姿几人进来,一眼便看见坐在人群里的翁萱雨,周边围坐的贵女们都穿着华丽神色傲然,显见身份在一众人里也是高的。
曹婉芸当先笑着将身后的贵女们引进来,一边道:“诸位久等了,我叫后厨送了些点心过来,还有自家年前酿的桃花酒,味道很好,酒劲也不大,有兴致的不妨尝一尝,多有怠慢,还请恕罪。”
她话说得俏皮,才落下话音,就有一行侍女端着点心酒水上来,那桌上本来也置了香茗茶点,着实说不上招待不周。
厅中的众家贵女自然也是嬉笑着与曹婉芸说话,只是一边说着,一边不由自主拿眼尾去看阮姿。
阮姿目不斜视地拉着阮韵走到翁萱雨身边坐下,对上翁萱雨的笑颜,一怔:“怎么了?”
翁萱雨抬眼看着周围,笑笑开口:“你倒是淡定啊,这位就是你二姐姐?”
阮韵微微一笑,对她颔首道:“翁姑娘。”
翁萱雨眸中闪过一丝欣赏,她见过的人多了,自然看得出阮韵这是真的淡定,不由对她生出几分喜爱,又偏头对阮姿道:“你二姐姐果然与你说的一样。”
阮姿淡淡敛目,忽略掉周围形色各异的眼神,温声说:“你们或许合得来。”都有个与一般闺阁女儿不同的愿景,一个是仗剑江湖,一个是西北大漠,真是对了家了。
不过,翁萱雨和阮韵现在自是不知她这个心思,只是两人一打照面便确实感觉莫名契合,彼此对视一眼,皆有些好感。
那边,曹婉芸与几个熟识的姑娘各说了会儿话,又匆匆去了曹老夫人那边。侍郎府上孙辈只她一个女孩儿还未出嫁,来拜寿的贵女们也只她一个招待着,便只能这般来来去去。
阮姿才坐下与翁萱雨说了几句话,姜承月还没到,就看见几个衣着奢华的姑娘朝她走过来。
“你就是阮家三姑娘?”一个身穿樱红色宫装的姑娘在阮姿面前站定,神情倨傲地俯视着阮姿,勾勒精细的眼尾稍稍上挑,语气不善。
阮姿镇定抬首,见这姑娘一应的装扮皆是华丽至极,只不过仅算清丽的容貌根本压不住这样浓艳的妆容,反而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又见她面上眼里皆是不加遮掩的敌意,便也只淡笑着道:“不知这位小姐是……”
刻意拉长的疑问语气叫宫装姑娘面上闪过几分怒色,她身边的霞色衣衫姑娘似乎极会看她眼色,当先斥道:“阮家姑娘这也不认识,那也不认识,怎么好意思来拜寿呢?说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你们阮家见识短浅?”
这姑娘说的可比宫装姑娘方才要尖酸得多,不过她说罢,那宫装姑娘果然面色稍霁,看向阮姿的眼神隐隐有几分得色。
一直坐在旁看的翁萱雨此时不咸不淡地看了眼那霞色衣衫的姑娘,将那姑娘看得缩了下身子,对阮姿说:“这位是国舅府的李淑筠李姑娘。”
国舅府,姓李,阮姿知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母族,不过据她这些日子了解的情况看,李家与安王府似乎没有什么交集,那么这位李姑娘为什么好似对她很是看不过眼呢?
阮姿自知她的身份,这些高门贵女当然会有看不上的,但是这些贵女自矜身份,即使不喜她,至少面上不会做出失礼的举动,而像曹家这样似乎有意与安王府结好的,更是会对她礼遇有加。
所以,她实在不明白这位李姑娘是怎么回事。
“原来是李姑娘。”阮姿神色平静地对着李淑筠点头,“我确实在阮家姐妹里行三。”
然后又偏头对那个霞色衣衫的姑娘道:“还有这位姑娘,我来给曹老夫人拜寿,自然认得曹老夫人就好。”
言下之意,认不认得别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话一出,满室皆静,一众人本就是暗暗听着李淑筠过来为难,此时听见阮姿这样说,面上都有些异样。
翁萱雨低头端起茶盏,遮掩住唇边笑意。
阮姿静静看着李淑筠几人,眸中一片平和。
被她盯着的李淑筠却是面上一紧,狠狠咬了咬牙。
正要说什么,门口却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继而便是张扬的嘲讽:
“说的没错,来府上拜寿,知道是给谁拜寿就行了,至于其他的阿猫阿狗,难道就不反省一下,人家不知道你,是因为你还不够资格被人家知道吗?”
众人循声望去,姜承月手负在背后大摇大摆跨进门来,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春衫,腰间束着一串小铃铛,随着她的步子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仿佛落在众人心间的嘲讽。
“你看,你知道她是阮家三姑娘,可她却不知道你是谁,啧啧啧!”姜承月一边摇头一边走到阮姿身边,冲着阮姿得意挑眉。
阮姿方才的话比起姜承月这几句可要委婉得多,这会子被姜承月说得明明白白,李淑筠气得面色涨红,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周遭本来就是看好戏的众家贵女其实并不介意看的是谁的笑话,目光落在李淑筠身上,也是一样的奚落嘲讽。
终于受不住众人的眼光,李淑筠恨恨地一挥袖子,恶狠狠瞪了阮姿一眼,转身出了后厅,与她一起过来的几个姑娘犹豫了下也纷纷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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