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翌日的天晴好,荷风捧了清水布巾来伺候阮姿起床,撩起浅杏色的帐幔挂在两边的撒着流苏的金钩上,锦帐里娇人侧躺,姣好的容貌在日光下白皙得发亮,肌肤娇嫩如花,鸦羽似的青丝柔顺得铺在脑后,卷翘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半晌缓缓张开,还未清醒的星眸迷蒙着,整个人都显得娇憨可人。
“荷风……”沙哑的嗓音带了三分软糯,尾音轻轻上挑尽是难言的媚气。
荷风脸颊一红,连忙道:“姑娘,该起身了。”
阮姿眨了眨眼,呆呆望着头顶的帐子,半晌才慢吞吞坐起来,接过荷风递来的巾帕,擦了脸,递回去时,忽的开口道:“把墙上这画收起来吧。”
荷风一愣,连忙回身起看挂在墙上的那幅田园山居图,这图……见阮姿已经起了身,并不想多说什么的模样,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听话地上前将画收了起来,准备放到库房里去。
一场雨过后,天气骤然炎热起来,京城的百姓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衫。
五月底,到了翁萱雨成婚的日子,阮姿与姜承月一道去庆贺,婚礼热闹了足足两日,新娘子上花轿时,姜承月也跟着哭花了脸,倒是叫阮姿好一顿笑话。
日头进了六月,变得越加闷热,阮姿又被太后宣召进宫几回,只每次都有姜承月和十公主陪着,阮姿便也渐渐放松许多,太后爱屋及乌,对阮姿十分和善,临到出宫避暑时还不忘叮嘱她赶紧收拾了东西一齐去。
夏日里出京避暑是宫里历来的规矩了,阮姿却是头一回知道。
“你知不知道其实也不重要,安王舅舅那杏花坞可比避暑的山庄强多了,每年安王舅舅都不去避暑的。”姜承月摆摆手,一脸艳羡地看着阮姿。
阮姿这些日子确也去了几回杏花坞,知道那里便是屋里不放冰也凉快得紧,不过姜承月说的这个她倒真不知道。
姜承月歪了歪脑袋:“不过,今年既然太后娘娘说了,你还是跟着我们去避暑山庄吧,这样我也有伴啦,你是不知道,自从翁姐姐成了亲,就什么都是我一个人了,气煞我也!”
看她一本正经的生气,阮姿却只觉好笑,掩着嘴道:“难道这些天你不是跟着谢大人查案吗?”明明自己玩的不亦乐乎,偏还要抱怨别人。
谁知一听她提起这个,姜承月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嘟囔道:“别提了,原来我是跟着,姓谢的一个不字都不敢说,没曾想后来好像查出点别的,姓谢的立刻翻脸不认人,告诉了我娘……”
“别的?”阮姿惊讶地看她,“你们不是在查曹府四少爷还有卖货郎的案子吗?”
姜承月左右瞟瞟,见无人才贴在阮姿耳边道:“我跟你说,你别传出去,原来是查这些的,可是后来我们跟着线索一路追踪,竟然查到了外族身上。”
“外族?”
“嗯,你听说过南疆三十六族吗?南疆本是沼泽虫障之地,那里生活着许多的小族,几乎人人都精通蛊毒之术,彼此依托制衡,古时候得了个南疆三十六族的名号,到现在人数比较多的有四族,而在这其中有一支便叫巫黎族,巫黎族世代以女子为尊,生了孩子也是从母姓,每一代除了族长,都会供奉一位圣女,圣女是不被允许离开南疆的,可是这一回,从那些卖货郎身上查到了南疆的影子,那些毒药也极有可能是出自南疆人之手。”
姜承月的表情难得郑重,阮姿听着忽然就想起她曾在画舫上与贺渊一同见过的那名紫衣少女,那时候贺渊说她是南疆圣女……
若是说那些暗地里流通的毒药来源是南疆,那么药疯子……莫非也是来自南疆?可如果是这样,上一世为什么药疯子会说那样的话?
“阮三?阮三!”姜承月在阮姿面前使劲挥手,“你想什么呢?”
阮姿轻应一声,躲开她的注视,敛目道:“没什么,只是没想到居然会牵扯到外族。”
“是呀,这可不是小事了,姓谢的和安王舅舅私下里不知道说了什么,接着就不许我再跟着了。”姜承月托着腮叹一口气,她虽性子活泛,却也不是真的胆大包天,如今事态明显不对,便也听话得不再跟着,只是才快活了些的日子顿时又无趣起来,思来想去也只能找阮姿一起消磨时间,“过了八月,连你也要出嫁,我就更无聊了。”
阮姿被她说的面上一红,轻咳了声,媚眼轻佻斜看她道:“谢大人与你的婚事可是已经商定了?”若是没定,依着长公主的性子,定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姜承月这么跟着谢棠舟东奔西跑的。
被反将一军,姜承月气愤地鼓了鼓腮,半晌才吞吞吐吐道:“还没过定,只是娘亲与他母亲通过几回信,算、算是商定了吧,不过娘亲还想多留我几年。”
大昭朝女子十五及笄,出嫁多在十五、十六的年纪,但那等宠爱女儿的人家往往拖到十七也是有的,长公主只姜承月一个闺女,自是捧在掌心里千娇百宠的,若执意再留两年也是正常的。
看着姜承月一副娇蛮却不掩羞涩的俏丽模样,阮姿忍不住笑弯了眼,说来这一辈子兴许真是老天爷的补偿,前世她不曾有过的都一一有了,最初翁姐姐的善意接纳,福宁郡主的天真痴缠,倒是让她也在世间除了身边的几个人又有了新的牵挂。
整个七月都是在避暑的庄子度过的,姜承月每日里都能翻出新花样来,不是带着阮姿下河抓鱼便是上山蹲野鸡,然后几个人一道窝在厨房里美其名曰洗手羹汤,实则闹得遍地狼藉,每每都要阮姿叹气收拾,三不五时几人还要捧着新作的吃食去讨太后娘娘欢心,日子倒也颇得趣味。
只这一回出京避暑,贺渊好似依着惯例没有跟来,外头传的自是他性情乖僻,长居杏花坞,只阮姿却知道他如今暗地里忙的不轻,明明面上只是个闲散王爷,可身上的担子着实重。
阮姿也是从他趁夜来的这次才知晓整个京城的防务居然大半系在他身上。
贺渊精致的眉眼间阴鹜重重,却掩不住几分淡淡疲惫,避暑的庄子离京城便是快马也要一个多时辰。
“这么远,你何必跑这一趟?”屏退了丫鬟,阮姿娇声低斥了一句,却止不住心里丝丝缕缕冒上来的甜蜜。
小半月未曾见他了,从前他每隔几日便要大喇喇地闯一回海棠院,不知不觉竟也习惯了三五日见一面,如今这么长时间没见,便也觉得哪里都不对劲起来,白日里做着事便发起愣,被乘月叫了好几次。
贺渊歪在软塌上,看小姑娘忙前忙后,又是端茶盏,又是拿巾帕,一袭淡青色的丝绸薄衫,轻轻晃荡着,显出娇人纤细柔软的腰肢,淡淡的笑爬上面颊柔和了他眼角眉梢阴沉沉的戾气,趁着佳人走过身边,男人一手便将人揽进怀里。
“啊——”阮姿小小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被细薄凉唇堵住,身形一僵,双睫颤颤,下意识将手搭在男人身前向外推去,然而软绵绵的力道并不能对男人构成任何威胁,甚至还叫男人变本加厉,灵巧的舌撬开弱不禁风的阻隔,肆无忌惮地扫略,娇人被紧紧桎梏,酥|软了身子。
予取予求的娇弱模样彻底激起男人心底的凶戾,直到娇人哼着小嗓子,气息可怜地“唔唔……”挣扎才勉强逃脱了魔爪。
“想卿卿了。”低哑的嗓音伴着他衣上浅浅淡淡的熏香缠绕着红扑扑的脸颊边,阮姿眼神迷蒙,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话。
真是……
阮姿面上绯色更甚,眸光颤颤,落在那身后的人眼中,却更是娇怜可人,一双黑沉的瞳眸更添暗色,手指在她白皙柔嫩的雪肤上轻轻滑过,激起一阵颤栗:“还有一个月……”
八月上旬,最闷热的时候过了,避暑的大部队也纷纷收整行装,班师回京,阮姿与姜承月也再次随着太后娘娘的凤驾一并回了京城。
接着便是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八月底的大婚,礼部的官员从三日一登门到一日三登门,富贵华丽的锦绣嫁衣宫里来来回回送了三次趟,每回阮姿试过了,安王那处却总还能找出些不顺眼来,生生折腾得宫里尚衣局这个月人仰马翻。
忙碌的日子总是过得极快。
八月廿六,天朗气清。
东平伯府内外挑起大红的灯笼,各处高高挂了红绫,墙上、门上、窗上也尽贴了鲜艳的“囍”字,满目皆是喜气洋洋。
海棠院里,一应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换上了簇新的衣裳,个个眉开眼笑忙得脚不沾地。
阮姿端坐在妆台前,大太太林氏一脸尴尬,低着头将一只小匣子塞给她,支吾了阵,含含糊糊道:“三姑娘抽个空,看、看一眼……”
临出嫁的新娘子,这活计本该是做母亲的本分,只可惜阮姿亲娘去得早,林氏惯来与继女并不亲近,又兼着先前还被阮沁支使着与阮姿有那样的过节,如今自然窘迫万分。
阮姿一怔,明白过来这是什么,接下放到一旁淡淡道:“多谢。”
林氏一向胆小怕事,也只有先前被阮沁撺掇时为难过她,她当时已经叫她自食恶果,对于林氏再没什么别的怨恨。
上辈子的仇,元凶是阮沁,阮珠、丁泓、老太太是帮凶,其他人则是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对于林氏的明哲保身,其实说穿了不过人之常情,她怨,却不至于一定要置人于死地。
她与林氏本就没什么母女情谊,如今见她面色冷淡,林氏勉强笑了下,找了个借口便退出去。
那边荷风领着翁萱雨等人进来内堂,才看见人,便听见姜承月咋咋呼呼的声音响起:“这也太漂亮了吧,安王舅舅要是见了只怕也移不开眼去!”
“这样的美人儿合该在我画里,美人儿,你这里可有纸笔?”钟灵挤开姜承月,哒哒跑到阮姿面前,一双期盼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
阮姿被她逗得一笑,连忙忍住。
翁萱雨走在她们后边,一身淡粉色的衫裙,头上梳了妇人髻,只举手投足仍是一派温婉大气的贵女姿态,她朝阮姿手里塞了用手帕包好的一包东西,见阮姿诧异,轻眨了下眼,低声道:“轿子上垫垫肚子。”
看见她嘴边怡然的浅笑,阮姿心里忽的涌上几分酸涩。
姜承月和钟灵还在互相推搡欢笑,翁萱雨伸手接过喜婆手里的凤钗替阮姿簪上。
竹露领着一众小丫鬟捧了凤冠霞帔出来,大喜的日子,她竟也露出几分不同往日的稳重来。
尚衣局一针一线绣制的嫁衣,收腰宽袖,大红的底子上配金线绣纹,光下熠熠生辉。
如瀑青丝,金冠步摇,钗钿累累,玉珏环佩。
阮姿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转过身来,双手交握腹前,盈盈一点含笑,姣若秋月,富贵如斯。
抬眼看过来的姜承月和钟灵都立时失了声,满目的惊艳,从前她们都知阮姿生得貌美,却也着实没有想到盛装之下竟真犹如天女下凡。
“愣着做什么?还不扶着!”翁萱雨笑着催促一句,那两个才连忙回过神来,一左一右扶着阮姿出了海棠院。
先去萱辉堂拜别老太太,今日的老太太虽还病歪歪的,却也换上了一身大红衣裳,面上不管真心假意到底是笑着看一身嫁衣的阮姿迈进门来,暗沉浑浊的眼中不知闪动着什么情绪,见阮姿跪下拜了一拜,终是忍不住道:“三丫头,你是咱们府上出去的,往后、往后可要好好的……”
好好的什么,老太太没说,阮姿却明白,这些日子,老太太强自撑着身体,每日都叫阮姿一起去用晚膳,三句不离伯府,每每还拉着才七岁的恒哥儿在旁边陪着,打的什么主意,阮姿自然心知肚明。
生养之恩的好话说了一箩筐,阮姿出嫁的嫁妆却还是只有生母留下的那些,老太太到了这时候满心想着还是只有伯府,只有她自己。
“孙女拜别祖母。”阮姿顿首。
老太太伸了手,仿佛还要再说什么,翁萱雨先一步道:“荷风,还不给新娘子盖上喜帕?”
金线锁边坠翡翠宝石的丝绸帕子遮住了面前的光明,阮姿两手交握,默默收紧了手指。
行过内外远交接的垂花门,一行眼泪忽然扑簌落下。
从今以后,她便不再是阮家人了,这座葬着她生身母亲的吃人牢笼,她终于走出来了。
东平伯府外,朱红的大门敞开,贺渊一袭大红喜袍,玉带金冠,深藏昂扬,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满身的桀骜气势,凌厉的眉眼在见到那道缓步走来的身影时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沿路的百姓这时也都按捺下对安王的恐惧,纷纷出来围观。
迎亲的队伍气派非凡,连红鸾轿顶都嵌了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笑得合不拢嘴的喜娘撩开红纱轿帘,新娘子上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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