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阿皮穿着一身灰布旧褂跟在丁泓身后探头探脑,注意着前方宽大的青顶油布马车,紧张地吞了吞唾沫,压低了声音道:“爷,咱们真动手啊,那马车看着就不是一般人家,万一这要是个有身份的,咱不就……”
丁泓回过头狠狠瞪了一眼阿皮,看不上他这般畏手畏脚的模样,他叫人在这一片盯了好些日子才又见到这小妇人,大好的机会,自然不能错过!听见阿皮畏惧的话,忍不住狠声道:“怕什么!不过是个嫁了人的小娘皮,再贵重还能贵重过宫里的公主吗,公主咱们都杀了,皇帝老子都敢得罪,还有谁得罪不起的!”
阿皮听见他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嘴唇发颤:“死的是郡主,爷,万一被人查出来了,伯府里……”
“少跟我提那个老不死的!”丁泓的眼神陡然阴骛,仿佛淬了毒一样狠盯着阿皮,阿皮不由打了个寒颤,“查出来,呵,你以为那么容易查出来?那姓谢的号称断案如神,这都多久了,还不是一头雾水,什么也没查着,还被人耍得团团转!哼,不过浪得虚名而已!”
见他眼神已然有几分疯狂之势,阿皮识相地闭上了嘴,只心底还忍不住道,万一人家有了线索,只是没说出来呢。
他家爷现在脾气是越来越差,等闲他都不敢多嘴了。
丁泓他们一路小心跟着马车,眼瞅着周遭人迹愈少,只有马车咕噜噜滚过的声音,车里坐着两对主仆,车外只一个车夫。
马车在狭窄暗巷中驶得极慢,阿皮瞧见丁泓愈发狂热的兴奋眼眸,心里突突跳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说:“爷,咱们只有两个人,那些乞丐探听个消息还行,绑人却是做不来的,我看车上五个人呢,那车夫又高壮……”
不等阿皮说完自己的担忧,丁泓便嗤笑一声,将手里捏住的一只墨黑圆肚瓷瓶露了出来,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笑:“有了这东西,大罗神仙也遭不住!”
“这、这是什么?”阿皮知道他家爷时常能从旁地方弄来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是这么厉害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
丁泓狞笑着将小瓷瓶晃到眼前:“这东西沾上一点儿就能叫人活活变成傻子,早先还没机会用,今儿正好在他们身上试试!”
姜乘月偷偷将车帘掀开一条缝,觑着外头的情形,却只能看见两边昏暗的瓦墙,不由小声抱怨:“也不知道那些人跟没跟上来,万一没跟来,咱们不是白忙活一场?对了,你这车夫可靠吗?”
“是王爷安排的人,放心吧。”阮姿低声应了一句,掩在宽袖下的手却已经握紧了向来不离身的毒。
若是来的人只丁泓,有车夫与她手里的毒应该无碍,若来的人多……阮姿瞥了一眼车壁上一个突起的金属铜环,贺渊曾教过她车上的弓弩箭阵该如何触发,便是最训练整肃的高手面对这样的箭阵也难保性命!
马车陡然停住,车上的几人瞬间直起背脊,听见车外传来车夫的呵斥:“什么人拦路?还不快让开!”
“车上的小娘子长得美,不妨叫出来陪哥哥玩玩,哥哥尽兴了便放你们过去呀!”调戏的嬉笑声穿过薄薄的墨青帘子,传到众人耳中。
阮姿一把按住想要跳出去的姜承月,别人不知道,她却清楚丁泓手里应当有可倚仗的东西,不然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做这事。
“等等,我去。”
阮姿轻轻撩开车帘,露出大半身子,直直看向拦在车前的丁泓。
这个人,千般鬼厉模样都刻在她心头,造就她半生苦难,她以为她能放下,可亲眼再见,仇恨依然在心中翻涌,叫嚣着几乎淹没她,再多的理智也压抑不住想要手刃此人,挫骨扬灰的冲动。
“是你。”
丁泓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美人探出头来,面上狰狞的笑容更添了几分贪婪,下意识舔舔唇角,眼中的垂涎几乎凝成实质紧贴在阮姿身上,叫阮姿一阵作呕。
这样的眼神,实在叫人想要剜掉那对眼珠子!
“小美人可叫哥哥我等得好苦啊!”丁泓涎笑着看阮姿。
阮姿冷着脸一言不发,眼睛却注意到他手上似乎捏了什么东西,不由心下一沉,抿了抿唇。
车夫早已立在车旁,手放在腰上,警惕地看着丁泓,只待他一动作便要抽出腰间软剑斩杀这个登徒子。
看见这严阵以待的模样,丁泓阴阴一笑,做出朝车夫扑过去的姿势,然而却是虚晃一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里的东西向着车夫扔过去。
“屏息!退后!”见到丁泓向前迈步的一瞬间阮姿便大声喊了出来,车夫瞬时抽出腰间软剑将兜头甩过来的墨色瓷瓶挥挡在地。
她不知道丁泓用的是哪一种毒,不过但凡是毒,便得和人发肤接触才能起效。
车夫脚尖一点向后略出几步,目光冷厉看向丁泓,谁知丁泓却忽然露出一个得逞的诡笑,手里现出另一只同样墨色的圆肚瓷瓶,这一次却是朝着阮姿的方向扔去。
不好!车夫暗道一声,提剑便向马车冲去。然而适才他挥挡药瓶时,丁泓已经临近了马车,墨色瓷瓶在空中倾倒,粉末眼看着便要洒出来——
“息灵散,你是什么人?”一道紫色的身影骤然从屋顶飞掠下来,一把接住瓷瓶,转身看向丁泓。
那车夫见毒药被劫,当即剑势一转向着脸色乍变的丁泓冲去,丁泓慌忙格挡,然而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自然不是久经锤炼的车夫对手,几乎三招不到便要败落。
却见那忽然出现的神秘紫衣女子不知为何竟出手阻止了车夫要生擒丁泓的举动,紫衣代替了丁泓与车夫缠斗在一处,她的身手不差,两人打得几乎难舍难分。
“靠,那混账跑了!”姜乘月在车上急得跳脚,却见丁泓被一个灰布衣裳的人扶着钻进了巷子深处,几下就不见了人影。
阮姿的目光盯在缠斗的两人身上,绞尽了脑汁想这人为何这么熟悉,听见姜乘月的叫声,这才发现丁泓已经趁乱逃了,眼中厉光闪过:“放心吧,逃不了的。”不管因为什么,贺渊都不可能放过他。
说话间,那边打斗已然分出胜负,车夫的剑横档在紫衣女子脖颈间,只那紫衣女子手里却抓着一块银白色腰牌,腰牌上墨线断裂,显见是她从车夫身上硬拽下来的。
“你是何人?”车夫厉声质问,这人比起丁泓更危险,她身手虽好,却也不至于好到与他旗鼓相当的地步,能至此依仗的不过是她指尖浓烈的紫色蔻甲,那是剧毒!
紫衣女子明明被擒,却仍是一副趾高气扬之势,挑着眉看向阮姿:“这人是你的侍卫,他是玄锦卫,你是什么人?”
阮姿未曾听说过什么玄锦卫,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女子却有几分拿不定主意,从她之前的话来看,显然认识丁泓所用的毒,但好像又不认识丁泓。丁泓的毒九成可能是从药疯子那里弄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女子认识的极有可能是药疯子。
“你说那东西叫息灵散?”阮姿不答反问。
紫衣女子看她一眼,见她神情淡漠,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没错,那东西是息灵散,人只要接触便会失去神智,变成傻子。”
“你知道这毒是谁制的?”
紫衣女子一身裙装窄腰束袖,头上发髻是由数十条纤细的辫子绑成。
相似的装扮阮姿曾见过一次。
紫衣女子不知阮姿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她,衡量了半晌才答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会制这种毒。”她答得谨慎。
但她不知她这一句却已经让阮姿确认了一个事实——药疯子果然与南疆有关!
见阮姿不再发话,紫衣女子忍不住道:“你问了我两个问题,现在可以回答我之前的问题了吗?玄锦卫在你身边保护你,你是什么身份?”
阮姿没做声,一旁的姜承月扬起下巴道:“本殿下就是福宁郡主!”
“福宁郡主?”饶是心里早有几分猜测,紫衣女子还是露出几分震惊,据她所知,福宁郡主恩宠不薄,不过想起尚还架着剑在她脖子上的玄锦卫,便也信了七八分。
“既如此,请郡主代我引荐贵国皇帝陛下,在下巫黎族圣女曲星稀,身携重要情报,关乎贵国黎民社稷!”
巫黎族乃南疆三十六族之一,族中世代供奉一名圣女,圣女终生不得离开南疆。
而如今,一名紫衣女子自称南疆巫黎族圣女,出现在京城,还要面见大昭皇帝,更是声称自己携带着一个关乎大昭黎民社稷的重要情报。
这些无一不是在将原本就混乱不堪的局面搅动地更加浑浊。
自称“曲星稀”的紫衣女子说完那句话以后,再问什么都不答,只说要见皇帝,见不到皇帝她就什么也不说。
这些阮姿都尚能理解,只一点——
“她叫曲星稀,那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人是谁?”
由不得阮姿不惊奇,她记得几个月前画舫上他们见过一个落水的女子,那时还是贺渊戳穿了她的身份,而那人也是默认的,可今天又冒出来一个圣女。
“难道巫黎族有两个圣女?也不对啊,她们用的都是一个名字,谁是真的谁是假的?”
见她颇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娇憨,贺渊倒是不急不躁,慢悠悠饮着茶:“谁真谁假,叫她们见了面对质就是,说不定两个都是假的。”
哎?阮姿诧异抬眼,贺渊却不再多言,径自转了话头:“庚四道今日有人来堵你?”
说着,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骛,噙着笑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几分,凶残嗜血。
因着两个曲星稀的事,阮姿险些都要把丁泓忘了,不过才一提起,心中的愤恨便又重新席卷,光是想起他今日的神情便一阵恶心,借着低头倒茶掩去某种的深沉恨意:“是,就是那个长宁伯世子。”
贺渊将手中小巧圆润的茶盏转动一圈,舔了舔齿尖,阴沉出声:“放心,他没机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永光帝听说南疆圣女来京的消息,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再听说那圣女只肯见到他才说出那个重要的情报,眼睛又瞪大了一圈,最后听说居然出现了两个南疆圣女,终于忍不住好奇心道:“不若召她上殿,朕亲自问问,她带来的是个什么关乎我黎民社稷的大秘密!”
彭海立在一旁侍奉笔墨,只略略瞧了眼永光帝发亮的眸子,便知道陛下心里指不定脑补到哪里去了,叹一口气,劝道:“陛下三思,那南疆历来虫障蛊毒之地,巫黎族的圣女更是生下来便学着用毒,身上千奇百怪之物防不胜防,如今更是连身份还没有确认,实在不当令她贸然面见陛下。”
永光帝瞪了瞪眼,还待要大义凛然说什么,贺渊却已起身欲走:“臣弟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总该先禀报皇兄一声,请皇兄安心,待到事情落定,才好叫皇兄安安稳稳召见那南疆之人。”
他说的漫不经心,永光帝气得吹胡子,先来禀报让他安心?他看是故意先来气他才对!
然而贺渊并不在意他想什么,说了该说的,施施然出宫,徒留永光帝坐在桌案前运气。
气死朕了!
永光帝愤愤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将茶盏放下,想了想,觉得不解气,又把茶盏端起来用了几分力气掷到桌案上:“去,给朕把谢棠舟叫来!这都查了好些日子,他查出些什么眉目来了!”
到底谢棠舟向永光帝禀报了什么,除了彭海再无一人知道,但第二日,几乎没被永光帝单独召见过的六皇子受召入宫,在麟德殿呆了足足一个时辰,出宫时面目苍白,六神无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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